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二十二年,冬。
朔北的雪总比京城烈上几分,鹅毛大雪覆了朔州都督府的飞檐,连地牢深处都浸着化不开的寒。石壁上凝结的白霜顺着缝隙缓缓滑落,滴答声落在青石地板上,与犯人的铁链碰撞声交织,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肃杀网。空气中混着铁锈、血腥与潮湿的霉味,呛得人鼻尖发紧,唯有烛火在风洞里摇曳,将刑架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斑驳的石壁上,如鬼魅般扭曲。
莫戚坐在刑架前三尺处的紫檀木椅上,玄色暗纹锦袍裹着清瘦挺拔的身形,衣料是上等的云纹缎,却因地牢的潮湿沾了几分寒气,贴在肩背处,更显身姿清隽。他的墨发仅用一根素玉簪束起,未留半分碎发,玉簪温润,衬得那截脖颈愈发冷白——那是常年居于内院、少见日光的色泽,却不显孱弱,反倒透着一种玉石般的清冽质感。
他生得极好,眉峰挺括却不凌厉,尾端微微下压,添了几分疏离;眼瞳是深墨色,无波无澜,仿佛世间万物皆难入他眼底,唯有眼底深处藏着一丝极淡的寒芒,昭示着这位掌皇城暗狱八年的五皇子,绝非外表看上去那般清冷无害;鼻梁秀挺,唇色偏淡,不笑时唇线紧绷,下颌线绷得平直,整张脸清绝得像覆了薄雪的寒玉,却因周身散出的压迫感,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指尖轻叩椅扶,节奏缓慢而均匀,玄色锦袍的袖口垂落,遮住了腕间隐约可见的旧疤——那是一道寸许长的浅疤,边缘平整,是当年在暗狱遭人暗算、被短刀划伤后留下的。此刻那指尖落在紫檀木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在寂静的地牢中格外清晰,每一声都像敲在犯人的心上。
被铁链呈大字缚在刑架上的,是三日前抓获的黑石部细作。他衣衫褴褛,浑身是伤,鞭痕与烙铁印交错叠加,新伤覆旧伤,皮肉外翻,渗着黑红色的血渍,却依旧梗着脖子,眼底满是桀骜。见莫戚这般清绝模样,又听左右称呼“殿下”,他忽然嗤笑一声,用生硬的大胤话骂道:“传闻大胤五皇子艳绝天下,今日一见,倒像个娇养的仙娥,也配审我?”
守在一旁的侍卫厉声呵斥,扬手便要扇去,腕间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道扣住——莫戚并未抬头,只是微微抬手,指尖轻描淡写地挡了一下,清冷的声音便落了下来,字句清晰却无半分起伏:“让他说。”
侍卫立刻收手,躬身退到一旁,眼底藏着敬畏。谁都知道,这位五皇子看着清冷,手段却狠厉得很,当年在皇城暗狱,凡经他审讯之人,从无一人能隐瞒半句,比起那些动辄动刑的酷吏,他的冷漠才更让人胆寒——他总能精准击溃人的心理防线,让人生不如死。
莫戚缓缓起身,锦袍下摆扫过潮湿的地面,未沾半分污秽,一步步走到细作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两人的身高相差悬殊,他微微垂眸,深墨色的眼眸落在细作血污的脸上,没有丝毫波澜,却让细作莫名生出一股寒意,背脊不自觉地绷紧。
“你潜入粮草营,测绘布防图,勾结军中之人偷运军粮,”莫戚的语速不快,却每一句都精准戳中要害,声音清冽如冰棱,“说,军中接应你的人是谁?‘青蝇’又是何物?”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细作肩头的箭伤——那是潜入粮草营时,被守军射中留下的,箭簇早已拔除,但伤口周围的皮肉发黑,隐隐透着一股异香,绝非寻常箭伤该有的模样。莫戚的指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探究,却未多言,只是收回手,负在身后。
“我不知道!”细作猛地偏头,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恰好溅在莫戚的锦袍下摆上,晕开一小片暗红,“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休想从我嘴里套出半个字!”
莫戚垂眸看了眼下摆的血渍,眼底没有丝毫恼意,既未怒,也未斥责,只是缓缓抬起手,示意身旁的暗卫递过一枚玄铁令牌。令牌巴掌大小,通体漆黑,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苍蝇,纹路诡异,边缘锋利,触手冰凉,正是三日前从细作身上搜出的物件。
他将令牌递到细作眼前,声音依旧清冷:“这枚‘青蝇’令牌,军中无人识得,却出现在你身上。你若不肯说,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尝遍世间苦楚,直至你愿开口为止。”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细作的瞳孔猛地一缩,眼底的桀骜瞬间被慌乱取代。那慌乱一闪而过,很快又被倔强掩盖,他梗着脖子道:“不过是枚破令牌,有什么好说的!”
“破令牌?”莫戚收回手,指尖摩挲着令牌上的蝇形纹路,语气里终于添了一丝极淡的冷意,“昨日城郊发现三名失踪的军卒,尸体上皆有同款令牌的穿刺伤,伤口发黑,是中了‘腐骨香’之毒——那是皇家特制的奇毒,寻常人根本无法炼制。你一个黑石部细作,怎会有皇家秘制毒药?”
这话如惊雷般砸在细作心头,他浑身剧震,嘴唇颤抖着,竟一时说不出话来。莫戚看得分明,这细作并非不怕死,而是有所忌惮,怕的想必是“青蝇”组织的报复。他深谙审讯之道,知晓对付这类被组织洗脑、又有牵挂之人,不必一味用刑,击溃其心理防线才是关键。
“本宫知道,你怕‘青蝇’杀你全家。”莫戚放缓了语气,却依旧带着不容置喙的威压,“但你可想过,他们若真顾念你,怎会让你孤身潜入险境?今日你若不说,死于本宫之手;明日你若说了,本宫可保你家人平安,送他们前往江南安居,远离北疆战乱,一辈子衣食无忧。”
江南,那是远离北疆风沙与战乱的地方,是细作毕生都向往的安稳之地。他的心理防线渐渐松动,喉结动了动,眼底闪过剧烈的挣扎,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莫戚见状,并未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深墨色的眼眸里依旧无波,却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笃定。他知道,再过片刻,这人便会全盘托出。
可就在这时,细作突然猛地捂住心口,脸色瞬间从蜡黄转为青紫,嘴角溢出黑血,身体剧烈抽搐起来,铁链撞击着刑架,发出刺耳的声响。不过瞬息之间,他的眼神便失去了光彩,头一歪,倒在刑架上,彻底没了气息。
“殿下!”侍卫惊呼,连忙上前探查鼻息与脉搏,片刻后躬身禀报,“没气了!是中毒!”
莫戚眉头微蹙,这是他目前唯一的线索,竟就这样断了。他蹲下身,指尖蘸了一点细作嘴角的黑血,放在鼻尖轻嗅——除了“腐骨香”的异香,还混着一丝极淡的苦杏仁味,显然是另一种剧毒,早已被人下在细作的饮食中,算准时间发作,就是为了灭口。
“看来,‘青蝇’的人,早已渗透到都督府内部。”莫戚站起身,语气冷冽,周身的寒气更甚,“查,立刻彻查地牢所有守卫与送食的杂役,凡有可疑之人,一律扣押审讯,若有反抗,格杀勿论!另外,传军医过来,验明这毒药的底细,务必找出解药配方与下毒之人的线索。”
“是!”侍卫躬身领命,匆匆离去,地牢中顿时忙碌起来,脚步声、呵斥声交织,却无人敢大声喧哗,生怕惊扰了这位面色冷淡的皇子。
莫戚站在刑架旁,指尖还残留着黑血的凉意,深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狠厉。敢在他的眼皮底下灭口,可见“青蝇”组织的嚣张,也可见背后的势力有多庞大——能拿到贵妃府的“腐骨香”,又能在都督府安插人手,绝非普通的江湖组织,定是朝中有人暗中勾结。
他想起母亲去世前的模样,那时母亲日渐消瘦,神色憔悴,常常深夜落泪,却从未对他说过半句委屈,只在临终前塞给他一枚青岩珠,反复叮嘱“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卷入不明不白的纷争”。如今想来,母亲的死,恐怕也与这毒、与这“青蝇”组织,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青岩珠——那是一枚鸽子蛋大小的青岩打磨而成,质地温润,上面刻着细密的云纹,是母亲的遗物,也是他这些年来唯一的念想。每当触及这枚珠子,他便会想起母亲的温柔,也会想起自己执掌暗狱的初衷——查清母亲的死因,为她报仇雪恨。
不多时,都督王勇匆匆赶来,一身铠甲未卸,还沾着风沙与雪粒,显然是刚从军营赶回。他躬身行礼,神色凝重:“末将王勇,恭迎五皇子殿下!末将有罪!未能护住细作,还让‘青蝇’的人有机可乘,扰了您的查案!”
王勇是皇帝心腹,被派来朔州担任都督,掌管北疆军务,此次莫戚奉旨前来查军粮失窃案,他便是主要的协助者。此刻细作被灭口,他心中满是愧疚与不安。
“与你无关。”莫戚淡淡道,语气里听不出喜怒,“‘青蝇’组织潜伏三年,能渗透进来不足为奇。方才细作临死前,神色慌乱,显然对‘青蝇’极为忌惮,且他身上有皇家特制毒药,可见朝中有人与外敌勾结,意图不简单。”
王勇心头一震,朝中有人勾结外敌?这可不是小事,他连忙道:“殿下所言极是!末将这就加派人手,彻查都督府上下,务必找出内鬼!另外,军粮失窃案查了三年,始终毫无头绪,如今想来,定是军中有人勾结‘青蝇’组织,里应外合!”
“嗯。”莫戚点头,语气平静却字字诛心,“军粮失窃、细作潜入、‘青蝇’作祟,这三者绝非孤立,背后必有一张庞大的网。我们现在要做的,是找到这张网的突破口,而眼下,唯有从这毒药入手。”
正说着,侍卫匆匆回报:“殿下,军医查验过了,这毒药是‘牵机引’与‘腐骨香’混合炼制,毒性发作极快,无解。军医说,朔州城内,唯有西街回春堂的晏大夫,或许能辨出此□□,甚至找到缓解之法——此人半年前从北疆来,医术高超,曾治好过不少中了奇毒的百姓,就连军中几个被黑石部毒箭射伤的军士,都是他救回来的。”
“晏回?”王勇沉吟道,“此人确实有些本事,半年前朔州爆发时疫,死者无数,官府束手无策,是他开仓施药,硬生生控制住了疫情。只是性子冷淡,不喜与官府打交道,寻常官员登门,他都未必肯见,殿下亲自去,不知他会不会……”
莫戚眸光微动,眼底闪过一丝思索。皇家的秘制毒药,一个江湖郎中竟能辨出,绝非寻常之人。但眼下线索已断,唯有找到这位晏大夫,或许能从毒药入手,找到“青蝇”组织的破绽。
“备车,本宫亲自去回春堂。”莫戚语气坚定,不容置喙。
“殿下,不妥!”王勇连忙劝阻,“晏大夫身份不明,且‘青蝇’刚下杀手,此刻外出,恐有危险!不如让末将去请他前来?”
“不必。”莫戚淡淡道,“本宫亲自去,既能请他出手查验毒药,也能趁机探探他的底细。你留守都督府,继续彻查地牢的内鬼,封锁细作中毒身亡的消息,勿要打草惊蛇,有任何情况,即刻通报。”
王勇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领命:“末将遵令!”
半个时辰后,莫戚一行人抵达西街回春堂。朔风依旧卷着雪粒,打在街面上,发出簌簌的声响,街上行人稀少,唯有回春堂门前,不时有百姓进出,虽脚步匆匆,却难掩脸上的感激之色——显然,这位晏大夫在朔州百姓心中,声望极高。
回春堂的门楣是普通的木质,上面刻着“回春堂”三个清隽的大字,字迹温润流畅,透着一股医者的仁心。门旁挂着两串药葫芦,风吹过,发出轻微的晃动声,药香顺着门缝飘出来,混杂着雪的寒气,竟格外清冽。
莫戚站在医馆门口,目光扫过门楣上的字迹,指尖微微收紧。他向来对陌生人保持警惕,尤其是这种身份不明、却身怀绝技之人,更何况,此人还可能与宫廷秘毒、与“青蝇”组织有关。
他推门而入,堂内的暖意与药香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身的寒气。医馆内陈设简单,几张木质桌椅,案上摆着脉枕、纸笔与各色药材,墙上挂着一幅《本草图》,虽有些陈旧,却擦拭得干净。不少病人坐在椅上等候,低声交谈着,语气里满是对晏回的称赞。
莫戚的目光瞬间落在案前坐诊的男子身上。
那男子穿着一件月白长衫,身形挺拔,墨发用一根普通的木簪束起,没有任何装饰,却难掩周身的温润气质。他的侧脸线条柔和,眉眼弯弯,唇角噙着浅淡的笑意,正耐心地为一位老妇诊治,指尖搭在老妇的腕上,动作轻柔,语气温软:“老夫人莫急,只是风寒入体,服两剂药便会好转,切记不可沾凉,饮食清淡。”
他声音温润,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察觉到有人进来,他抬起头,目光温和地望过来,眼底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讶异,随即起身,微微颔首行礼,语气温润:“这位公子可是前来求医?请稍候片刻,待我为这位老夫人开完药方,便为公子诊治。”
莫戚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打量着他。眼前这人,确实生得温润,眉眼间无半分戾气,周身散发着亲和力,很难让人将他与“能解宫廷秘毒”“与青蝇组织有关”联系在一起。但莫戚深知,越是看似无害之人,往往藏得越深——就像当年暗害他的那个太监,平日里也是一副温和无害的模样,却能在暗处下手,狠辣至极。
晏回并未在意他的沉默,依旧温和地为老妇写药方,笔尖划过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每一味药材、每一处剂量,都写得清晰工整。写完后,他又耐心地叮嘱老妇的家人,如何煎药,如何护理,语气毫无半分不耐,仿佛眼前的不是寻常百姓,而是尊贵的宾客。
待老妇一行人离去,他才再次转过身,看向莫戚,笑容谦和,眼底没有丝毫谄媚,也没有因莫戚的清绝容貌而有半分失态:“公子请坐,不知公子哪里不适?”
“本宫并非求医。”莫戚终于开口,声音清冷,打破了堂内的温和氛围。他抬手,亮出腰间悬挂的皇子令牌——玄铁质地,刻着五爪金龙,虽小巧,却透着皇家的威严,“大胤五皇子,莫戚。今日前来,是有一事相求。”
晏回眼底闪过一丝了然,却并未露出惊慌之色,依旧躬身行礼:“原来是五皇子殿下,失敬。殿下有何吩咐,尽管开口,只要在下能办到,定不推辞。”
他的行礼标准而得体,既没有过分谦卑,也没有失礼,分寸拿捏得极好,显然并非寻常江湖郎中,定是见过大场面之人。莫戚眼底的怀疑又深了几分,却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地牢中有一名犯人,中了混合奇毒身亡,军医无法辨明配方,听闻晏大夫医术高超,特来请您前去查验一番,若能找出解毒之法,本宫必有重谢。”
说着,他示意青黛递上沾有毒血的帕子。青黛是他的贴身暗卫,她身形利落,快步上前,将一方绣着暗纹的锦帕递到晏回面前——锦帕上沾着少许黑血,正是方才从细作嘴角取下的。
晏回接过帕子,动作轻柔,生怕惊扰了旁人。他将帕子放在鼻尖轻嗅,又用指尖蘸了一点黑血,放在灯下仔细查看,神色依旧温和,却多了几分专注。他的指尖修长干净,指甲修剪得整齐,不似常年采药炼丹之人该有的粗糙,反倒像世家子弟般养尊处优。
片刻后,他缓缓开口:“此毒是‘牵机引’与‘腐骨香’混合炼制,‘牵机引’蚀心脉,‘腐骨香’腐筋骨,二者相融,毒性霸道,无解。不过,在下可配制一种缓解之药,若有人中了此毒的浅伤,可暂保性命三日,为后续医治争取时间。”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却让在场的侍卫与青黛皆心头一沉。这两种毒药皆是宫廷秘炼,尤其是“腐骨香”,唯有皇宫能炼制,寻常人连见都见不到,这位晏大夫却能仅凭气味与目视便分辨出来,实在可疑。
莫戚眸光一凛,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试探:“晏大夫果然医术高超,仅凭气味便能辨出。只是这两种毒药,皆是宫廷秘炼,尤其是‘腐骨香’,乃宫廷专属,晏大夫一个江湖郎中,怎会如此熟悉?”
晏回的身体微微一僵,这个反应极淡,快得让人几乎无法察觉,若不是莫戚一直紧盯着他,恐怕也会忽略。随即,他恢复自然,抬眸与莫戚对视,眼底没有丝毫闪躲,语气依旧温润:“殿下有所不知,在下在北疆行医多年,曾偶遇一位归隐的太医院院判,蒙他传授过一些毒理知识,故而认得。再说,‘青蝇’组织在北疆也有活动,不少部族之人死于这两种毒药之下,在下见得多了,自然熟悉。”
这个解释合情合理,既说明了他懂宫廷秘毒的原因,又关联到了“青蝇”组织。
莫戚心中清楚,再追问下去,晏回也只会用类似的借口搪塞,无益于查清真相。他看着晏回温和的眉眼,忽然道:“听闻晏大夫半年前来到朔州,不知为何选择在此地行医?朔州地处边陲,战事频发,并非行医的好地方,以大夫的医术,去京城行医,定能风生水起。”
“人生所求,各有不同。”晏回淡淡一笑,语气温软,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怅然,却转瞬即逝,“在下不求功名利禄,只求救死扶伤。朔州百姓饱受战乱与病痛之苦,在下前来,不过是尽一份绵薄之力。再说,北疆与朔州相邻,在下习惯了北疆的风沙,也不愿去京城那般繁华之地,徒增烦恼。”
他的话语真诚,语气恳切,若是换做旁人,或许早已深信不疑。但莫戚是谁?他执掌暗狱八年,见过太多的谎言与伪装,晏回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怅然,绝非是因为“习惯风沙”,更像是因为某种难以言说的过往。
说着,他将帕子还给青黛,重新坐回案前,拿起笔,语气依旧温和:“殿下若是只为查验毒药而来,答案已然告知。若是无事,还请恕在下不便奉陪,尚有病人等候诊治。”
他下了逐客令,语气依旧恭敬。莫戚见状,知晓再停留无益,便淡淡道:“今日叨扰晏大夫,多谢告知。青黛,留下些银两作为谢礼。”
“不必。”晏回头也不抬,语气依旧温和“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银两不必留下。若是殿下真想谢我,日后官府查案,勿要惊扰医馆病人便是。”
他的要求简单,不贪财,不求名,只愿守护医馆的安宁,这更让莫戚觉得可疑——世间怎会有如此淡泊名利之人?尤其是在这乱世之中,人人皆为名利奔波,他却偏要留在边陲,守着一家医馆,太过反常。
莫戚看着他,眼底的探究愈发浓烈。这位晏大夫绝非普通江湖郎中。他点了点头:“好,本宫答应你。今日之事,有劳晏大夫,我们先行告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便走,玄色锦袍的下摆扫过门槛,带起一丝寒风。青黛与侍卫紧随其后,临行前,青黛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晏回——他依旧坐在案前,专注地为病人诊治,仿佛刚才与五皇子的交谈从未发生过,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复杂情绪,落在莫戚离去的方向。
一行人离开回春堂,朔风再次卷着雪粒扑来,打在脸上,冰凉刺骨。青黛忍不住道:“殿下,这位晏大夫太过古怪。他不仅熟悉宫廷秘毒,还对‘青蝇’组织有所了解,言辞间滴水不漏,显然是早有准备,会不会是‘青蝇’组织的人?或是……朝中那位派来的?”
青黛口中的“朝中那位”,是指暗中与莫戚作对的势力,但她也不敢明说,只是隐晦提及。莫戚淡淡道:“不好说。他或许是‘青蝇’的人,或许是朝中某位大人安插的暗棋,也或许,有自己的图谋。但眼下,他的毒理知识,对我们查案有用。”
他顿了顿,语气添了几分冷意,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尽显睚眦必报的特质:“派两名暗卫,密切监视回春堂的一举一动,任何可疑之人进出,都要一一记录。另外,查一查晏大夫的底细,看看他半年前来到朔州,究竟是为了什么,还有他口中那位归隐的太医院院判,是否真有其人。若有异动,即刻禀报,不许有丝毫疏忽。”
“是。”青黛躬身领命,心中了然——殿下这是要对晏回严加防范,既利用其医术,又警惕其身份,这便是殿下的行事风格,滴水不漏。
回到都督府时,已是暮色四合。朔风渐烈,雪下得更大了,将都督府的飞檐与庭院都覆上了一层白雪,显得格外肃穆。王勇早已在府门前等候,见莫戚回来,连忙上前躬身道:“殿下,查地牢内鬼有进展了,有一名杂役形迹可疑,已被末将扣押,正在审讯,还请殿下示下。”
“带本宫去看看。”莫戚语气平淡,脚步未停,径直朝着地牢的方向走去。
再次来到地牢,空气中的血腥与霉味更浓了。那名可疑的杂役被缚在石柱上,面色苍白,浑身颤抖,显然是已经受过审讯,却依旧不肯招供。见莫戚进来,他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底满是恐惧。
莫戚坐在紫檀木椅上,与审讯细作时的位置相同,指尖依旧轻叩椅扶,清冷的声音落在地牢中,带着威压:“说,是谁派你给细作下毒的?‘青蝇’组织的联络点在哪里?”
杂役浑身颤抖,嘴唇翕动着,却依旧不肯开口。王勇在一旁道:“殿下,这杂役嘴硬得很,末将用了些刑,他还是不肯招,只说自己是被人胁迫的。”
莫戚眼底闪过一丝冷意,缓缓起身,走到杂役面前,蹲下身,指尖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强迫他抬头看着自己。他的指尖冰凉,力道却极大,杂役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挣扎。
“你以为你不说,就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莫戚的声音清冽,带着一丝残忍,“‘青蝇’组织既然能让你下毒灭口,便不会留你的活口,更不会护着你的家人。今日你若说了,本宫可保你家人平安;你若不说,本宫不仅要你死,还要将你的家人全部抓来,让他们陪你一起受苦。”
他的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比起严刑拷打,这种诛心之语,更能击溃杂役的心理防线。杂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眼底的恐惧愈发浓烈,嘴唇颤抖着,终于崩溃大哭起来:“我说!我说!是‘青蝇’组织的人让我下毒的!他们抓了我的妻儿,威胁我若是不照做,就杀了我的妻儿!”
“他们是谁?联络点在哪里?”莫戚松开手,站起身,语气依旧冷淡。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杂役哭着道,“他们每次都戴着面具,只在暗处给我传指令,让我按时给细作送掺了毒的饭菜。他们说,若是细作招供,就立刻让我下毒灭口。另外,他们告诉我,联络点在醉仙楼,每月十五酉时三刻,会有人在天字三号房接头,传递消息与指令。”
“醉仙楼……”莫戚指尖摩挲着腰间的青岩珠,眼底闪过一丝寒芒。醉仙楼是朔州最大的酒楼,鱼龙混杂,各族商贾、军中将领、江湖侠客齐聚,正是隐藏联络点的绝佳之地。难怪军粮失窃案查了三年都毫无头绪,原来“青蝇”组织的联络点,就在眼皮底下。
“你的妻儿在哪里?”莫戚忽然问道。
杂役愣了一下,随即道:“他们被关在城郊的一处破庙里,有两个人看守。殿下,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殿下救救我的妻儿!”
“青黛,”莫戚转身,对青黛道,“你带两名暗卫,立刻前往城郊破庙,救出杂役的妻儿,妥善安置。记住,不要惊动看守的人,若是遇到反抗,格杀勿论。”
“是。”青黛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杂役见状,连忙磕头道谢:“多谢殿下!多谢殿下!小人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不必谢我。”莫戚淡淡道,“你若还知道其他关于‘青蝇’组织的线索,尽数说出,或许本宫可以饶你一命。”
“小人知道的都已经说了!”杂役连忙道,“除此之外,小人还听说,‘青蝇’组织有两个首领,一个叫‘蝇王’,一个叫‘蝇母’,‘蝇王’负责炼制毒药与暗杀,‘蝇母’负责传递消息与联络,至于他们的真实身份,小人就不知道了。另外,小人还听说,他们与黑石部的交易,不止偷运军粮,还有兵器与布防图。”
莫戚眸光一凛,兵器与布防图?这可比偷运军粮严重得多,显然,背后的势力想要的,是整个朔州的军权,甚至是北疆的控制权。他点了点头:“看来,你知道的也只有这些了。王勇,将他关押起来,派人严加看守,不许任何人接近,若是他有什么新的供述,即刻禀报。”
“是。”王勇躬身领命,示意侍卫将杂役押下去。
地牢内重归寂静,莫戚站在原地,深墨色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思索。醉仙楼、蝇王、蝇母、兵器交易、布防图……线索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杂乱,背后的势力如同一团迷雾,让人看不透。而那位晏大夫,就像是这团迷雾中的一盏灯,看似能照亮前路,却又不知是否引向深渊。
他想起晏回温和的眉眼,想起他对“腐骨香”的熟悉,想起他看到青岩珠时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心中的疑虑愈发浓烈。这位晏大夫,究竟是谁?他来朔州,真的只是为了行医吗?还是为了“青蝇”组织,为了背后的那股势力?
“殿下,”王勇的声音打断了莫戚的思绪,“如今我们知道了醉仙楼的联络点,下一步该如何行事?要不要即刻派兵包围醉仙楼,将‘青蝇’组织的人一网打尽?”
莫戚摇了摇头,语气坚定:“不行。醉仙楼鱼龙混杂,若是大张旗鼓地派兵包围,只会打草惊蛇,让‘青蝇’的人趁机逃脱,甚至可能伤害无辜百姓。再者,我们目前只知道联络点,却不知道‘蝇王’‘蝇母’的身份,也不知道他们与朝中势力的具体关联,贸然行动,只会断了后续的线索。”
他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备车,今夜便去醉仙楼一探究竟。我们乔装前往,暗中查探,找到‘青蝇’组织的证据,摸清他们的联络方式,待时机成熟,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殿下,夜深了,醉仙楼鱼龙混杂,恐有埋伏!”王勇担忧道,“不如明日再带重兵前往?或者派暗卫先去探查?”
“不行。”莫戚语气坚定,不容置喙,“‘青蝇’刚灭了细作的口,必定有所防备,若等明日,他们早已转移线索,甚至可能更换联络点。今夜行事,出其不意,方能查到真相。你留守都督府,继续彻查内鬼,加强府中守卫,防止‘青蝇’的人趁机偷袭。”
王勇深知莫戚的性子,一旦决定的事,便不会更改,只得躬身领命:“末将遵令!殿下务必小心,末将派十名精锐暗卫随行,保护殿下的安全。”
“不必,带青黛与两名暗卫即可,人多易暴露。”莫戚淡淡道,“另外,传我的命令,封锁都督府的消息,不许任何人知晓本宫今夜的行踪。”
“是。”王勇躬身领命,转身下去备车。
莫戚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望着窗外漫天飞雪,脑海中反复浮现出晏回的身影——他温和的眼神,娴熟的毒理知识,还有那句“青蝇组织在北疆也有活动”,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他隐隐觉得,这位神秘的晏大夫,或许会成为朔州案的关键,只是不知,他究竟是敌,是友。而今夜的醉仙楼,必定暗藏杀机,但他别无选择——朔州案的真相,母亲的死因,或许就藏在那里。
与此同时,回春堂内,晏回正坐在案前,看着手中的药草,眼底的温和早已褪去,只剩下一片深沉。方才莫戚带来的毒血,他一眼便认出,与当年毒杀傅家旧部的毒药一模一样——“牵机引”与“腐骨香”混合,是那群人的独门手法,当年傅家满门被灭,不少族人都是中了这种毒,痛苦而亡。
他们终究还是不肯收手,又开始借着“青蝇”组织的名义,残害异己,勾结外敌,图谋不轨。而莫戚,这位五皇子,清冷狠厉,心思缜密,显然是冲着“青蝇”组织,冲着背后的势力而来。
“先生,”药童阿竹走进来,脚步轻盈,低声道,“莫殿下派了两名暗卫在医馆外监视,看样子,他是怀疑您了。另外,醉仙楼那边传来消息,‘青蝇’的人已经收到消息,说细作被灭口,莫殿下可能会有所行动。”
阿竹是傅家旧部的孩子,当年傅家被灭门,他侥幸逃生,被晏回收留,多年来一直跟随在晏回身边,是晏回最信任的人。
晏回淡淡颔首,语气恢复了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知道了。你去安排一下,今夜密切关注醉仙楼的动向,若是莫殿下遇到危险,暗中出手相助,但切记,不可暴露我们的身份,也不可让莫殿下察觉是我们出手。”
“先生,您何必帮他?”阿竹忍不住道,“莫殿下多疑,即便您帮了他,他也未必会信任您。更何况,我们此行的目的是为傅家翻案,何必卷入皇子间的争斗?万一暴露了身份,不仅无法报仇,还会引来杀身之祸。”
“他是唯一能撕开背后势力阴谋的人。”晏回抬眸,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怀念,有坚定,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他母亲的死,与傅家旧案息息相关,当年若不是那位姨母暗中庇护,我早已死在‘青蝇’组织的追杀之下。他若想查明母亲死因,必然会与那群人、与‘青蝇’组织为敌。我们帮他,便是帮自己,也是报答姨母的庇护之恩。”
他顿了顿,又道:“另外,云桑那边有消息吗?我让你传信给她,让她留意黑石部的动向,她收到了吗?”
“已经收到了。”阿竹点头,“云桑将军回信说,黑石部近日调动频繁,集结了不少兵力,似在准备袭城,她已率领部族精锐,日夜兼程赶来朔州,预计三日后便可抵达。她还说,若遇到‘青蝇’组织的人,不必留情,直接斩杀。”
晏回的唇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极淡的笑意。当年他在北疆采药,恰逢阿史那部族爆发瘟疫,死伤无数,云桑作为部族的女将军,四处求医无果,他出手相助,炼制解药,控制住了疫情,两人也因此结为好友。如今有她驰援,朔州的局势,或许能多一分转机。
“好。”晏回颔首,语气恢复了平静,“你继续留意醉仙楼的动静,有任何情况,即刻禀报。另外,将我炼制的‘清毒散’备好,若是莫殿下的人中了‘青蝇’的毒,或许能用得上。”
“是,属下这就去办。”阿竹躬身退下,内室中只剩下晏回一人。
他拿起案几上的傅家玉佩,轻轻摩挲着上面的“傅”字,眼底的温和被浓烈的悲伤与恨意取代。十二年前的雨夜,傅家满门被斩的画面历历在目,父亲傅大将军战死,母亲被逼自尽,老管家为护他被“青蝇”杀手所杀,一百三十七口人,一夜之间,尽数殒命。
他侥幸逃生,隐姓埋名十二年,化名晏回,在北疆行医,习得医术与毒术,只为有一天,能为家族报仇,能查明当年的真相,能让那些残害傅家、杀害姨母的人,血债血偿。
如今,机会终于来了。“青蝇”组织的线索,贵妃家族的罪证,傅家旧案的痕迹,都在朔州汇聚。而莫戚的出现,让他看到了复仇的希望。他知道,前路必定布满荆棘,他与莫戚之间,或许会有试探,会有猜忌,但他别无选择——为了傅家的亡魂,为了姨母的冤屈,他必须走下去。
夜色渐深,朔风愈发凛冽,朔州城仿佛一座漂浮在寒雾中的孤岛,各方势力暗流涌动,一场关乎真相与生死的风暴,才刚刚拉开帷幕。莫戚的醉仙楼之行,注定不会平静;而晏回的复仇之路,也终将与莫戚的查案之路,紧紧交织在一起。
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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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寒牢审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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