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旭二十八年冬。
铅云低垂,漫天飞雪如柳絮般扑落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转瞬便积起一层薄白,将朱红宫墙衬得愈发沉肃。
乾清宫内,龙涎香的余烬尚在鎏金铜炉中泛着微光,御榻上的燕旭帝却已没了声息,殿外传来内侍尖细而压抑的报丧声,刺破了冬日的寂静,也掀开了朝局动荡的序幕。
皇位空虚如悬剑,朝堂之上暗流汹涌。
各部官员袍角翻飞间,眼神交汇藏着算计;亲王府邸的灯笼彻夜未熄,密探的马蹄声在积雪的长街上匆匆掠过,溅起细碎的雪沫。
先帝子嗣单薄,膝下仅三名皇子、两位公主存活,偏偏生前未立太子,中宫亦无嫡出,这龙椅之位便成了众人眼中的烫手山芋。
各方势力如蛰伏的猛兽,磨爪擦掌蓄势待发,朝堂局势胶着,一时竟难分胜负。
三位皇子中,三皇子母家势大——生母沁贵妃虽早逝,但其家族手握兵权,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成了他最坚实的靠山。
彼时,朝野上下皆默认,三皇子入主东宫不过是时间问题,连宫中洒扫的宫婢,私下都在议论未来的新帝。
可世事难料,变故突生。
燕旭帝驾崩不过月余,向来低调、几乎被人遗忘的五皇子薛宏安,却骤然锋芒毕露。
先是开仓放粮,赈济京郊因雪灾受难的百姓;再是上疏整顿吏治,惩处了两名贪腐的地方官员,桩桩件件皆得民心。
短短数月,五皇子的贤德之名便传遍京城,街头巷尾的百姓提及他,无不交口称赞。
局势瞬息逆转。
三皇子的党羽见五皇子势头渐盛,离龙椅越来越近,便如墙头草般纷纷倒戈——昨日还在为三皇子奔走的官员,今日便提着厚礼叩开五皇子的府邸;曾发誓效忠三皇子的将领,转头便在朝堂上为五皇子仗义执言。
三月后,五皇子薛宏安顺利继承大统,改国号为元启。
新帝登基后,对前朝官员大行封赏,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萧志栩萧大人。
这位先帝时期仅为四品、无实权的边塞官,竟一跃成为当朝丞相,位列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朝臣们暗自揣测,新帝如此器重萧府,想必萧志栩在夺嫡之争中,定是为五皇子立下了汗马功劳。
可这猜想终究经不起细究:一个无权无势的三品边塞官,如何能将默默无闻的五皇子推上龙椅?无人知晓,这一切的真正操盘手,并非萧志栩,而是他那常年称病、深居萧府后院的嫡子——萧辞。
萧府后院,厨房内蒸汽腾腾,白雾裹着浓郁的药味弥漫在空气中,人影在雾中穿梭,脚步匆匆不敢有半分耽搁。
“药熬好了就赶紧送往后院!若是误了少爷用药,有几个脑袋都不够你掉的!”令嬷嬷站在灶台旁,一张布满皱纹的老脸因焦急而紧绷,声音尖利如刺。
她伸手掀开药罐的盖子,看着褐色的药汁在罐中翻滚,眉头皱得更紧:
“琥珀呢?药都熬好了,人怎么还没来?”
少爷萧辞自幼早产,身子先天不足,汤药从未离过身,少服一副都可能引发旧疾。
令嬷嬷一想到萧老爷的雷霆手段——去年有个小厮误了少爷的药,直接被杖责后发卖到了边疆,便浑身冒冷汗,不敢有丝毫怠慢。
片刻后,派去寻琥珀的杂役步履匆匆地跑回来,喘着粗气禀报:
“嬷嬷,琥珀姐姐被二少爷叫走了!说是周姨娘要翻新庭院,人手不够,便把琥珀和侧院几个奴才都讨去帮忙了……”
“胡闹!要谁不好,偏要琥珀?这不是为难人吗!”
令嬷嬷气得跺脚,转念一想又急声道,“对了,小启呢?让他别挑水了,赶紧把药给少爷送去,越快越好!”
很快,一碗冒着热气的中药被盛好,旁侧配着半碟盈果楼新出的蜜饯,一同放在萧辞专属的暖玉墨盘上。
小启端着墨盘,穿过萧府层层叠叠的回廊——廊下的红梅开得正艳,雪落在花瓣上,红白相映,却无人敢驻足欣赏。
他一路走到萧府最深处、鲜有人迹的琼楼,这里是萧辞的居所,也是整个萧府最清静的地方。
琼楼院内,与府中其他地方的肃穆不同,竟是一派生机盎然。
四周种满了从各地搜罗来的奇花异草,粉蝶在花丛中流连,角落的竹笼里,几只毛色鲜亮的鹦鹉正梳理羽毛,甚至有几只松鼠在假山上窜跳。
空气中,清雅的花香冲淡了药味,让人闻着便觉舒心。
小启知道,这是少爷怕常年闻药味会乏力,特意让人栽种的。
“哥,少爷的药熬好了,令嬷嬷说烦您看着少爷服下。”
小启刚进院门,便见一袭青衣的安宁提着花篮迎面走来,篮子里装着刚采摘的新鲜花瓣。
安宁放下花篮,一双杏眼上下打量着小启,接过暖玉墨盘上的药碗,低头细细闻了闻,疑惑道:“今日怎是你送来?琥珀呢?”
“琥珀被周姨娘叫去帮忙翻新庭院了,得晚点才能回来,嬷嬷便让我来了。”
小启低声回道。
“周姨娘?”
安宁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轻轻翻了个白眼。
“她是不知琥珀是琼楼的人吗?也敢随手调去打杂?”他本就看不惯周姨娘——这位出身名门的大家闺秀,在游夫人在世时,便与萧老爷暗通款曲,还偷偷生下了三少爷萧玉锦。
游夫人刚过世,孝期未满,周姨娘便以“照顾少爷”为由搬入萧府,如今更是借着娘家周尚书的势力,执掌了萧府中馈。
若不是萧老爷刚升任丞相,需倚仗周尚书稳固朝局,安宁才不会给周姨娘好脸色。
他想起游夫人待自己的恩情——四岁那年大雪,他被管事侄子陷害,扔进柴房冻得奄奄一息,是游夫人救了他,还为他治病,连他早逝的母亲都得了妥善安葬。
如今游夫人不在了,他唯一的念想,便是护好她的儿子萧辞。
“罢了,同你无关。”
安宁回过神,不再多言,端着药碗转身走向琼楼正屋。他深知,同为奴才,身不由己的滋味有多难受——在遇见游夫人前,他母亲便教导他:
“进了主子家,就要像狗一样听话,主子需要时冲在前,主子危险时挡在前,一辈子都是主子的附属品。”
是游夫人和萧辞,让他感受到了做人的尊严。
“少爷,少爷?”
安宁站在萧辞的房门外,轻声呼唤了两声,屋内却无回应。他轻轻推开房门,见寝殿内的床纱低垂,便走上前掀开一角,却只看见被窝鼓鼓囊囊的,摸上去软绵绵的——又是少爷用玩偶冒充自己,躲起来了。
安宁正无奈,突然听见东私阁传来“哐当”一声,像是有东西掉在了地上。
他快步走过去,绕过屏风,便见萧辞穿着素色寝衣,跪坐在一个打开的木箱前,正焦急地翻找着什么。
一只雪白的狸奴趴在他脚边,支着脑袋蹭他的大腿,萧辞却无暇顾及,手指在箱内的衣物、书籍中快速翻找,动作越来越急促。
“少爷在找什么?”
安宁走上前,将一件厚厚的披风披在萧辞肩上。
萧辞这才回过神,抬头时,眼底还带着一丝未散的焦急。
他没有回答,只是伸手从箱底摸出一个朴素的木匣子——匣子周身无任何雕饰,甚至有些地方的漆皮都已脱落,与琼楼内那些精致华美的摆件格格不入。
“这是?”安宁皱起眉,“这么丑的匣子,怎么会在琼楼里?少爷的东西,哪件不是天下珍品?”
游夫人家本是富可敌国的皇商,即便过世,留下的财富也足以让萧辞衣食无忧;游老夫人更是每隔几日,便会派人送来奇珍异宝,琼楼内的摆件,随便一件都价值连城。
“你也太挑了。”
萧辞撇撇嘴,抱着狸奴站起身,走到桌前将木匣子放下。
他端起安宁带来的药碗,晃了晃里面的药汁,刚要凑到嘴边,却突然皱起眉,将药碗猛地推开。
褐色的药汁溅出几滴,落在桌面上。
“少爷!您怎么了?”安宁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方才的话惹少爷不快了。
萧辞深吸一口气,面色阴沉地看向药碗:“这里面掺了其他东西。”
安宁瞳孔骤缩,连忙拿起药碗闻了闻,却没察觉异样:“送来前我检查过,没看出问题啊……”
“多了一味半夏。”萧辞声音冰冷,“半夏与乌头相克,一同服用,片刻便能毒发身亡。”
安宁浑身一僵,寒毛直竖。
他瞬间想通了前因后果:周姨娘故意支走常来送药的琥珀,让陌生的小启来送药,目的就是为了在药里动手脚,除掉萧辞这个府中唯一的嫡子——只要萧辞死了,三少爷萧玉锦便能名正言顺地继承萧府。
“安宁了这么久,终究还是有人按捺不住了。”
萧辞抬手抚摸着狸奴的毛发,脸上看不出情绪,可那双清澈的眼眸中,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冷冽。
安宁“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抬头看向萧辞:“少爷,您打算怎么办?”
萧辞低头,伸手摸了摸安宁的脑袋,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不得已的时候,也该露露面了。我们也很久没出过府了,萧府虽大,呆久了也无趣,出去看看也好,你说呢?”
“都听少爷的。”安宁重重点头。
萧辞闭上眼,再睁开时,眼底已没了方才的冷意。
他伸手打开那个朴素的木匣子,里面赫然躺着一块云纹玉佩——玉佩质地温润,在窗外透进来的天光下,泛着淡淡的莹光。
萧辞将玉佩握在手中,冰凉的玉温透过指尖传来,他那张略显苍白的脸上,竟渐渐染上几分血色。
窗外,风卷起几片花瓣,落在窗台上。
萧辞望着窗外的飞雪,轻声呢喃:“就快了,马上就能见面了。”
是我喜欢的设定[加油]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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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雪落无声,药香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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