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间里,紫色烟雾自香炉中缭绕氤氲。
沈姒抬手为自己斟了一杯茶:“不知梁师找我有何要事?”
梁三开门见山:“听说当日是您看出青竹笔里有纰漏的?”
沈姒眼眸不抬,小酌一口才道:“不过是随笔一试,梁师莫怪。”
“不会,做笔之人,最盼的便是用笔之人的评价,如此才能尽臻完善,敢问小姐可否与老夫讲讲这用笔的情况,也就是那些所谓的纰漏究竟出在了哪里?”
沈姒点着茶杯,不知他是怎么打听到她头上的,但也明确金兰台确实把他逼急了,竟亲自出来邀人喝茶。
沈姒不紧不慢:“青竹笔自是好笔,梁师诚心发问我自当一一回答,只不过,”
沈姒顿了顿,“坊间传闻的那些传言,梁师当真无辜?”
梁三眉心一跳。
沈姒淡笑:“明人不说暗话,梁师你有求于我。也该拿出诚意来。”
梁山目光询问。
沈姒茶盏轻磕,放到桌上。
蘸水在桌上书了三个字:告罪书。
梁山眉头皱结。
沈姒是要他把当年对慕霄阁做了什么?一应写的明明白白落于纸上。
可梁三哪能被一女娃拿捏,还想圆滑转圜,沈姒却轻蔑掠过,只略略道了三个字:“慕云溪”。
梁三高速运转的脑子瞬间僵住,
沈姒轻点桌案:“青竹笔乃梁师多年经营,这心血也不想就此付诸一炬吧?”
待梁三写完告罪书,身上早已冷汗浸透。
沈姒提起那张纸,上面字迹斑驳,还夹了不少错别字,这确是梁三水平,而通篇所述,也皆是实话,在沈姒目光下,他未敢掺假半句。
随后,
“那青竹笔究竟什么纰漏?您可听好了。”沈姒讲的细致,那梁三听得认真。
连梁三自己都未曾发觉,不知不觉间已臣服沈姒威压之下,待人走后,那道无形的一堵墙才好似消失,无来由的松了口气,这才后知后觉心眼重新提了上来。
“哼,到底是二八嫩娃。”
敲敲桌子,
招呼早已埋伏好的打手:
“把人做干净了。”
-
戚兰烬一进入沈府,便有一种虚掷之感。
才进院,身形便晃了一下。
已是深夜,沈府四周石灯星辉。
空气里漫浮着一丝将散未散的熟悉之味。
那味道似乎被人有意抹去,却对于戚兰烬来说,极细微的一点,便足以捕捉,让他天旋地转,头晕目眩。
恍若回到隔世当年。
那时他身形残破,腿伤严重,清风细雨中,踉跄跌入泥坑。
面前忽映入一道红色身影。
他抬头,纸伞微倾,露出一双目光。
那双黑瞳,他这辈子不会忘记,如同木偶人上安装的棋子,幽诡如翻涌的黑海,却又似汪死水,了无生气。
只有那微勾的唇角,像是在看一个新奇玩意儿。
之后便是卧梦山被折磨的日日夜夜。
她喜玩弄清折之人,欢看高洁之人陷污尘泥。断他傲骨,碾他清魂。
多年之后,那象征屈辱的味道重新萦绕鼻尖,
蓦地反胃恶心,戚兰烬才上过药的伤腿开始钻心起来。
呼吸不由粗重一些
戚兰烬闭了闭眼,七年来,他不是没经历过其他荤腥之味,却从未有过这般大的反应。
撑着石灯的指节泛白
那是浸在骨子里的气味,戚兰烬断定
这空气中飘着的,是她的手笔。
慕云溪。
-
沈若望自是知道先生要来,去找沈姒之时,不见人,只见锅上滚滚的肉汤。
登时大惊
斥责丫鬟一顿,命将那一片狼藉迅速收拾。
一边命赶快找小姐回来。
一边撩袍,忧心忡忡去接迎已在正厅侯坐的戚兰烬。
见到人时,那人面色镇定,除了脸色微白,并无任何异样,便也装作毫不知情,只讪讪道
“先生莫怪,姒儿一向贪玩,这边已经派人去找了。”
【沈部,流民】
下人匆忙跑回来,语气焦急:“小姐刚才被一笔师叫走了,之后便再也没了踪影!”
沈部:“笔师?什么笔师?”
下人:“门房人说,那人自称是金兰台笔师梁三。”
沈部皱眉:“梁三?”
沈部不知道,一个沈府小姐和一个笔庄笔师会有什么交集
惊疑间,眼前闪过一道人影。
戚兰烬起身,大步流星离开。
沈部赶忙叫上家丁,随戚先生前往金兰台。
-
梁三知道沈姒,是今早那个纸团告诉他的,本来以为有什么猫腻。便在来之前暗暗叫了一帮做事干净利索的打手。没想到那沈姒竟当真知晓修改之法。
以为捡了个宝,却没想到:“告罪书,呵。”原来在这儿等着他呢,幸好他早留一手。
只是不知为何,事情总透着一丝怪异,这沈姒一个听说连笔都用不明白的草包,怎么突然之间。竟会制笔之法了呢,连他这个多年浸淫此道之人都叹为观止。隐隐哪里不对劲,可很快他便把此事抛之脑后了。
他想着,改善之法已有,而他的秘密也不会泄露,今夜过后他仍是那个高高在上万人拥戴的金兰台首席笔师。
甚至要比之前更厉害,他虽然制笔技艺有限,可浸淫高手间多年,也知什么样的笔当是好笔。
今日听沈姒修改之法,令他耳目一新,若照此般完善,那青竹当是更进一步,恐怕与当年雪鹿笔有过之无不及,迎接他梁三的将是无上荣耀。
想至此,梁三脸上越发的油光溢彩满面春风,回到金兰台,看着挤在柜台前日夜满攘纷扰的顾客们。
梁三信誓旦旦道:“诸位稍安。什么抄袭皆是假话,我梁某人绝不是做那种事之人。今晚改良之笔便会出来,当比过去好上百倍,请诸位拭目以待!”
梁三说的自信,听客被梁三这份自得所振奋,重新相信起金兰台的信誉来,一个个互相左呼右告,金兰台不日便将推出青竹笔改善款,大家皆来捧场。
梁三看着底下人们热情,又被点燃的样子,十分满意。
转头进入金兰台,路过的一众笔工笔师们,见梁三如此闲庭信步,纷纷好奇跟在身后,待人进入观师堂。又从窗格中向内探望,想看看梁三究竟是怎么改笔的?
梁三志得意满,沈姒所说早在他脑子里形成步骤蓝图,他只需照做便可,才一抬手拿起木刀,看着桌上一应器具,忽然动作僵滞。步骤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可是落到实地,却不知究竟从哪儿入手。
梁三此刻一头懵,全无概念。窗外十几双眼睛,看着墙上的影子一动不动,丝丝嘘声此起彼伏起来
“我看,他是真不会做,还大言不惭。”
“梁三梁三江郎才尽。”
“哪来的才?自制之笔竟不会改,恐怕盗技为实。”
那些声音丝丝密密,一字不落地,落入梁三耳中,梁三的脸越来越烫,握着笔杆的手也发麻起来,他大言已出,若是还改不出来恐怕......
他开始懊悔,过早杀了沈姒,眼下可怎么办?
观师堂里,灯影昏暗。四面垂挂的长条字帖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聚目向他看过来,梁三连后背都浸湿了,他明明照着那人的话都照做了,为什么这笔还是没有一丁点的改善,究竟哪里出了问题?
忽然一阵阴风拂过后背,案上蜡烛骤灭,四面一片黑暗,门外看客声音也渐去渐远。
四周静悄悄的
凉意像是从地缝里钻出的,爬上梁三脚面,顺着裤腿,爬满后背
他赶忙重新点燃灯烛。
身后幽然传来声音:“怎么,还是不会做?”
笔杆掉在地上,刺耳之声惊得梁三头皮炸开,猛地回头,只见太师椅上明明灭灭端坐一人,她嘴角勾了一下,仿佛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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