预想中传送法阵带来的晕眩并没有如期而至，眼前金光缓缓消失，马子良看着空荡荡的花院，抬手接住一片青色莲瓣，雪见鹿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我忽然想起来，明日是吴记松花糕开卖的日子，阿良就留下来替我去买吧。”马子良眨眨眼，抬头望向院内四四方方的天空，此时，有长风穿过回廊，未至深秋便已有伤感油然而生。
“早点回来......”轻叹消散。
碎骨与残骸碰撞的声音闷闷地响起，黏稠的猩红液体红得发黑，宛若深沼将一切时间吞噬，徒留困在无尽黑暗中的死寂。天京镜湖平静的湖面浮现一层妖异的红膜，远远望去，深翠树冠映着红光，恍惚似一个血红人脑，红光一瞬后消失，血海中央沉寂的妖木中传来符咒燃烧的声音。
昊轩悬浮在半空，四肢被蛇蔓捆住，但若仔细看去会发现，蛇蔓上浮现的冷鳞一直在与一层青色灵力对抗，不停发出碰撞的灼烧声。昊轩身下一个巨大的法阵缓缓转动着，法阵中心是一朵血红色的莲花，殷红的法力自莲心传递至法阵四周，莲阵出现后四周安静的蛇蔓纷纷苏醒，蛇蔓末端的蛇头吐出贪婪的蛇信子，潜伏在法阵外围。莲阵是妖木的核心，也是蛇蔓的法力来源，此时蛇蔓们蠢蠢欲动地盯着法阵中央的那一块肥肉。绑住昊轩的一条蛇蔓悄悄变出一个蛇头，黑漆漆的蛇头游到昊轩耳边，绷成一张弓的形状，蛇信子如飞箭朝昊轩射去，刚刚逼近一个拳头的距离时，就被外围那层青色灵光狠狠一抽，蛇头整个被抽飞，蛇蔓末端断口处流出几滴黏稠的黑液。
“桀桀——！”不满的声音阴恻恻从四周响起，像是从蛇头发出的，又像是从妖木内部响起的。“闭嘴！”应渊从不远处走过来，一掌拍在树干上，手心浮现一道符文，应渊五指并拢抓起一块树皮用力一撕，树皮像脸皮一样剥落下来，露出血淋淋的树心，应渊将手上腥湿的树皮随意丢在地上，青色灵力顺着衣袍直下冲入地底，“轰”一声靠近莲阵的蛇蔓都被震飞了。
将之前被闯入之人炸空的地方修补好，应渊重新回到莲阵，目光复杂地看着莲阵上空的昊轩，应渊轻咳一声，吐出卡在喉间的血痰，退后两步往后虚虚一靠，蛇蔓识趣地七扭八绕将自己拧成一张椅子供应渊坐下。这些年，应渊不断投喂血肉供养妖木，早些年是凡人，后来多了一些不听话的世家，再后来，妖木尝过灵修者的滋味后便不再满足于普通凡人了。灵气与戾气互为对立的两极，死在戾气下的灵修怨气十倍胜于凡人，妖木吸食戾气、怨气为生，自然更喜欢灵修。应渊不愿给，只能投入更多的凡人，一个灵修要用百个凡人来替代，后来应渊发现妖木会结出血丸，服下血丸的人死后的怨气尽数被妖木吸收，于是应渊暗暗将血丸的消息透露给东方烁等人，血丸进入体内，相当于吞下蛇卵，替妖木吸收镜湖外的戾气，那些蠢货分不清被灵气掩盖的戾气，还以为服用血丸能够让自己修为大增，暂时填满了妖木对戾气的**。
但越是阴邪的东西，贪念就越是无穷无尽。妖木取代神木支撑着天界，留在镜湖维持着菩提神木未枯萎的假象，若是妖木没有戾气也会倒塌，应渊苦心维持的空中楼阁也将破碎。别无他法，应渊只能扩大玄都学院招收凡间灵修的名额，再在毕业试炼中将那些在天京无甚背景的学生投进血海，喂给妖木。可百年来不断被应渊以充足血肉喂养的妖木渐渐有些失控了，不再甘心当应渊手下一条狗，主人给什么吃什么，妖木开始违背应渊的命令，偷偷吃掉应渊计划之外的人，比如方恺等人。他们在天京都是有名有姓的人，万一在秘境中丧生，方家那些世家不会随意罢休，一定会追查个水落石出。应渊看着上空碗口粗的蛇蔓垂涎欲滴地看着莲阵，“终究是走到了这一步啊......”
靠在蛇蔓缠绕而成的椅子上，应渊凝望着昊轩。“这么多年，你还是没变，虽然你说自己为了当上勾陈上宫的宫主，也对世家虚与委蛇过，但你终究与我不同，我不择手段惯了，难得遇见你这样磊落的人......”应渊轻笑，眼神微微垂落，“如果我真的像你眼中的应渊那样就好了。”
应渊的目光落到地面的莲阵上。单论灵力，昊轩比他略高一些，如果用灵力施展摄魂术，应渊没办法完全抹去昊轩的记忆，只能借助妖木的力量。但昊轩雷属性的灵力天然与妖木的戾气相冲突，为了不伤及昊轩，应渊必须用自己的灵力在其中调和。这好比将自己当作一个筛子，将无数亡魂的怨念隔绝在外，只调用其中法力，同时需要集中注意只抹去昊轩记忆中与血术有关的记忆，还要用其他合理的事情填补上缺失的片段。很少有人能将自己的心神一分为二，同时进行这两件极其精细的事，但应渊却不觉得是什么难事，这么多年，他不是一直在干这样的事吗？将自己撕成两半，一个是光风霁月的玄都学院院长，一个是血海妖木的主人，这么些年，也都过来了。应渊闭上眼睛，开始调理自己身上的灵气，他方才修补妖木的伤口，又一直用灵力护在昊轩身边，灵力有些透支了，在开始摄取记忆之前，必须要恢复到最有把握的状态。
合上眼睛的应渊没能看见，他闭上眼睛后，一直昏迷着的昊轩徐徐睁开了眼睛，目光沉沉地看着被蛇蔓环抱的应渊。感受到萦绕在自己身侧的灵力，昊轩眼神动了动，环视四周。他只听方恺和药泉描述过妖木，如今身临其中，即使妖木并无任何动静，也能感受到浓得化不开的戾气，浓浊的血腥气黏在鼻腔，昊轩实在无法想象，当年那个对没处理干净的妖兽尸体都要避开十步的人，究竟是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与凡人一起生活就这么让他不能接受吗？为此不惜把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忍着恶心与昔日厌恶的东西相伴，让这些怨念渗入身体里，成为自己的一部分。
忽然，狂风四起，应渊猛然睁眼，对上昊轩来不及收回的视线，应渊眼底有难堪一闪而过，狼狈地与昊轩错开视线，应渊沉着脸，看向出现在妖木内的不速之客。
金色气旋消失，露出雪见鹿几人的身影。
“师兄！”看到被蛇蔓绑住悬浮在莲阵中央的昊轩，陈九思一惊，就要上前。应渊眼神一动，身后无数蛇蔓涌动，拦在陈九思面前。应渊看向陈九思和药泉的眼神不复往日温和，目光很阴沉，“你们不该来的。”看到陈九思和药泉脸上的惊惧和不可思议，应渊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察的悲哀。“院长！”药泉上前半步，被逼进的蛇蔓挡回，万分复杂地看着应渊，“我猜过，但一直不敢相信，不敢相信你真的会干这些事，我真的......没有办法想象。”药泉的声音有几分哽咽。
“那你现在看见了。”应渊冷声，“我在学院没等来你们两个，既然你们现在闯进来了，那今日就一起留下吧。”应渊一挥手，蠢蠢欲动的蛇蔓立刻得令朝陈九思和药泉飞去。
“应渊！”昊轩喊道。
“砰——！”蛇蔓被秦贺一刀劈开，冲天的金色火光紧随其后将蛇蔓逼退十米。雪见鹿在火光后看着应渊，琥珀眼眸映出跳动的火光。应渊咽下喉间的血，眯起眼，青光流动在眼底，看着金色火光上似曾相识的灵力波动，“原来是你。”当年菩提神木里的那个人。“我一直以为，你和秦故一起死在了神木里。原来你逃出来了，难怪当初三界异动，新一任五方鬼帝归位的同时，神木就彻底枯萎了。”
想来是这个人想尽快结束神木残存意识与妖木负隅顽抗的过程，让菩提神木尽快得到解脱吧。可那之后，妖木就彻底只能靠吸食血肉生存了，应渊也因此愈发不择手段，冷酷无情杀亲杀友，寻找足够的戾气来供养血木。
“我以为，有你在，秦故不会死。”应渊心下一动，不知怎的，说出了这句话。当年如果不是见到这个人闯入神木，应渊或许会回去，如果秦故没死在神木里，应渊不一定能成功瞒过这么多年，至少不会这么全无顾忌地将自己投入深渊。
应渊一愣：我在说什么？我是在替自己解释吗？事已至此，我还会在意手上是不是多秦故这一条人命吗？
闻言，雪见鹿冷厉地看着应渊，“这么多年，你在血海就没有见到过秦故的残魂吗？你对他心中就没有愧意吗？当初他在那场混乱中处处护着你，甚至拦下其他人让你先走，却没想到那场混乱本就是你蓄意布下的。”
应渊眼中有一瞬间的慌乱，他忍住自己想去看昊轩的冲动，他不敢，他不想从昊轩眼中看到厌恶和失望。冷硬的盔甲重新覆盖心底的彷徨，应渊嗤笑一声，“你不必诈我，我知道秦故是自杀的，否则妖木实力大涨早就将菩提神木的神识吞并了，而不是眼睁睁看着到嘴边的肉自己跑掉。”应渊环抱双手，“当初你被秦贺杀死，为了赶在菩提神木彻底枯萎前，让血莲的意识完全夺得神木的控制权，我才要把当初天京里继续支持秦故堕凡计划的其他几个将军也给杀了。正好你今天也在，就一起留下吧！”
话音一落，莲阵猛然扩展，将雪见鹿几人笼罩在内。黑红色的戾气实质化为无数面目模糊的黑影，从地下冒出，伸出无限延长的手抓住药泉和陈九思的腿，陈九思持剑砍断缠在自己脚上的黑手，剑尖点地在半空翻身，整个人飞速旋转几圈，周身形成的灵力气旋逼退了药泉旁边的黑影，药泉顺势在陈九思肩上一拍，借力跃出了莲阵。应渊站在蛇蔓后，眼中带着几分赞赏，转而狠厉浮现，双指并拢在半空飞快划过，指尖所到之处留下一道血痕，一张鬼气森森的符篆眨眼间便出现，而后化为无数血液飞溅落到莲阵上，吸收了血点后，地面出现一圈一圈涟漪，血色莲花从地面浮出，每一瓣上都流动着血红的莹莹光泽。
“这是妖木的法力核心。”秦贺对雪见鹿传音，“但是天京镜湖底下的血池怕是不比冥府的戾气弱，没办法直接净化或杀灭，只能先把应渊控制起来，再慢慢想办法。”秦贺挥退一片蛇蔓，没听到雪见鹿回话，侧目一看，雪见鹿脸色苍白得吓人。“怎么了？”秦贺心下一紧，余光瞥见雪见鹿止不住颤抖的左手，瞳孔一缩：菩提念珠上血珀红得发亮，金光与血线交错，互相争斗着。秦贺暗骂一声：菩提念珠非要挑这个时候惹事！
雪见鹿抿唇，一道灵力轰退朝秦贺背后飞去的一条蛇蔓，动用灵力后，血珀生出的红线更亮了。抓住雪见鹿手腕，秦贺急道：“你不能再用灵力了，先压制血珀。”雪见鹿没有应声，在秦贺怀里一转身，踢飞身后一个黑影。“阿雪！”秦贺双刃在手中舞了半圈随后一下插入地面，万钧雷电以双刃为圆心朝四面八方撕裂开，地上的莲阵有一小块虚幻。“我不出手怎么控制住应渊？”雪见鹿在回应秦贺刚刚用传音术法说的话。
炸飞的蛇蔓，闪动的红光与金色火焰交织在一起，应渊不太能看清对面的情况，但从秦贺的表情看，他们应该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应渊眸光深了几分，取出匕首划破自己掌心，血液一下从伤口涌出，应渊抬起手，冷冷地看着鲜血大滴大滴从自己掌心滴落，吸食了应渊血液的血莲中心发出令人胆寒的笑声。层层莲瓣浮起，锋利的边缘闪动着寒光，“噌——！”无数莲瓣在半空组合成一把长枪，枪头的莲花“铮”地并拢。应渊跃到半空握住长枪，一个翻转朝雪见鹿刺去。秦贺一下把雪见鹿推到身后，拔出双刃格挡。
“铛——！”兵器相接，雷电的火花与厉鬼咆哮碰撞，荡开巨大气流，秦贺和应渊各退三步。秦贺皱眉看向应渊的长枪：什么东西？应渊现在还不是灵力全盛的时候，用这个武器居然能和我打个平手。应渊眼底有一刹那的混沌，转而又恢复清明。应渊眯起眼，不等秦贺想清楚，再度携着血色残影向秦贺袭去。他没有那么多时间，操控血莲鬼枪能借助血池的戾气，但应渊自身的灵力与血海的戾气夹杂，他自己的意识也会被妖木侵蚀，应渊必须尽快解决这几个人！
应渊刺向秦贺的同时，另一只手在虚空中一握，方才被秦贺震退的蛇蔓听到号令，立刻弹起，朝陈九思和药泉攻击去。药泉身手还不错，但他专攻医术一道，攻击力上有所欠缺，面对蛇蔓不要命的袭击，很快就处于劣势。陈九思见状并指在剑身上一弹，剑背一铮，一个法阵亮起，忽然一道雷电撕裂虚空朝妖木内部劈下，炸倒一片树枝。无数焦糊的蛇蔓雨落，砸在地上，一片混乱中，秦贺与应渊一触即分，后退抱住雪见鹿，看了陈九思一眼，后者会意，捏碎一颗玄水珠，四人消失在妖木内部。
应渊后退半步，背对着昊轩，来不及吞咽的血从嘴角流下，应渊面无表情地舔掉嘴角的血，强压下自己的喘息。刚刚的雷诀吓了他一跳，几乎以为昊轩挣脱法阵了，后知后觉这应该是昊轩给他师弟留下的引雷诀。陈九思的灵力属性并非雷电，但雷属灵力霸道强横，昊轩在陈九思剑上刻下引雷法阵，留给陈九思保命用。应渊心中百感交集，想当初这个融入法器的引雷法阵还是他为昊轩的坤雷刀改造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吃了自己法咒的亏。
趁着周末怒写一万字，明天就完结啦！今天是小雪哦，祝大家看得开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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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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