“吱——!”
房门打开,昊轩皱着眉,与一脸笑意的应渊对视。
应渊放下拉开房门的手,轻笑,“怎么了?看你在门口半天了,也不进来。”
昊轩微微低头,看着应渊含笑的眼睛,忽然厉芒一闪,昊轩手持坤雷刀逼至应渊眼前,一缕发丝被刀气削落,应渊脸上笑意半点没变,甚至眼睛都没有眨一下。“想要比试比试?”应渊掀起眼皮,看向昊轩,玄铁的冷意横梗在两人之间,昊轩眼神中的审视比刀意更锐利三分。“你不害怕?”昊轩开口。
“我没在你身上觉察到杀意。”应渊并指点在刀刃上,不怎么费力地推开了坤雷刀。“我与你认识这么多年了,你是真的想杀人,还是只是演戏,我能分辨得出。”应渊转身走进书房,昊轩收起坤雷刀,仍站在房门口,“但我似乎并没有真正了解过你。”应渊从容在椅子上坐下,“你常在镜湖附近的山上练刀,万山之中的每一棵树,你可都曾见过?”昊轩没有说话,却走进书房,在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看到昊轩的动作,应渊轻笑一下,“你曾说过,心有乾坤,能纳天地,才给自己的法器取名为‘坤雷’,区区树木你尚且不能够认清,又怎能觉得能将人心识透?”昊轩起身就要离开,“等等!”被应渊喊住,应渊缓缓起身,两手撑着桌子,“你不是有事想问我吗?怎么不问?”
“我问了,你会说实话吗?”昊轩转头,看着应渊。应渊笑着,没有说话。昊轩深深地看了应渊一眼,“虽然你说不能够完全看清人心,但你的话是真是假,我还是能判断出的。”
“那你还要亲自来问我?你心中不是已经有答案了吗?”
“我怕......”听到这个字,应渊眼中终于浮现出异样的色彩,他与昊轩自少时相识,他从未在昊轩口中听过“怕”这个字。“我怕是我错怪了你,所以想要你亲口回答,一个真的答案。”
“你问吧。”应渊垂眸浅笑。自那日他和昊轩在南牧,他感应到血池被人闯入,他就料到会有这一天。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他瞒昊轩瞒了一百年,算是有愧于他对自己的信任了。“我有很多事情瞒着你,你要问哪一件?”应渊笑着看向昊轩,眼底带着几分释怀的放松。
“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了?”昊轩淡淡开口。他上前几步,与应渊隔着书案对面而立,“你暗中在各个世家安插自己的眼线,我知道。”应渊眼中笑意更深,“你在天京各处放入自己的人,却唯独没有插手勾陈上宫我也知道。”应渊又挑了挑眉,“你暗地扩大凡间学生的招录名额,引起世家不满,**那些反对的声音我也知道。”这下,应渊直接笑出了声,双手交叉在胸前,“看来其实是我不了解你啊。”
“确实。”难得在嘴上功夫赢了应渊,昊轩不禁也露出几分笑意,转而又有些苦涩,“不然你觉得,我在天京无依无靠,单凭严朝师傅的一力支持,便能在虎狼环绕中坐上勾陈上宫之主的位置?”
应渊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那年,秦故死在了神木里。天京各势力一下面临大清洗,应渊顾着自己和应家,还要应付对戾气逐渐贪婪的妖木,分身乏术,等到应渊回过神来,坐稳应家家主之位了,收到的已经是昊轩任勾陈宫主加冕仪式的信件了。
“可你行事的手段终究与我不同。”
“悬崖勒马,为时不晚。”昊轩紧紧盯着应渊的表情,“玄都秘境的血池,是不是你所为?”或许是早有准备,应渊脸上的表情没有一丝变化,“你怎么知道的?”应渊反客为主,开始推测昊轩是怎么知道的,“你不管学院的事情,与教师们也都不熟,除了九思......”应渊看着昊轩的眼睛,“九思告诉你的。那他又是怎么知道的呢?”应渊垂眸思索,与过往的那些光阴里,他和昊轩一起出巡时,分析妖兽躲藏的地方时一样。冷静得仿佛处于漩涡中心的人不是他,仿佛昊轩在质问另外一个人。
“为什么?”昊轩不理会应渊自顾自错开话题,追问道。
应渊失笑,“做事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杀了就是杀了。”
“那秦故将军呢?当年的秦故将军,也是死在你手上吗?”面对昊轩的质问,应渊脸上从容不迫的笑容黯淡了,应渊错开视线,“不是。”唯独这个,不是。
昊轩半信半疑。他知道应渊处事的手段有些残忍,与他表面上温和的样子不一样。这是他和应渊少年认识时他就一直知道的,应渊虽出身天京世家,但也并非生来就是名声显赫的天才少年,如果应渊没有实力,应家多的是等在后面,想将他挤下去的人。所以应渊有时手段激进一些,昊轩也不想责怪。但尸山血海,那么多人命,甚至还有应炀,他自己的父亲,有同辈,有敬仰自己的后生,到底为什么,应渊要如此冷酷决绝,将自己置于这种万劫不复的地步呢?
“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应渊已经无所谓了,姿态放松地靠在桌子上。“血池,怎么进去?”昊轩手上雷光一闪,坤雷刀出现在手心里。“这个不能告诉你。”应渊看到坤雷刀涌动的杀气,一点也不惊慌,笑道。
昊轩眼中厉色浮动,提刀逼近,应渊不躲不退,站在原地,待刀锋将至,昊轩忽然僵在原地,他往下一看,房间内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青色法阵,正在徐徐转动,青蔓拔地而起,将昊轩从脚到头捆了个扎实。昊轩看向自己手中的坤雷刀,刀上紫电大盛,顺着手掌流窜到昊轩全身,雷网闪烁,昊轩身上的青蔓却半点异样都没有,仍牢牢地缠在他身上。应渊擦了擦脸上被刀气划出的一道血痕,走到昊轩身边,一手按在昊轩手筋上,昊轩右手一麻,手上的坤雷刀被应渊夺下。
看着提着坤雷刀,却一点事也没有的应渊,昊轩沉声,“你身上没有戾气?”天雷克戾气,修炼血术的人身上藏着煞气,一旦碰到雷光,便会被攻击,但应渊接触到坤雷刀之后,坤雷刀竟然一点反应也没有。昊轩开始怀疑自己的法器是不是被人换了,但又觉得自己异想天开,坤雷刀是昊轩的法器,一直被他贴身带着,那应渊怎么会一点事也没有?
应渊抬手在坤雷刀上一抹,一道粘稠的青光覆在上面,雷光哑了哑,隐没不见了,紧接着,十几张写有繁复法文的符篆被应渊以特殊的手法层层加封在坤雷刀上。见应渊这么谨慎的动作,昊轩忍不住嘲讽道:“不愧是应渊院长,做事缜密,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来,才提早在房内布下法阵?”应渊取出几张符纸,手中青焰将符篆焚烧殆尽,符灰星星点点洒落在法阵中,瞬间,法阵又被一层更加精密的咒文覆盖,新旧法阵融合,光芒更盛。“不是,这个法阵不是给你准备的。”
看着应渊又将法阵更改加固,昊轩听懂了应渊的意思,他是在等陈九思或者药泉。做完这些,应渊后退一步,靠在书案前,“回答你刚刚的问题。我没有修炼血术,我只是学习了血术。”应渊笑道,“我身上如果有戾气,这么多年,你的坤雷刀会没有察觉吗?”
应渊一直是通过符咒驱动血术的,不像欧阳迟或者东方烁,应渊从来没有服用过血丸或者把戾气往自己灵脉里引过。少年时,他与昊轩形影不离,后来,又时常陪昊轩试炼,如果自己身上有戾气,以坤雷刀的敏锐,血术的事情简直就是不打自招。
“再回答你上一个问题。”应渊目光很柔和,看向昊轩,“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没能对你说出口,今天终于能说了,我便说个明白。”站在无尽黑暗中,一切缘由无法诉说,只能掩埋在心底。应渊料到会有这一天,也终于等来这一天,他向昊轩坦白,将所有罪孽说出,心中的负担似乎也随声音一并消失在天地间。
应渊走到昊轩身后,背着昊轩看向窗外,参天的神木在楼宇尽处露出一个边角,“当年秦故说神木将死,不是假话,支撑着天界这么多年,它也到了枯萎的时候。但我不能忍受,它的转生之地竟是在凡间!”
昊轩侧目,“你知道神木的转生之地?当年秦故将军找了这么久都没能找到。”
“根据灵力轨迹便能推断,只是大概判断方位罢了,并不难。”应渊垂眸,“我当年找遍了天界每一处,最后发现神木竟然选择转生在凡间。那一刻,我觉得它抛弃了我们。”应渊转头,语气激动,“它放弃了我们灵修,放弃了天界,而选择去庇护凡人!”
“所以?”
“所以我在神木种下血莲,血莲产生了新的意识,夺走了原本神木的控制权,神木就归我了。我要让它千千万万年,困在镜湖,替我撑起天界。”应渊的语气很冷。
“应渊,你确实是疯了。”昊轩眼神复杂地看着应渊。
应渊倨傲地扬起下巴,笑道:“当年我和你在一起,父亲也觉得我疯了。我的选择,不需要他人评判,包括你!”
可你现在告诉我,不就是希望我能说一句:我能理解你,你做得对吗?昊轩沉默地看着应渊:这不是你的另一种求救吗?
“那你现在打算把我怎么样?杀了我吗?”
“不。”应渊的声音在昊轩身侧响起,“我们的关系会恢复如初的。”
下一秒,昊轩脑子一阵刺痛,失去意识。闭上眼睛前一刻,昊轩脑海中闪过一句话:我并不是因为你完美无瑕才靠近你的,宝石刺眼,也有棱角,可还是引人靠近,我未必不知道玉石有瑕,可就是忍不住亲近......
看着昊轩闭上眼睛,应渊脸上的笑意也全数消失,他闭了闭眼,遮住眼中哀恸。这么多年了,他一直渴望与昊轩坦白,隐瞒最在意之人的滋味不好受。可当应渊将自己的丑陋全部剖开,他又害怕看见昊轩厌恶的眼神。
房门“砰”地关上,屋内两人都消失不见了。
一簇小火苗在秦贺手心跳动,忽然消失。秦贺轻叹一声,雪见鹿站在他身边,轻声,“这是昊轩给你的?火苗消失说明什么?”轻轻拉起雪见鹿的手,扣住,秦贺语气有些感慨,“这是昊轩的一缕灵力本源,他说自己去找应渊,不一定能全身而退。但以他对应渊的了解,应渊如果知道他清楚自己所为,可能会带他进血木。”
“为什么?”雪见鹿不解。
“血木能摄人心智,应渊想剥夺昊轩部分记忆。”雪见鹿一怔,听到秦贺继续说道:“这样他们便能再回到以前,昊轩什么都不知道的时候了。”
“所以火焰消失,就说明昊轩宫主已经被院长控制了?”药泉走过来,听到秦贺方才那番话,他不知该作何感想,余光瞥见身边的陈九思。两人对视,互相能从对方的眼底看到同样的悲伤。年少的时候能够遇到一人知己,实在是难得的幸运。可人生实在有着太多执着与不自由,越是珍惜越是珍重,往往不如意,同心而陌路,会不会感慨当初不要相遇,便没了往后许多悲愁......
马子良走到雪见鹿身边,看向院外,李瑄朝他挥手。他们谈论之事涉及天地秘辛,李瑄一个凡人不宜知道太多,便没来打扰。李瑄看不清马子良神色,只能隐约看见马子良也朝他挥了挥手。李瑄轻笑,转身走回书房,将后院留给他们。
“有人白首如新,有人倾盖如故。”马子良喃喃道,声音有些哑,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眼中却生出几分笑意,“能遇到一个知己,虽然短暂,总能在孤身一人时得到些许慰藉。人生天地间,哀愁多过喜悦,能有一时之乐,已是漫长岁月的一大幸事了。”
“嗯。”雪见鹿和秦贺对视一眼,笑道:“那我们走吧。”
一朵金色莲花缓缓在几人脚下展开,花瓣徐徐合拢,将几人护在花心里,流光跃动,留下几缕清风拂动槐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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