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0年,隆冬。
如果说还有什么是比食物更让英国人抱怨的,应该就是这多雾的天气了。加上是隆冬,阴冷多雾的天气伴随着浸透骨髓的湿冷,就更加令人不舒服了。
位于北部的康郡,更是如此。一到十二月,康郡就开始下雪。这场雪会断断续续,一直到来年的三月才停止。
今天的康郡火车站,也是和往日一样寒冷而热闹。
屋檐上覆盖着厚厚的积雪,但车站地面上和铁轨上的雪却被清除得干干净净了,连一丝雪都毫无踪影。
车站警卫在严密地监视着站台,但很快他就感到有点力不从心,因为——人实在太多了。
人群摩肩接踵,下车的,上车的,准备乘车的,全部挤在一块。
卖报的小童穿着单衣,破了前头的鞋子可怜地露出冻得通红的脚趾头,边在人群中灵活地穿梭,边叫卖着近日的头条新闻:“所罗门·尤因公爵回国!所罗门·尤因公爵回国!”
“请给我一份。”
一个温和,甚至称得上温柔的嗓音在报童上方响起,报童应声抬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清瘦高挑的年轻人。年轻人有着一头绸缎般明亮金发,大海般忧郁的蓝色眼睛。
年轻人穿着不算考究,上身是一件松垮的深褐色绒衬衫,外披一件松垮的黑色大衣,下身是同色的裤子和鞋子。照理说,这样的打扮是不会让人联想到贵气、尊贵一类的字眼的,但报童和年轻人的眼神一对上,就莫名觉得对上身上有种他说不上来的气质。这种神秘、高贵又仁慈的气质,他在很多达官贵人身上都没有见过。
报童不知怎么有点紧张,但还是手脚麻利地将一份报纸递给年轻人:“一个便士,谢、谢谢先生。”
买报纸的人叫舒连。他掏出一个先令,小童露出有些为难的神色:“抱歉先生,我没有足够的零钱可以找您。”
“不用找了,这些钱你拿去买双鞋子吧。”
舒连拿了报纸,正面的头版新闻占据了将近一页的版面,加粗的大标题写着:《所罗门·尤因公爵归国,劳工党恐要遭殃》
舒连过去跟着脾气古怪的菲洛先生在意大利的乡下学医,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买下这份报纸是想快速了解这个时代。
舒连扫了一眼报纸就将它收进口袋,如果有时间他是想坐下来慢慢看的,但现在他有件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我只能到这里了,前面的路不好走,你自己走吧。”一路抱怨着天气和路况的车夫毫无预兆地说。
舒和看了眼前方,路况虽不好,但也不是完全走不了。
“多少钱?”
“五个便士。”
舒连从牛车上跳下来,给了车夫刚好五个便士。
舒连拍了拍裤子上的泥土,仰头,深深呼吸了一口乡间的空气。
乡间的风景不是美好的。路上到处可见马屎,冰冷的碎石块以及枯败的野草根。
尽管乡下又穷又臭,此刻舒连的心情却是相当愉快。一想到马上要见到阔别七年,日夜思念的家人,喜悦之情就压倒了一切。
年轻人几乎是迈着大步在泥泞不堪的乡间小路上继续走了一刻钟,才来到一栋矗立在荒野中,孤零零的石屋。
随意敞开的牛棚,紧闭的屋门,静悄悄的小屋,这些都给年轻人一种极其不详的感觉。
他加快了脚步:“爸爸?妈妈?佩恩?罗琳?”
没有人回应他。
“难道是出门了吗?这种天气下四个人一起出门?”舒连心想,又继续在小屋附近搜寻,仍然找不到家人的踪迹。天色渐渐暗了,狂风呼啸得更加厉害,舒连想着这样找下去不是办法,便打算去以前与他家有来往的几户人家问问看。
乡间地广人稀,从一户人家到另一户人家,舒连走了两刻钟。但看到同样破败萧条,一看就许久未曾有人居住的屋门时,舒连心中的惊疑更甚:这里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大家都不见了?
出于对家人的挂念,舒连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朝下一家走去。可惜,同样的情况还是发生了,一家、两家……直到走到第四家,舒连才看到了亮光。
这股亮光给了舒连很大的鼓舞,他在寒风中走了两个小时,眼下双腿已经有些微微发颤。但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敲响了这户人家的房门,很快,门打开了。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只开了一条门缝,手里端着猎枪,警觉地望着他:“你是谁,是干什么的?”
舒连并不认识这个人。不过,他离家的时候才十岁,七年过去了,故人的面容变得陌生,也是正常的。舒连按着记忆里对这位常和他父亲打猎的维克叔叔的样子,说道:“维克叔叔,是我,舒连。您还记得我吗?”
男人却无动于衷:“什么舒连,我不认识一个叫舒连的人。而且我也不叫维克,你认错人了。”说着就要关门。
舒连赶紧伸出手掰着房门,微微急切地说:“那您知道这原来主人维克·巴尔德斯去哪了吗?他和我的父亲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或者,您知道五英里外的布莱尔·威尔森一家……”
“布莱尔·威尔森?”男人的目光变了,好像这个名字是什么诅咒一样,他几乎恶狠狠地开口:“你是布莱尔·威尔森的什么人?”
此时,舒连内心莫名升起一股警觉,让他下意识没有说出真话:“我是布莱尔·威尔森的远房表侄,请你告诉我那一家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男人接下来的话差点让舒连站立不稳。
“那一家子?全死光了!那还是一年前发生的事了。怎么?你不知道吗?说!你是不是在撒谎?你根本不是什么远房表侄!你来我们村里到底想干什么?”
舒连大脑一片空白,根本听不清男人在说什么。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正抓着男人的衣领逼问他:“你说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威尔森全家突然死了?”
男人被他抓的前摇后晃,想要解开猎枪的保险栓。这一举动被舒连看见了,他闪电般出手,将男人的猎枪抢了过来,抵住了男人的脑袋。
一串联动作快准狠,男人唰的转变了脸色,哀求道:“不关我的事啊,我们一家是半年前才刚搬过来的。只是听说,五英里外有怪物和野兽出没,那威尔森一家四口,就是被那怪物咬死的……”
“什么怪物!”
“吸……吸血的怪物啊!”
舒连在悲痛之余又觉得荒谬。“你说是吸血鬼杀死了那一家子?你亲眼看见的?”
“不是啊!有人亲眼看见的,而且报纸上也这么写的。你可以去当地警署,对,去警署问问那些警察,是他们结案的。我什么都不知道!”
舒和在寒冷的户外步行了两个小时后,才来到当地的警署。
说是警署,其实只有两个治安官和一座简陋的府邸罢了。其中一个叫哈克的治安官听到舒连的话后,好声好气地让他先坐下来喝一杯水:“来,先喝杯热水,休息一会。”
接着哈克就回到里屋,和另一个年纪更长的治安官商量起来。两人的表情都很为难,嘀咕了好一阵后哈克才离开。
“正如你所听闻的,布莱尔·威尔森一家在一年前被野兽咬死了,说起来真的是非常不幸。”
和之前那人说法一模一样,舒连的心缓缓沉了下去。他的目光定在眼前这张挂着笑容的脸上,觉得这个笑容有点假。
“是被什么野兽……咬死的?”
“这个,我们不方便回答。上面有交代,这种事不好声张,免得人心惶惶。”
“既然如此,”舒连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轻声问:“他们的尸体在哪里?”
“什么?”
像是从哪里刮来了一阵很强的北风,外面呼啸的风声忽然变大了,寒风烈烈,舒连的声音有些轻,哈克没有听清楚。
“你说什么?”
当那两个字说出口之后,奇迹一般,舒连的心慢慢平复下来,最终沉寂为超乎寻常的冷静。
——他本来就是一个沉着又镇定的年轻人,这在这个人心浮躁的时代是很少见的。
这一次,舒连一字一句清楚地说:“布莱尔·威尔森一家,被野兽咬死的四具尸体,在哪里?”
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他不相信,他的家人是被野兽咬死的。因为这一带,向来没有野兽出没!
哈克却支支吾吾的,不是左右搪塞,就是前言不搭后语,而这愈发加深了舒连的怀疑。当哈克反应过来,质问他的出身来历后,舒连坚称自己是布莱尔·威尔森一家的远方表亲,绝不向他们透露自己的真实身份。
眼看哈克愈发咄咄逼人,反而逼迫他说出执着于布莱尔·威尔森一家的理由,舒连知道从警署再也得不到有用的消息,就借故离开了。
舒连再次回到了家中。
此时,外面天色已经全黑,放眼望去,皆是一片苍茫的黑沉。
舒连点燃蜡烛,手提一盏油灯,在废弃的屋里屋外寻找线索。
先是父母的房间。布莱尔以打猎和放牧为生,是个勤劳憨厚的村民,兢兢业业守着自己的牧场和山林,这辈子只进城过一次。而这唯一的一次进城,就是遇上了他的妻子:安娜·威尔森。安娜·威尔森出嫁前的名字是安娜·路易斯,也是农村姑娘。安娜只有一对上了年纪的老母亲,在她出嫁不久后就抱病去世了。
可能父母过世的早,安娜对自己的三个孩子就格外的爱护。
安娜一共有三个孩子:
长子舒连,次女罗琳,幼子佩恩。
舒连在床头旁边的抽屉里,翻出了一本手掌大小的小说。
安娜和布莱尔都是农民,大字不识几个。这本书还是舒连小学一年级的语文课堂读物,封面上还写着歪歪捏捏的“舒连“几个字母。
妈妈,你在哪里?
舒连将这本小书紧紧抱在了怀里。
妹妹罗琳单独一个房间,房间没有任何摆设。只有窗边放着一个陶土花瓶,里面是一株早已凋零干枯到看不出来是什么花的植物。
妹妹罗琳,只比他小三岁,从小就生的亭亭玉立,聪明乖巧,喜爱大自然的一切。不像城里的女孩那样瘦弱,罗琳从小就帮父母干农活,有一副健康强壮的身体。
罗琳的床铺,被子叠的整整齐。如同每一个普通的早晨,她起床后先将被子叠好,再去洗漱,帮父母干活,分担家务。
舒连在罗琳的床上坐了好一会,才回到自己的房间。
他和弟弟佩恩一个房间,上下铺的床位。他睡上头,佩恩睡下面。佩恩和他相差五岁,从小就是一个爱哭胆小的孩子。
他的房间没有任何线索。
目前下来,整个房子都没有被抢劫、洗掠的痕迹,而更像是一家人短暂出门的样子。就在这时,舒连想起妹妹罗琳房间还有一个地方没看,就又来到妹妹的房间。他记得罗琳和他一样很喜欢看书,更重要的是,罗琳有写日记的习惯。
罗琳喜欢把日记藏起来。如果没记错的话,日记就在那里了。
舒连搬来凳子,踩着凳子仔细摸着房梁。果然在靠近床那边的角落里,舒连摸到了一个本子。
换做平时,他是绝对不会偷看妹妹日记,做出侵犯别人**这种龌龊的事来的。但现在不同平日。
舒连挪来一盏油灯,独自坐在冰冷的屋里,彻夜未眠,看完了妹妹罗琳写的日记。
而一切的真相,也随着这本厚厚的日记,慢慢浮出了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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