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聿修……”温斯顿吞掉嗓子眼里苦苦的胡萝卜，试探着轻声开口：“是被深红设计的。”
深红血族管理委员会是自十九世纪中叶起联邦针对血族内部管理立法设立的独立行政机构，享有极高的行政自主执行权和准司法权。深红行事诡秘，机构内部神秘莫测，惯常以深红来指代一切与血族有且仅有牵涉的利益集团。
闻言，裘利亚怔了怔，她沉吟片刻，却只是轻轻拍了拍他缠满纱布的手：“好好的怎么提他？他的事……以后再说。你受伤了，这几天先好好休息。”
听了裘利亚的话，温斯顿艰涩地从她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他抿紧鲜红欲滴的嘴唇，低垂的眉眼里满是刺痛。
“裘利亚，我知道你不愿意和我聊这些，你……觉得我不懂你，我知道，我……我配不上你……”
裘利亚觉得胸口被什么东西揪住了，她看着温斯顿苍白瘦削的脸颊叹了口气，落空的手复又攀上他冰凉的手指：“别这样说，温斯顿，你怎么会这样想？你误解我了......”
温斯顿闷声：“你和聿修......你们都是特别聪明优秀的人，你们精明强干，彼此之间心领神会......对于各种形势利害想必早就了若指掌。我——我没有你们那么聪明，好多事情做不到像他那样和你有默契、那么心照不宣......”他目光忧伤，喉结在纱布下翻动，他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我虽然帮不上你什么，可我到底也是深红贵族，我找人打听也能打听到一些消息......总之，我找人问了这件事情。聿修……查了他碰不得的东西。”
裘利亚张口结舌，温斯顿妄自菲薄的剖白和话语中关于聿修案件背后更深的阴谋交织在一起，令她百感交集，能言善辩如她，却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
温斯顿见裘利亚哑然，以为她不相信自己的话，有些着急地接着说：“你信我，裘利亚，这件事牵涉非常广，陷害他事小，深红后面还有别的压力。这次我可以为他出庭作证，但你不要再参与进去这件事了好不好？”温斯顿看着裘利亚，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恳求。他知道自己的请求很过分，但他真的很害怕。
裘利亚蹙眉，如果这件事是深红所为，那让温斯顿为聿修出庭就等于把温斯顿摆在了他族群的对立面。血族内部权力斗争异常尖锐激烈，深红贵族早就对孤苦伶仃离群索居的温斯顿虎视眈眈，尤其在他出事瘫痪以后更是步步为营，随时准备褫夺他在深红元老院的席位。
“温斯顿，我理解你的担心，聿修的事你不用出面了，辩方这边拿到了那天晚上酒店走廊的监控录像。你这几天太累了，又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好好休息别想太多了。我来处理。”
录像的事温斯顿是知道的，早晨斯迪克特给他签字的文件里有当晚蓝星酒店总统套房门前的监控录像公开授权同意书。听到裘利亚的表态，温斯顿焦急地瞪大了红眸，他知道这件事有多危险。他不由自主地反握住裘利亚的手，声音颤抖：“他的事你不要再管了好不好？好不好？监控录像授权书我签字了，我也会去给他作证还他清白。他近期得躲躲，等他被释放，我找人给他笔钱把他保护起来，我保证他安全，但你别再管他了，别再去和他有任何来往了好不好？我怕他会牵连你……”
裘利亚摇头，她望着温斯顿的眼睛：“温斯顿，我理解你对我参与这件事的担心。但我不可能不管聿修的死活。”她顿了顿又补充道：“聿修的事你不要再插手了。”
温斯顿呼吸急促起来，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他紧紧握着轮椅扶手，关节泛白。他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让他喘不过气来。他心急如焚地瞪大血红的眼睛，微颤的声线透露出内心的恐惧与不安：“裘利亚，你别管这件事了，我会处理好的，求你了。”
裘利亚看到温斯顿忧心如捣的样子，心里一软。她知道温斯顿是真的关心她，但她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聿修被诬陷。她叹了口气，紧了紧温斯顿的手，温柔地说：“这件事我必须管，但既然你这么担心，我会小心的。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温斯顿急火攻心，红眼瞪得奇大，眼里满是惊惧，几乎要瞪出血来。他脖子上的伤口猛地崩开，鲜红的血片片洇在冷白的纱布上，一瞬间染红了贝丝送给他的小花，他压抑着愠怒颤声：“你不要去……求求你……不要去。”
裘利亚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她不再看他，顾自长出一口气，语声坚定：“请你理解我，温斯顿。我有我要保护的人，我有我的选择。”
温斯顿太害怕了。他不敢想象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他会怎么样。他红了眼眶，努力克制自己脑中可怕的联想，哽咽着说：“我不理解，不理解！裘利亚，你不能这样！”
裘利亚低头沉默，葱白的食指在金色的刀柄上缓缓游走。
温斯顿鲜艳的红唇瞬间抽干了血色。
裘利亚认命苦笑，喃喃自语：“温斯顿，是我害聿修卷进来的，我有责任还他清白。况且我和他……毕竟夫妻过一场，我不可能放着他不管，我没有办法……”
温斯顿喘着粗气，他紧闭双眼，嘶哑的嗓音阴森可怖：“你不能这样！裘利亚，想想贝丝，你是贝丝的母亲！你不能丢下她不管！”他右手指甲掐入掌心却浑然不知，似乎极力忍耐着体内翻涌而起的惊恐和愤怒，嘴角紧抿似乎痛苦难忍。
裘利亚没想过温斯顿会搬出贝丝，虽然他的出发点是好的，但还是在一瞬间感受到了一种被道德绑架的压力。她一言不发，从桌旁站起身，俯视着餐桌主位上困在轮椅里惨白阴郁如一团枯骨的温斯顿。
“温斯顿，贝丝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
温斯顿听着裘利亚的话，心碎得无以复加，他攥紧拳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仰头死死盯着裘利亚眼中的失望和决绝，身体因为剧痛和害怕而战栗不已。
“裘利亚......”
裘利亚心有不忿，但依旧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尽量保持冷静:“你不能这样要求我，温斯顿。贝丝不是我一个人的女儿，她是我们两个人的孩子。我有义务保护她，也有权利去做我认为正确的事情。”
温斯顿感觉自己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疼，他下定了决心和她离婚，他知道裘利亚以后就是贝丝唯一的监护人，而裘利亚还不明白他的决定。温斯顿只觉自己无能为力，他说服不了裘利亚，也保护不了她，甚至在她眼里他拒绝出庭、极力劝她回避也不过是怯懦的以图自保。他突然好气，气自己，气自己的荒谬和无能。
裘利亚看到温斯顿痛楚的样子，心里也有些不好受。她知道自己刚才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但她真的不想让温斯顿再牵连到这件事情中来。
温斯顿头痛欲裂。突然，他怒目圆睁，双手抱头，万分痛苦地将头抵在桌面上，嘴里发出痛不欲生的低吼。
裘利亚眼见情势不对，蹙眉：“温斯顿……”
血泪滑过脸颊，滴落在洁白衣襟上，温斯顿目眦欲裂，忽然他像发了疯一样狠狠地捶打轮椅和桌面，猛地一下推开了面前的餐桌。黄金的餐具和水晶酒杯散落一地，汁水四溅。嫣红的葡萄酒在发白的地毯上缓缓扩散开来，如同一摊触目惊心的鲜血。
裘利亚被温斯顿突然的暴怒吓到，她惊恐地看着他，下意识地向后退了一步：“温斯顿你冷静一点！“
温斯顿双手撑在轮椅上，努力压抑着内心翻涌而起的恐惧与酸涩，极力克制自己快要失去理智的大脑。他喘着粗气，双眼猩红的盯着裘利亚，他的脖子上青筋暴起，皮肤下隐约有浅浅的血管脉络涌动。他的脸上满是晶莹红亮的泪水，眼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的肩膀不停颤抖，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发出嘶哑的呜咽声。
裘利亚撞倒了椅子一步一步后退，惊恐万分。
温斯顿剧痛难当，他睁着布满血丝的猩红双眼，觉得自己的脑袋疼得要裂开，心脏疼得要爆炸。他发疯似的咆哮起来，双手抓头，用力揪着自己的头发，一头卷发被他抓得凌乱不堪。
裘利亚被温斯顿突如其来的失控吓坏了，她本能地想要冲上前去安慰他却又不敢。她眼睁睁看着温斯顿在轮椅上扭动着，仿佛被困在笼中即将发狂的野兽。
温斯顿疼得仰头嘶吼，他痛苦地胡乱挥舞着自己的手臂，双手抓起足有五六米的橡木餐桌，天生神力，一把砸在地上。接着他又发狂地握着桌子腿一下接一下地砸在轮椅上和自己没有知觉的瘫腿上，仿佛想要把困住自己的这具残躯砸得粉碎。
裘利亚被飞溅的碎片逼到墙边，她第一次看到温斯顿发狂至此，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站在一旁无助地喊着他的名字：“温斯顿！”
温斯顿已经听不见裘利亚的呼喊，他一次又一次地发力砸向自己，如同一头被激怒的困兽想要撕碎束缚着自己的牢笼。直到那驾奢华的暗红色轮椅咣地一声应声散架，轮圈掉下来，轮胎滚出去，他身体失衡，从轮椅上重重摔在了地上。他痛不欲生地嘶鸣，庞大的身躯挣扎着在地上蠕动，像一头受伤的野兽一样，双手抱头浑身颤抖，嘴里发出悲怆的呻吟声。他的双腿和双手都因为刚才的疯狂举动而骨折，旧伤崩裂，鲜血直流。很快，他背脊隆起，五官扭曲，耳朵变尖，眼底流泻出金色的光芒，尖锐的牙齿不受控制地从内牙膛里伸出来。
裘利亚惊呆了——
温斯顿脸色惨白，满头冷汗，额头上青筋暴起，豆大的血泪从他眼中夺眶而出，他抱着自己的头发出阵阵哀嚎：“裘利亚……我疼……”
裘利亚吓到双腿发软，瘫坐在地上——她已经听不见温斯顿的哀嚎。
温斯顿浑身剧烈抽搐，眼珠上翻几乎快要昏厥过去。模糊中，他看到裘利亚缩在墙角吓得瑟瑟发抖惊声尖叫。他用力捶打自己的头想要恢复正常一些。他想向她伸出手，他想抱抱她安慰她：“对不起……”
裘利亚眼中的温斯顿大张着鲜红的嘴，伸出尖锐的獠牙，他瞪着金黄的竖瞳，癫狂地向她伸来一只指甲锋利如刀的兽爪……
温斯顿不甚清晰的视线里出现了自己那只青筋暴涨的手，畸变虬曲，长长的指甲异常尖锐锋利。他愣住了，不可思议地看着自己的手又用舌头舔了舔牙膛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伸出的獠牙，终于绝望地嚎啕大哭起来。
望着裘利亚眼中无比的恐惧，温斯顿死命去捶打自己疼得无以复加的头，想要把自己伸出的獠牙和利爪收回去，捶得满头满手是血，不知道是手上的伤口又裂开了还是自己捶烂了自己的头。他绝望地感受到体内嗜血的本性在翻涌，血泪为自己的不争气而滚滚落下。他第一次庆幸自己是残废瘫痪的，至少这样就没法爬起来去伤害她。
裘利亚目瞪口呆地目睹着面前这场翻天覆地的异变，大脑渐渐开始解离......
温斯顿不再捶打了，他慢慢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像一只被遗弃的流浪狗一样低声呜咽着。他万念俱灰地紧紧挡住自己的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他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利齿狠狠刺进自己柔软的牙床。
“我又搞砸了……是么？”温斯顿失去意识前苦笑道。他只是想在离婚前再尽自己所能保她一次周全，但是那种窒息的无力感笼罩着他，他劝不动她还吓坏了她，这具残废的怪物躯体甚至还妄图渴求她的鲜血。他脱力地躺倒在一片狼藉的地毯上，目光空洞，仿佛一时间失去了所有灵魂。他眼神迷离地望着头顶古老阴鸷的壁画上血族祖先可怕的獠牙和鲜血的盛宴笑了，血红的嘴绽出一丝惨笑，湿凉粘稠的鲜血从他的嘴角和眼角溢出来，缓缓没入浅金的鬓发，残忍而鲜艳。
在那一刻他突然意识到，无论他怎样对裘利亚好，无论自己多么深得爱着她，他终究只是一只残暴嗜血的怪物。
而怪物，永远不配拥有一颗为爱跳动的心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