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华德侯爵的屋子靠近城市边缘,并没有像其他贵族一样围着皇宫,而是住在了平民区。月光只照亮了半边的街道,而另外的半边隐于楼房制造的黑暗中,被断断续续的街灯有气无力地照出一些光点。
蒂亚蒙德倒是享受了一次精灵贵族的晚饭,吃得十分尽兴,完全没理会在旁边阴着脸喝血的纳赫特公爵。他自顾自吃完后,带着脆梨出去转了一圈,回来时候还向霍华德侯爵问起了房价。
“你想住这里?”霍华德侯爵正和纳赫特公爵一起喝酒,闻言愣了愣,用餐巾擦了擦嘴:“附近有些房子都空着,只是剩下还没有人住的都靠近贫民区,不过你大概也不怎么介意。”
蒂亚蒙德用手指挠了挠脆梨的小脑袋,冲着霍华德侯爵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是我的朋友想在这里买房,他一直在攒钱。”
“哦,那还好,”霍华德侯爵笑眯眯地说:“那些靠近贫民窟的房子都很便宜。”
纳赫特侯爵已经拉了一天的脸,即使在品着矮人族酿造的极品果酒也没能把脸缩短。他瞄了眼与霍华德侯爵相谈甚欢的蒂亚蒙德,嘴巴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很快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把杯子往桌子上重重一放。
他这人甚少看谁都不顺眼,蒂亚蒙德简直是其中的劳模和典范,让他现在只要看到年轻人就想翻白眼——但他又偏偏不太擅长吵架,嘴上怼不过,打又不能打,玉树临风一个大男人憋得和胀气河豚一样,简直风度全无!
想到这儿,男人眼角抽搐了片刻,克制住自己想捂脸的冲动——这算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吗?!
纳赫特公爵磨着牙,牛嚼牡丹似的把酒往嘴里一倒,整了整衣领,彬彬有礼地站起身:“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去休息了。霍华德,我的房间还照旧吗?”
霍华德侯爵正教脆梨说世界通用语,一时间脑袋没转过来,懵了一下:“啊?啊对,对,还是二楼那一间。”
纳赫特公爵深吸一口气,几乎是落荒而逃,火烧屁/股似的迅速消失在楼道的尽头。
霍华德公爵目瞪口呆地看着公爵远去,又瞅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有些难以置信地对蒂亚蒙德说道:“这么早就睡,他也能上了年纪?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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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亚蒙德在客房柔软的床上翻来覆去,被窝被体温都炙烤均匀,梦境却和窗外的月亮一样温柔地注视着自己,怎么都不肯靠近半分。
他只能睁着干涩的眼,在头脑中挽留着些微的睡意,把天花板上的花纹都用目光仔细描摹了一遍。
“认床真的好痛苦,”蒂亚蒙德抹了把脸,果断放弃了酝酿睡意,自言自语道:“算了,我还是下去喝杯酒吧。”
霍华德侯爵年纪大了,早早就睡下,睡前让他们自己想找吃的自取,只要别把厨房炸了就行了。
于是蒂亚蒙德只能认命的起床穿好外套,绕过睡得呼噜噜的脆梨,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门。
虽然住在平民区,可霍华德侯爵的小别墅装修的还是很雅致,楼梯墙上装了从上直下贯穿四层的花窗,描述了第二纪元开启时,众神将尘世从灭世中拯救,封印海神的故事。
这里没有出现精灵族的守护神,大地、谷物与丰收女神艾尔特艾尔德,着实有些罕见。蒂亚蒙德站在四楼的楼梯口,愣愣地注视着花窗上温柔微笑的智慧女神维森海特。
智慧女神吹响启迪生灵智慧的海螺号角,将尘世从大洪水中拯救,而她则托着手中的烛火,为所有的生灵引导方向。
他缓慢地将手放在心口,垂下眼睛,默默感受着心脏处透出来的温度。这里已经没有了心跳,是女神赠送的灯火重新撑起了他的生命。
“我的孩子,”蒂亚蒙德耳边似乎又响起女神温柔的声音:“我看到了你的自我救赎,我看到了你的勇敢与坚韧,你已经通过考验,现在,我的烛火将为你引导未来的方向。”
花窗所雕琢的女神灯火金光熠熠,在月光的照耀下,地板上氤氲出一层金色的光晕。
“我大概让您失望了,维森海特女神。”他喃喃自语道,微微叹了口气:“我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糟糕的路。”
“既然知道糟糕,为什么不及时止损?”
纳赫特公爵鬼魅似的出现在他的身后,手里端着一杯红酒。他身上还带着一丝丝牛排的香气,悄没声地从楼下走了上来,站在离蒂亚蒙德几步远的地方。
大概是他的口吻带着少有的平静,大概是今天的月光实在太过温柔,蒂亚蒙德一时间忘了两人还在针锋相对,难得没有呛回去,只轻轻笑了一下:“我并不是没考虑过。”
纳赫特公爵喝了一口酒,温和了没几秒,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毒舌:“考虑之后还选择了最差的一条路?你的脑子存在纯粹是为了让蠢事变得合理?”
蒂亚蒙德正沉浸在过去,满肚子的忧愁还没来得及发酵,就被纳赫特公爵一句话给戳破,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
“好心提醒你,”纳赫特公爵静静地盯着花窗,也不知道是在看月光还是在看窗户上的神明:“即使得到了因弗厄尔农的准许,复仇之后的后果还是要你来承担的。”
“我知道。”
蒂亚蒙德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声说道:“我知道。”
这三个字似乎耗尽了他的力量,年轻人霎时间沉默下来,有些疲惫地抹了把脸。
“我知道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也知道复仇往往会陷入恶性循环,我也能想象在未来的某些时候,我可能会无法控制自己,在某些所谓的正义得到伸张的时候忘记自己真正的初心。”
纳赫特公爵眉梢轻轻一挑,看上去很意外。他“嗯”了一声,不好在这种氛围里继续搞破坏,只能点点头,下意识地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他就闭了闭眼,感觉自己和霍华德曾经养过的一只记吃不记打的狗没什么区别。
“我在湮罪之域的时候,见到了一个老师,他告诉我,他曾经是某个大国的皇家教师。”蒂亚蒙德撇了一眼纳赫特公爵,见他没什么反应,就继续说道:“我和他曾经探讨过很多关于复仇的话题。”
“他也曾经和我说,任何以仇恨为驱动的行为最终都会招致悲剧,但如果时间倒退,他还是会那么做,把仇人的全家都烧成一坨黑不溜秋的碳灰。”
纳赫特公爵又点点头,抿了抿嘴,最终克制住了自己想怼人的心思,没什么情绪地说道:“可以理解。”
“在很多书籍中,经常能看到什么‘复仇是人类生命的核心和动力,但是那些仇恨和愤怒会侵蚀他们的情绪,所以人类应该努力超越复仇的冲动,实现内心的平静和自由’*。”蒂亚蒙德熟练地背诵着,看来这段话已经在心里滚过很多遍了:“当你凝视深渊,深渊也在凝视你。*”
“可——”他突然不知为何笑出声来,摇着头,呼吸急促了些:“说得真的很好,让我没法去反驳。可是,每当我想要试着所谓的超越复仇,我总会在心里浮现一句话,这句话每次都会刺的我心口剧痛,即使那里早就没有心脏了。”
纳赫特公爵举着酒杯的手微微攥紧,被话语里侵染地悲痛轻轻揪住了神经。他呼吸放缓了些,想符合礼仪地来一句“节哀顺变”,但刚想开口,就被蒂亚蒙德金色眼睛里的情绪狠狠堵了回去。
节哀顺变太过敷衍,公爵愣了愣,猛然觉得这份悲痛不该被他这么对待。
这是个付出太多的人,他用自己好不容易回到尘世所赚来的东西与复仇女神做交易,为了复仇冒着生命危险坑一个血族公爵。
当时去往他的领地,这个年轻的小伙子是否已经下了不成功便成灰的决心?
尽管不愿承认,公爵还是心里别扭的坦诚了一下,在这个人有勇气坑一个比他强大太多的存在的时候,他就已经高看他一眼了,更别提他还成功了。
“……是什么话?”纳赫特公爵咽了口唾沫,声音放轻了一些:“是什么话会让你如此执着地复仇?”
“凭什么,”蒂亚蒙德轻声说道,微微蹙起眉,坚定地看着纳赫特公爵:“凭什么我要超越复仇?我若是这么干了,那我的家人所遭受的一切都是活该吗?”
纳赫特公爵本来可以有千种理由,比如那些法则,比如那些规则,若是违反了可能会得不偿失,这辈子都算白过。可白过又能如何?这个人已经几乎失去了他所能失去的一切,除了复仇,他似乎都没法找到能支撑自己生活的动力。
六十年前的惨案已经随着既得利益者的谎言而被盖棺定论,除了他,又有谁能为那些惨死的人们鸣冤,他们甚至连灵魂都没能剩下。
“我依然不赞同你的想法。”
良久,公爵喝了口酒,叹了口气:“但我不会试图反对你,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都算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谢谢。”蒂亚蒙德眨眨眼,微微笑了笑:“即便得到你这个同伴的手段并不好,但我还是很庆幸,我的同伴是你。”
纳赫特公爵瞄了一眼蒂亚蒙德,从这人真挚的表情下看到了一点狡黠,哼笑一声,算是接受了他不着痕迹的恭维:“如果我是你,我会赶紧去睡觉,明天还要赶路,我的仆从可不负责等你。”
他说着,忽然抬起手,隔空轻轻点了点蒂亚蒙德的额头。蒂亚蒙德只觉得一股热气从眉心注入脑袋,脑海都变成温泉,正闲适地冒着泡泡,今夜渴求许久的困意就这么唾手可得。
纳赫特公爵冲他点点头,举起酒杯:“晚安。”
这也能看出来,其实公爵就是嘴上不饶人,除非你冒犯他,否则他真的挺温柔的
心软的家伙就是容易被拿捏啊【允悲】
*出自尼采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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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杀手与血族(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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