纳赫特公爵身条笔直,穿了一身简单的衣装,独自一人站在傍晚的树影下。他长了一张能让身边绿槐高柳、如绣万花都自行惭秽的俊脸,周围的人却没有一个朝他看去——比起擅长隐藏自己的蒂亚蒙德,他好像自动生了一个隔开世人的结界。
蒂亚蒙德脚步一顿,拉了拉自己的斗篷,熟练地避开人群朝公爵走去。
“我倒没想到你还养宠物。”纳赫特公爵似乎已经完全从昨天的打击中缓了过来,依旧是一副彬彬有礼的优雅样子:“晚好。”
蒂亚蒙德肩膀上站着一只翠绿的小鹦鹉,安安静静的,似乎被看上去好相处的公爵吓得不轻,紧紧缩在主人的脸旁边。
她的主人倒是没什么表情,还是一身游侠似的装扮,客气地点点头:“晚好,公爵阁下。我们进城?”
两个人脑波同频似的同时抬起头,冲对方露出标准的皮笑肉不笑。
人类。纳赫特公爵在心里不屑的嗤道。
狡猾的血族。蒂亚蒙德在心里骂道。
城里倒是有人派来马车接,大大缩短了两人“相看两厌,再看戳眼”的时间,一路上两人各看各的风景,中间的距离还能再塞两个胖富商。
若不是契约绑架,估计纳赫特公爵宁愿帮蒂亚蒙德复仇都不想和他一起坐马车。刚到地方,他就风一样的冲出了马车,好似蒂亚蒙德比阳光还让他难受。
蒂亚蒙德倒是没什么反应,下车后对着门口好奇打量他的老人行了礼:“初次见面,请称呼我为蒂亚蒙德吧。”
那是个坐在轮椅里的高大老人,胡子头发白得像雪,眼神明亮,脊背挺直。他的轮椅也设计的十分独特,像是蒂亚蒙德在现世见到过的电动轮椅,似乎可以自己动起来。
“哦,您好。”老人有些惊讶,友善地点点头:“我是霍华德·阿文图尔琳侯爵,您可以直接称呼我为霍华德侯——”
“霍华德。”纳赫特公爵不耐烦的声音从屋里传出来:“你们是一见如故,要聊个不停吗?还不赶紧进来!”
霍华德侯爵似乎已经完全习惯了纳赫特公爵的态度,老成的叹了口气,耸耸肩,理都没理他,继续说了下去:“霍华德侯爵,或者和他一起叫我霍华德也可以,我不介意——你是炸药吃饱了撑得来我这放屁是怎么的,乱发什么脾气?!”
老人的大嗓门带动一阵强劲的风,吹得蒂亚蒙德肩上的小鹦鹉都差点站不稳。
小鹦鹉“嗷”的一声,嫩声嫩气地叫到:“吓到脆梨了!吓到脆梨了!”
“诶呦,小鹦鹉。”霍华德侯爵呵呵笑起来,转动轮椅,示意蒂亚蒙德先进去:“进门直走,看到地下室的楼梯往下走就行了。你这鹦鹉叫什么?”
蒂亚蒙德欠了欠身,温声回复道:“叫脆梨,她很喜欢吃梨子。”
霍华德侯爵似乎很喜欢礼貌的蒂亚蒙德,对他的态度温和多了,跟在他后面碎碎念:“小年轻就是态度好,不像那谁,动不动就发脾气,多大的人了,怎么跟个小屁孩——”
地下室传来咳嗽的声音,硬生生把霍华德侯爵的叨逼叨打断了。
“来了来了!催什么催,”霍华德侯爵的大嗓门在整个房间里回荡:“催个屁!”
蒂亚蒙德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这带着回声的嗓门震得嗡嗡作响,眼前马上就要带有重影,不得不使劲眨了眨眼睛。脆梨使劲缩在他的颈窝里,用力捂住自己的脑袋。
“霍华德,”纳赫特公爵凉飕飕的声音传过来:“十秒内我看不到你,你的果酒我就直接送给娜维娅夫人——”
蒂亚蒙德只感觉自己面前刮起一阵风,刚才还在自己面前的老人转瞬间没了踪影。
他嘴角抽搐,叹了口气,把脆梨放在了桌子上,从魔法袋里掏出一小盘切好的梨子,这才迈步快速往地下室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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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下室似乎施加了空间魔法,被扩大成一个巨型工地,头顶上、脚底下,到处都是机械零件,空气中还漂浮着一层难闻的机油味。
房间中间刨出一块空地,塞了一个酷似半截埃菲尔铁塔的玩意,顶上供着一张乌尔阿勒忒大陆的地图。
只是这铁塔歪七扭八,看上去像是谁临时用各种零件拼凑的一样,放在现世可以吊打那些自称抽象派大师的作品——蒂亚蒙德确信自己看到了一个垃圾桶盖镶在了半截。
“诶,这个机械做的有些仓促……”霍华德侯爵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咳嗽了一声,抱紧了怀里的酒瓶:“但是能用,能用!”
蒂亚蒙德艰难地从零件之间的缝隙里挤了出来,被脚下横出的铁丝狠狠绊了一下,差点一头撞在铁塔上。
他扶着铁塔站直,刚一抬头,就看到纳赫特公爵将将收回的嫌弃眼神。
蒂亚蒙德嘴角一撇,不动声色地啧了一声。
纳赫特公爵浑身上下每个细胞都写着膈应,皱着眉头,脸都快耷拉到地上。他深吸一口气,似乎想平复一下心情,结果被机油味呛地狠狠咳嗽了一声,有些气急败坏地用手杖敲敲霍华德侯爵的轮椅:“赶紧,赶紧开始!”
霍华德侯爵怀里抱着心爱的果酒,情/人眼里出西施,他仿佛进入了一种“度蜜月”的美满状态,自然而然将纳赫特公爵的臭脸忽略,和风细雨地讲解自己的机械如何使用:“把你带来的头发丢进这里,对……然后用手握住这个把手,使劲往下扳。”
蒂亚蒙德按照吩咐用力一摁,把手稳如泰山,纹丝不动。
蒂亚蒙德:??
霍华德侯爵:“诶?”
老头子艰难地把自己的注意力从果酒瓶上撕下来,操纵着轮椅凑近,仔仔细细将把手附近的零件摸了一遍。他挠了挠脑袋,觑了一眼纳赫特公爵,对着一脸懵逼的蒂亚蒙德说道:“孩子,你没有魔力?”
蒂亚蒙德还没开口回答,旁边倏地伸出一只手,闪电般地摁下了把手!
这个不知道从哪里拆下来的一截小铁棍在公爵带着怒火的手劲儿下可怜巴巴地“吱呀”了一声,弯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霍华德侯爵也不含情脉脉地摸着酒瓶了,心疼地直拍轮椅扶手:“诶!!轻点!轻点!这锅铲还得用来炒菜呢!”
蒂亚蒙德嘴角抽搐:……
纳赫特公爵收回手,还是绷着债主一样的臭脸,冲着霍华德侯爵哼了一声,一言不发的撇开了脸。
公爵阁下的魔力显然和蒂亚蒙德不是一个等级,仅仅一个简单的接触,魔法机械居然就积攒了足够的魔力,自动运行起来。
无数金色线条从塔底飞速盘桓往上,在塔顶汇聚成一个金色的小球,然后如同一个烟花猛然炸开,在地图上点亮了数个小点!
蒂亚蒙德瞳孔一缩,手指忽然蜷了起来。
他必须承认,自己一开始并没有完全指望这个公爵会真的帮自己找到仇人,毕竟已经过去了六十年,那户人家估计已经凭借着曾经掠夺来的财富不知道去哪里潇洒了。
血液沸腾,像是自己第一次手刃仇家一样轰隆隆地冲向心口,热得他脸颊都要带上一层薄红,缺失心脏的心口似乎重新鼓动起来。
霍华德侯爵嘿嘿一笑,一拍手:“成了!”
他快速驱动着轮椅靠近,在塔底摆弄了一会儿,拿着一张泛着金色光芒的地图转了回来。
“来来来,看看地图,这是追溯血缘的结果……呦呵,”老头挑了挑浓密的眉毛:“有一个血缘居然没有经过稀释,还活着嘛这是——诶!”
地图“嗖”得一下消失在霍华德侯爵手里,差点把老人家的虎口割伤了。老头“诶呦”一声,赶紧甩了甩手,倒是没怎么在意:“小年轻,着什么急啊。”
地图上闪烁着三处光点,蒂亚蒙德几乎用眼神把地图刮下一层皮:一处在矮人森林,一处闪烁在旁边的海恩帝国,还有一处却在意想不到的地方发着光亮——
“兽人国的战神大神庙?”霍华德侯爵探出半个身子,差点从轮椅上坐起来,摸着胡子唏嘘道:“诶呦诶呦,这个可不好搞哟。”
蒂亚蒙德卷起地图,眼神亮得像太阳:“无所谓,我已经得到了因弗厄尔农女神的许可。”
纳赫特公爵事不关己地站在一边,半敛着眼皮,似乎把他们的对话当成了一种催眠曲。他哈欠打到一半,忽然一顿,周身气场骤然一凛,蹙起眉头撇了一眼蒂亚蒙德。
“等等,什么?”
霍华德侯爵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抖了抖脑袋,一双眼睛瞪得老大:“你——你和复仇女神定下契约了?!”
蒂亚蒙德还未说话,就被纳赫特公爵一声冷嗤打断了:“不知死活。”
这人从来到这儿开始就一直绷着一张想怼死全世界的驴脸,说一句呛一句,活像吃了三百斤马克辛机枪,上膛能一直突突四面八方直到嘴干。
蒂亚蒙德再好脾气也被怼得面上挂不住,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我自然不像您,拥有强大的魔力和无尽的生命。”他面沉如水,心里的火气蹭蹭往外冒:“这么喜欢哔哔,上辈子是全自动哔哔机吗?”
纳赫特公爵听不懂什么叫“哔哔”,但是显然这句话是骂人的——他眯起眼,声音沉了八度:“你说什么?”
蒂亚蒙德寸步不让,丝毫没有半点恐惧,冷冷地盯着浑身冒寒气的男人:“自己非得要别人的心脏,非要插手闲事,到头来被坑了怨谁?摆个屁的脸色,爱干干不干就散,反正忒豪的惩罚落不到我头上!”
“咔嚓!”
刀锋一样的气息从公爵身上炸裂开来,他身后的玻璃鱼缸被震出无数裂痕,公爵的头发无风自舞,眼看着就要一巴掌把人拍进地狱——霍华德侯爵忙不迭地转动着轮椅挡在两个人中间,举起双手:“各位,各位!”
自己心爱的机械实验室要遭到“轰炸”,老头子赶紧低声下气,可怜兮兮地劝道:“行了行了,可怜可怜我老头子吧,一把年纪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实验室,可千万别给我毁了!老头我的心脏可承受不住这打击!”
他一面冲着蒂亚蒙德使劲挤眉弄眼,一面转过身对着纳赫特公爵压了压手:“诶!多大的人了,何必和一个孩子计较?收收你的狗脾气吧我的祖宗,可以了可以了!实在不行……”
他对着外面比了个手势,非常/委婉地表达了“要打麻烦两位出去打”的意思。
纳赫特公爵没什么反应,他就“诶呦”一声捂住胸口,白胡子颤/抖:“心口好痛,我上个月才做完的手术哟……”
蒂亚蒙德眉头一松,哼了一声,率先撇开了眼。纳赫特公爵阴沉沉地盯了蒂亚蒙德片刻,也哼了一声,挑着眉,扫了一眼霍华德侯爵,不咸不淡地讽刺了一句:“胳膊肘往外拐。”
霍华德侯爵立刻顺驴下坡:“啊对对对,祖爷爷,您消气就行了。”
一场世界大战就这么被老爷子连哄带吓地消弭于无形,两个人暂时偃旗息鼓,对视一眼,各自带着满肚子不屑撇开眼睛。
萨比血族。蒂亚蒙德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纳赫特公爵撇撇嘴。
霍华德侯爵倒不怎么在意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拍拍胸口,不由分说地按铃叫来侍从,把这两只随时会打起来的斗鸡毕恭毕敬地请出了自己的地下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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