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宴前夜,寝殿地龙烧得正旺,暖意从青砖下漫上来,却驱不散檐角积雪折射的寒芒。
窗外雪落无声,将宫城裹得严严实实,倒让殿内烛火的摇曳更显分明,映得屏风上的梅影忽明忽暗,像极了眼下动荡的朝局。
炭盆里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惊得案上半凉的茶盏颤出细微波纹,混着汤药的苦香在空气里沉浮。
萧辞刚沐浴完,乌发半湿,发梢的水珠顺着颈线滑落,面色被水汽蒸出一层淡红,倒让原本清癯的轮廓添了几分暖意。
他踏入寝殿时,榻上的京城绪已卸去白日里叮当作响的银饰,只留胸前一缕小辫垂在素衣上,目光沉静得像浸在寒潭里的石,稳稳落在他身上。
“怎么又洗这么久?”京城绪起身,取过一旁叠好的干巾,熟练地替他拭擦湿发,指腹蹭过微凉的耳廓,动作利落却藏着细意,“明日入宫赴宴,外头雪寒,别再着凉。”
萧辞任他摆布,指尖无意识蜷了蜷,低声应道:
“绪郎多虑了。”
京城绪不拆穿他声线里藏着的虚浮,只握住他微凉的手按在自己掌心暖着,另一只手端过案上温着的汤药——瓷碗边缘还留着炭火烤出的余温。
“睡前喝一点,睡得稳。”
萧辞抿了口,苦涩先漫上来,尾调却带着点蜜渍的甜,刚压下喉间的痒意,便抬眼看向京城绪,眸光在烛火下泛着沉光:
“明日宴上,你只管照我的眼色行事。新帝登基不足半载,龙椅还没坐热,朝堂早成了各方角力的棋盘——辅政大臣各怀心思,有的想学鳌拜揽权,有的抱定观望姿态;地方藩王又蠢蠢欲动,借着赈灾之名试探圣心。这场宴哪是庆冬,分明是藏刀的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我得多加小心。”
“我知道。”京城绪答得极快,像是早把这话刻在了心上。
他拭发的手微一顿,指腹在萧辞后颈的穴位上轻轻按了按,动作克制而专注。
“父王前日已到京都,”他声音压得很低,“就等宴后见你一眼。”
“还有——”他顿了顿,指尖在穴位上轻敲两下,像是在给萧辞定心,“你在殿上别回头。”
他侧过身,目光沉稳地看着萧辞,语气笃定:
“无论是席间的冷箭,还是暗处的异动,我都会护你周全。”
烛火映在他的眸底,像两颗沉稳的星。
萧辞只觉后颈一暖,心口的不安也被这轻轻一按,悄悄抚平了几分。
他说着,替萧辞掖好被角,又起身将炭盆拨得更旺些,火星子跳起来,映亮他腰间悬着的佩刀。
转身时,他已将一柄匕首悄悄塞到萧辞枕边,刀柄的温度与被褥相融,不留半分痕迹。
“睡吧。”京城绪俯身,在他额上落下一吻,轻得像雪落,“明日,我在你身侧。”
烛火依旧摇曳,将两人的影子在墙面上叠得极近。
萧辞合上眼,鼻尖萦绕着京城绪衣襟上淡淡的硝烟与松木香,耳边是他沉稳如鼓的心跳,终于在这暖与寒交界的雪夜里,沉沉睡去。
而殿外的风雪,还在无声地覆盖着宫城深处的暗流。
雪子敲在偏院的窗棂上,细碎得像怕惊动什么。
周姨娘坐在炕沿,指尖捏着一枚蜡丸,烛火将她的影子拉得狭长,落在墙面上,倒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凌厉。
萧玉景立在案前,青布直裰的下摆沾了点雪水,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母亲手里那枚蜡丸——那是明日冬日宴的“入场券”,也是他能让皇上记住“丞相府三公子”的唯一机会。
“明日的流程,再跟你顺一遍。”周姨娘的声音压得很低,像浸了雪的棉线,又冷又韧,“入宴后先找个偏位坐着,别跟那些勋贵子弟凑堆,显得轻浮。酒过一巡,你借口整理衣襟,去殿侧回廊走一趟——那里会有个穿灰布衫的人,见你摸三下袖口,就会把谢恩书递给你。”
她把蜡丸塞进萧玉景手心,蜡皮的凉意透过指尖渗进来:“这里面是他的样貌特征和递书的时辰,你现在别拆,等明日晨起再看,看完就烧了,别留痕迹。”
萧玉景攥紧蜡丸,指节泛白:
“要是……要是递书时被人撞见怎么办?”
“撞见?”周姨娘冷笑一声,指尖划过案上的河工名册,纸页发出沙沙响,“那就说是灾民托你转交的——你只说‘前日返乡,偶遇灾民拦路,他们哭着求我把信呈给皇上’,其余的别多问,也别多答。皇上要的是‘心有百姓’的姿态,不是要你查赈灾的账。”
她忽然抬手,替萧玉景理了理衣领,指尖触到他颈间的汗,语气软了些,却更沉:
“景儿,你记住,明日宴上,话要短,意要诚。皇上问你赈灾的事,你就说‘粮运及时、河道初通、冬棚已搭’这三句,多一个字都别吐。你大哥萧玉衍资质平庸,二哥萧玉然虽说是嫡子,但左右不过是个病秧子,丞相府将来能不能再进一步,就看你明日能不能抓住机会了。”
萧玉景喉结滚了滚,把蜡丸塞进贴身处,像是把所有的忐忑都压了进去:
“娘,我知道了。明日过后,皇上定会记住‘萧玉景’这三个字。”
周姨娘看着他眼底的光,点了点头,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小块熏香,放在他袖袋里:
“这个带着,若是紧张得手心出汗,就闻闻,能定心神。还有,别摸袖里的蜡丸,那是你最大的破绽。”
窗外的雪还在下,偏院的烛火忽明忽暗,将两人的影子叠在墙上,像一幅绷得紧紧的弓。
萧玉景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混着熏香的淡味和雪的冷意,他知道,从明日晨起,他就得把“稳重”二字刻在脸上,一步都不能错。
天色未明,东华门外雪落如筛。
京城绪与萧玉然一个骑马一个乘车相继而入,马蹄踏在青石上,声碎而清。
入殿前,侍卫按例验看。
京城绪解下佩刀,只留一柄短匕,目光如寒星,迅速扫过殿门侍卫的手位与站位,将每一处出入口默记于心。
萧玉然则俯身细核贡物清单,指尖在“江南锦”三字上微一顿,又平静移开,吩咐随从按序摆放,语气平缓却不容置喙。
至御书房外,二人分别向内侍确认流程。
京城绪得知新帝将在席间“赐酒试心”,并命他派人巡防殿外,只淡淡应了一声,转身时已将巡防路线在心里排好。
萧玉然听到“赈灾”二字,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随即恢复温和,向身旁长子交代“谨言、少饮、勿争”六字。
雪廊下,萧玉然轻声道:
“今日之势,各安其位为宜。”
语气平缓,却把“分寸”二字压得极重。
京城绪侧目,淡声回之:
“我只护一人。若有人动他,我必越矩。”
同时,他手在袖中轻叩三下,暗与萧辞约下暗号。
入席前,京城绪已在殿内外布下人手,并在廊柱上留下极浅的刻痕,便于快速定位。
他走过每一道门槛,都会在心里默数步数。萧玉然则让人悄悄清理了与张崇有关的书信,并叮嘱族中子弟谨言慎行。
他端起茶盏,杯沿只触到唇瓣,却未沾半滴,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长局润喉。
开宴前,京城绪瞥见偏廊一名灰衣小厮神色慌张,袖袋鼓起,似藏硬物。
萧玉然只以目光示意——先观其变。
京城绪点头,目光却如鹰般锁住那小厮的袖袋,似已看穿其中藏物。
他放缓脚步,像是随意地靠近半步,恰好将那小厮的退路纳入自己的视线范围。
殿内烛火已旺,乐声将起。
京城绪随父王坐在右前方,背脊挺直,指尖轻叩膝上,像在默数着无形的节拍。
而萧辞则与丞相府众人坐在左前方,手中锦帕被悄悄攥紧,神色淡然。
两人隔着大殿遥遥相对,一个眼神交汇,便心领神会。
表面平静,暗里皆已布好局,只待新帝落子。
大殿之内,气氛肃穆,众人各怀心思。
户部尚书端着暖炉,神色如常,仿佛对即将到来的风暴早有准备;几位年轻的勋贵子弟压低声音说笑,目光却不时瞟向御座;老臣们捻须不语,似在静观其变。内侍总管低声调度,眼神锐利;侍卫们肩背挺直,警惕地扫视着每一个角落。
女眷席上,贵妇们轻声交谈,掩口而笑,言语间却在打探风向;年轻的闺秀们好奇地张望,被庄严的场面所震慑。
偏廊处,之前那名神色慌张的灰衣小厮再次出现,装作擦桌,却将一个牛皮纸封悄悄塞进案几的夹缝。
殿外风雪更急,檐下冰锥滴答作响,仿佛在为这场即将到来的政治风暴伴奏。
乐声渐起,新帝步入殿中,众人齐齐起身行礼。
御座之上,新帝目光如霜刃,缓缓扫过群臣,最后停在丞相府与朔王府的席位之间,淡淡一笑:
“今日只谈赈民,不问旧事。来,先饮此杯。”
内侍们鱼贯上前,为群臣斟酒。萧辞端起酒杯,指尖微凉;京城绪则将杯沿轻轻一触,目光沉稳。两人隔着人群遥遥对视,一个眼神交汇,便心领神会。
内侍斟酒的银壶泛着冷光,酒液入杯时溅起细碎的涟漪,香气却偏冷,不似寻常宴席的醇厚。
萧辞指尖捏着杯底,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冰纹釉面——这酒的凉意,竟渗得指尖发僵。
他余光瞥见身侧的萧玉衍举杯时,袖中佛珠又转了半圈,杯沿刚触到唇瓣便顿住,目光若有似无扫过御座。
而斜前方的户部尚书,干脆将酒杯放在案上,指尖搭着杯沿轻轻敲,像是在数着什么节拍。
“诸位为何不饮?”新帝的声音从御座上传来,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莫非是嫌朕的酒,不合口味?”
这话落时,已有几位急性子的官员忙举杯饮尽,酒液入喉时,有人下意识皱了眉,却强撑着笑道:
“陛下御酒,醇厚甘冽!”
新帝没接话,只目光扫过那几人,最后落在京城绪身上:
“朔王世子常年在外,酒量该是极好的,怎的也停着?”
京城绪抬手将酒杯举至胸前,声音平稳:
“臣并非不饮,只是方才见几位大人饮后神色微变,怕这酒性烈,先替陛下验验是否合时宜。”
说罢,他仰头饮尽,喉结滚动时,指节悄悄攥紧了杯身,待酒液下肚,才缓缓松开——酒里果然掺了东西,虽不致命,却足以让人在半个时辰后头晕目眩,若是在御前失仪,便是大罪。
新帝看着他,嘴角勾了勾:
“世子心细。既无碍,诸位便安心饮吧。”
此时,一直暗观局势的萧辞终于说话了:
“陛下,臣身子自幼不好,恐不宜饮酒,望陛下赎罪。”
萧辞拱手,声音不高,却在乐声与檐下冰滴声里稳稳落下,指尖悄悄攥了攥袖角,却仍维持着从容姿态。
新帝目光扫来,却在触及萧辞时收了锋芒,像冬日的阳光落在雪上,只余几分暖意。
他微一颔首,唇边笑意若有若无,语气里带着旁人难察的关照:
“朕差点忘了,萧二公子快些坐下,既有不适,便不必勉强。”
话落时,还特意朝内侍递了个眼色,示意动作快些。
内侍不敢耽搁,银壶刚撤下,温好的热茶便捧着上来,茶盏沿还凝着细白的水汽。萧辞双手接过,温热透过青釉面渗入掌心,指尖因紧张而起的僵意才慢慢退去。
他抬眼时,与对面的京城绪目光在半空无声相触,对方眼底掠过一线松快——显然也听出了新帝语气里的不同,随即又沉了下去,像把心门轻轻合上,继续留意着殿内动静。
而那些先饮了酒的官员,此刻已有人悄悄揉着太阳穴,眉峰紧蹙,眼神也渐渐发直。
坐在户部尚书身旁的主事,甚至端着空杯晃了晃,像是没分清杯里是否还有酒,强撑着微笑,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微微抽搐。
新帝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指尖摩挲着杯沿,慢悠悠饮了一口,声音轻得像雪落檐端,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方才说要谈赈民,诸位不妨说说,今年灾区的冬粮,该如何筹措?”
话锋陡转,殿上气息一滞。
几名声色发虚的官员支支吾吾,话语磕绊,连往年赈灾的旧例也说不全,有的甚至还想扯到“天意”上,试图蒙混过去。
萧丞相正欲起身,萧辞却先一步按住他的袖角,指尖触到父亲袖口的暗纹,低声道:
“这里头有蹊跷,父亲还是让我来吧。”
他声音极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他知道新帝今日这场“试心”,或许有对旁人的试探,却绝不会真的为难自己,倒不如趁机把赈灾的条理说清。
随即起身,袍袖一垂,礼数周全地躬身。
他不看御座,只盯着案上铺开的灾区舆图,条理清晰地奏报起粮草调度的方案:先查各州仓廪实数,避免虚账;再核漕运与陆路转运的损耗,定下押运责任人;后定灾区粜粮之价,防止粮商囤积;最后提了以工代赈的法子,兼筹盐课折色填补缺口,字字句句都避开了张崇之前的疏漏,像是把一条暗河的暗礁逐一标出,连新帝听着,都微微点了点头。
京城绪坐在原位,看似未动,指尖却在案几上轻轻一叩,压住了旁边想插话的年轻勋贵——那勋贵是张崇的远亲,分明想借“旧例难改”打断萧辞。
等到对方实在按捺不住开口时,京城绪才淡淡补了一句:
“去年河工银两尚有结余,账目在户部存档,或可暂调。”
一句话,像把横生的枝节齐齐折断,让那勋贵涨红了脸,再不敢多言。
他二人话刚说完,殿内短暂的寂静便被一声轻咳打破。
张崇捧着暖炉起身,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面上却堆着稳妥的笑:
“萧二公子方案虽细,却忘了灾区各州府衙人手不足——去年河工之后,大半胥吏被调去修堤,如今要清仓廪、核漕运,单靠地方官,怕是力不从心!”
这话一出,几个依附户部的官员立刻附和,殿内风向隐隐偏转。
萧辞却不慌,指尖轻轻叩了叩案上舆图,声音稳得像压了镇纸:
“张大人所言,臣早有筹算。臣父已与吏部侍郎商洽,从候补官员中挑了二十名熟悉钱粮的,明日便派往灾区各州,每州两人专司账目;另请陛下准臣调三十名禁军护粮——他们不涉地方政务,只负责防损耗、避劫掠,既避了‘干预地方’的嫌,又能保粮草安全。”
“禁军?”张崇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破绽,“禁军归兵部调度,萧丞相可是越权了!”
“臣并未越权。”萧志栩抬眼,目光恰好与御座上的新帝相对,“臣昨夜已递了折子,请陛下特批——禁军调令由兵部签发,但若遇急事可先处置再上报。折子此刻该在御书房案上,陛下一查便知。”
薛宏安闻言,嘴角勾起淡笑,命内侍取来折子。
清亮的念诵声在殿内回荡,从候补官员名单到禁军食宿供给,连哪批粮草走漕运、哪批走陆路避开结冰河段,都写得明明白白。
念到末尾,薛宏安看向张崇:
“张爱卿,可还有异议?”
张崇僵在原地,喉结滚了滚,却一个字也说不出——萧辞的方案环环相扣,连他能想到的漏洞都堵得严实。
而此时,京城绪忽然淡淡开口:
“去年河工银两尚有五千两结余,转入‘河道维护’项下却未动用,账在户部北柜第三格,封皮有‘崇’字私印。若粮草周转不及,这笔钱正好可暂用。”
这话像惊雷炸在殿内,张崇脸色瞬间惨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皇上目光骤冷,指尖在案几上轻轻一叩:
“张爱卿,今日宴后,把这笔账的明细,送到御书房来。”
张崇如遭重击,踉跄着应下。
萧辞垂下眼帘,指尖掠过温热的茶盏——他知道,这只是赈灾博弈的第一步,真正的硬仗,还在后面。
萧辞捧着热茶,掌心的温度一寸寸浸到心底。
他看着殿内暗流涌动,忽觉这杯“试心酒”的真意昭然若揭——新帝要试的,从不是酒量,是谁在风急浪高时仍能稳舵,谁又会在惊涛里露怯。
而对自己,这份“试”里,更多的是提点与信任,是想让他在群臣面前,再立一次脚跟。
乐声由急转缓,胡笳与横笛交替,琵琶轻拢慢捻,声如珠落玉盘。
舞姬们款步而出,裙摆铺展如落梅沾雪,袖影翻飞似流风拂云。
鼓点一紧,领舞旋身时,腰间彩绸骤然绽开,像流星划破烛火映照的空气;众舞姬随之错落散开,又在箫声起落间聚拢,队形时而如雁阵掠空,时而似鱼鳞叠浪,最后在箜篌一声清响里,齐齐定格成一朵盛放的雪梅。
曲终时,领舞以“卧鱼”收尾,腰肢轻折如寒枝映月,静若处子,余音却绕着殿梁久久不散。
萧辞还未及在这短暂的安稳里松口气,宴会方半,偏廊忽然传来细碎的喧哗,混着杯盘落地的脆响,搅乱了殿内的雅致。
他与京城绪目光刚一相触,京城绪已起身掠去,玄色衣袍扫过案角时,带起一缕极淡的松木香。
片刻后他返回,俯身时气息仍稳,只对萧辞低声道:
“没啥大事,不过是个小厮突然晕倒,禁军已去处置,场面乱了片刻,很快就定。”
不远处的萧玉景听得真切,指尖猛地攥紧了酒杯,杯沿抵着唇瓣,连温热的酒液都没心思沾。
他按捺着起身的冲动——方才母亲派来的人说,小厮晕倒时,巡廊的禁军多了两双眼睛,正是动手的好时机。
可就在他膝盖刚要离开软垫时,袖口忽然被轻轻一拽,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提醒。
他抬眼,正对上廊柱后那人递来的暗号:食指按在唇上,再向下压了压——是母亲说的“暂缓”。
萧玉景喉结滚了滚,将涌到心口的焦躁强压回去,指腹无意识碾过杯沿的冰纹,直到指尖泛白,才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眼底却掠过一丝不甘的暗芒。
他没看见,廊柱后的人在递完暗号后,悄悄退到阴影里,从袖中摸出一枚黄铜小铃,指尖轻轻一叩,“叮”的一声轻响,细得像雪子落在棉絮上。
这声响刚过,殿角那名一直低头擦拭案几的杂役忽然直起身,宽大的灰布袍袖扫过案几夹缝时,指腹飞快一勾,便将那只牛皮纸封攥在掌心。
纸封边角有些毛糙,蹭过他指缝时,还沾了点案几上未扫尽的香灰。
他没多停留,弯腰继续擦桌的动作,脚步却借着舞姬转身的掩护,一点点挪向回廊出口,袍角扫过地面时,带起一片几乎看不见的碎雪——那是他从偏廊进来时,鞋边沾的雪沫,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护。
人影刚没入回廊深处,宫墙阴影里忽然探出半张脸,看了眼杂役消失的方向,又转头望向萧玉景的席位,眼底闪过一丝捉摸不透的光。
随即,那身影也隐了去,只留下檐角的冰锥,还在“滴答”“滴答”地落着雪水,像是在为这场无声的暗涌,敲着隐秘的节拍。
作者有话要说:
摸黄铜小铃的人是周姨娘安插在宴会上的暗线。
这枚黄铜小铃是周姨娘为暗线行动设下的“传令符”——铃响一声为“暂缓”,两声为“收证”,三声为“撤离”,只有她的心腹才懂这细微暗号的含义。
此前给萧玉景递“暂缓”暗号的人,与摸铃者本就同属周姨娘的部署:前者负责监控萧玉景的行动、传递即时指令,后者则专司掌控关键物证的去向,形成“指令-执行”的闭环。
周姨娘早算到宴会上藏着变数,既怕萧玉景年轻气盛坏了事,又怕牛皮纸封落于他人之手。
是以她特意安排两人分驻廊柱与殿角,以铃为号联动——当递暗号的人发现巡廊禁军增多、局势不稳时,摸铃者便立刻会意,用极轻的铃响通知殿角杂役取走纸封。
那铃声细如蚊蚋,混在歌舞乐声与宾客笑语里,任谁也察觉不出异样,恰如周姨娘的手段,藏在暗处却步步为营。
更关键的是,这枚黄铜小铃的铃舌刻着极小的“周”字纹——那是她嫁入萧家时带来的旧物改铸,既是信物,也是日后追究责任的凭证。她要的从不是一时冲动的发难,而是攥紧足以致命的筹码,等一个能将对手彻底拖垮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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