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棂被风雪叩得轻响,天光透过糊着厚纸的窗,在屋里铺开一片灰白。
阿禾醒来时,刺骨的寒意正从门缝里一丝丝地钻进来。她蜷了蜷身子,将冰凉的指尖缩回温暖的被窝里,只露出一双黑亮的眼睛,静静听着外面的风声。风的呜咽裹挟着雪块从茅草屋顶簌簌滑落的声响,这雪,又下了一夜。
算上今天,已经是第二十八天了。
她没再赖床,利索地穿上打了几个补丁的旧棉袄,来到灶屋。母亲早已在灶下忙活,昏暗的灶膛里,火光一明一暗地跳动着,映着母亲有些发愁的侧脸。
“娘。”阿禾轻声叫了一句,熟练地抱起一捆干柴,拣了一根粗的填进灶膛。
“醒了?”林翠娘回头笑了笑,眉间的愁绪却像灶膛里的青烟,怎么也散不尽。“快去把鸡喂了,估摸着你爹也该回来了。”
“嗯。”
侧屋的鸡笼里,仅有的三只母鸡被冻得缩着脖子,见阿禾撒下为数不多的糠皮,才扑腾着争抢起来。阿禾蹲在边上,看着它们啄食,心里却想着米缸里那浅浅的一层糙米。
回到灶屋时,陶锅里的米粥已经咕嘟咕嘟地冒起了热气,一股清淡的米香驱散了些许寒意。两人都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守着这锅粥,像是在守护着家里仅剩的这一点温暖。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了“嘎吱、嘎吱”的踩雪声,沉稳而有力。
阿禾眼睛一亮,立刻奔过去拉开了门栓。
“爹!”
父亲高大的身影立在门外,像一座落满了雪的小山。他拍了拍身上的积雪,一股寒气随着他涌进屋里,可他带着笑意的脸庞却让整个屋子都亮堂了起来。
“在你张叔家商量了点事。”简大山一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一边在灶火边坐下,“粥好了?正好,饿死我了。”
一家三口围着小小的方桌坐下,桌上是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和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
父亲喝了一大口热粥,长长地舒了口气,这才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凝重:“这雪下得太久了,山里怕是都变了样。我和你张叔、李叔几个都商量好了,家里的粮食都快见底了,不能再等了。”
母亲端着碗的手顿了一下,担忧地问:“你们……要进山?”
“嗯,”父亲点点头,目光沉静而坚定,“前阵子埋的那些陷阱,算算日子,怎么也该有货了。再不去看看,要么被大雪埋实了,要么就便宜了别的畜生。放心,我们几家猎户一起去,都在外围活动,不往深处走。”
“可这天时……”
“就是因为这天时,才更要去。”父亲打断了母亲的话,语气里带着不容置喙的决断,“雪天里,野兽也缺吃食,更容易掉进陷阱里。放心吧,不过是去取回咱们自家的东西,去去就回。”
阿禾默默地喝着粥,听着父亲的话。她知道,父亲一旦做了决定,是谁也拉不住的。当米缸见了底,猎户的脚步就必须踏向深山。只是这一次,窗外呼啸的暴雪,让这个决定变得格外沉重。她看着父亲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稳定的大手,心里不知为何,总有些七上八下的。
早食过后,父亲从墙上取下了那把陪伴他多年的猎弓,又仔细地用磨刀石打磨着腰间的柴刀。刀锋与石头摩擦,发出“沙沙”的轻响,在这寂静的雪日里,显得格外清晰。
母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解下了挂在梁上那块最肥美的、准备留到年节的腊肉,又从橱柜的袋里抓了把平日里舍不得吃的精面。
阿禾往灶里添了根柴火,抬头看着母亲在昏暗的光线下忙碌。
“笃、笃、笃……”
母亲的刀法很稳,她将腊肉和着几颗珍贵的干菌菇一同剁碎,又加上葱白和野姜去腥,细密的刀声在小小的灶屋里回响。阿禾则负责和面,她将粗粝的黑面与一点点精细的白面粉混合,用力地揉、压、捶、叠。她仿佛想将心中所有的不安和祈祷,都揉进这结实的面团里。
这次的肉饼要做的皮厚馅足。母亲将面团揪成一个个剂子,擀成大大的饼片,再用勺子舀起满满的肉馅,仔细地包好,捏紧收口,压成一个饱满厚实的圆饼。阿禾将灶膛的火烧得旺旺的,锅里抹上一层薄油。当第一个肉饼被母亲小心翼翼地放进锅里时,立刻发出一声“滋啦”的脆响,一股霸道的肉香混合着面食的焦香瞬间钻进鼻孔,让阿禾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这点肉是不够全部做成肉饼的,剩下的面团全被母亲做成了焦香的烧饼。贴完饼子,母亲没有停歇。她将铁锅擦得干干净净,又从另一个袋子里倒出一大碗黄豆面和一点点玉米面。母亲要做炒面,这是猎户在山里最紧要的救命粮。
阿禾用小火将锅烧热,母亲则把混合好的杂粮面倒进去,加上一把粗盐,用一把木铲子不停地来回翻炒。这个活计最需要耐心,火大了容易焦,火小了炒不透。阿禾蹲在灶前,目不转睛地看着锅里。她能看到那些黄色的粉末在热力的作用下,颜色一点点地变深,从淡黄变成焦黄。一股干燥的、带着坚果气息的独特焦香,慢慢地取代了之前的肉香,充满了整个灶屋。这不仅是美味,也是抵御饥饿的最后一道防线,是能将冰冷的雪水变成一顿果腹餐食的希望。
当最后一捧炒面也变得焦黄滚烫,被盛进厚实的布袋里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
父亲从屋外走了进来,他已经加固好了门窗,准备好了明日的行装。他看到竹筐里的食物,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柔和。他没有多说什么,只是拿起一个还带着余温的肉饼,掰了小半递给阿禾,自己则和母亲默默分食着另一半。
窗外,风雪依旧在呼啸,仿佛要吞噬一切。而在这间小小的茅屋里,晕黄的灯光下,一家人分享着这简单的晚餐,尽力延续这暴风雪下的温存。
第二日清晨,大雪渐微。
肆虐了整夜的风停了,世界仿佛在一瞬间安静下来。阿禾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寂静惊醒的。她睁开眼,看到窗纸上透进来的天光,不再是前几日的混沌灰暗,而是带着一种清冷的、明亮的白色。
她起身穿好衣服,来到堂屋,父亲已经醒了,正默默地将母亲昨日烙好的肉饼和烧饼,一个个仔细地用防潮的油纸包好,塞进他那鼓鼓囊囊的行囊里。那袋沉甸甸的炒面,则被他贴身系在了腰间。
母亲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粥从灶屋走出来,粥里飘着几点珍贵的肉末油花。她将碗递给父亲,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一家三口围着桌子坐下,吃着这顿沉默的早饭。谁也没有说话,屋子里只能听到喝粥的声音,以及屋外积雪从屋檐上偶尔滑落的“簌簌”声。阿禾知道,这是离别的时刻了。
吃完饭,父亲站起身,他穿上了家里最厚实的那件旧皮袄,将磨得锃亮的柴刀插进腰间的刀鞘,又背上了那把老猎弓和一壶箭。当他把所有东西都穿戴整齐时,他又变回了那个山林中最沉稳、最可靠的猎人。
他走到门口,阿禾和母亲跟在他的身后。父亲回过身来,再次拍了拍母亲的手,又揉了揉阿禾的头顶。
“在家看好门,等爹带肉回来。”
接着,他顿了顿,侧头深深地看了眼早已眼眶通红的妻子,安抚地笑了笑,又对着阿禾说:“照顾好你娘。”
说完,他便推开门,魁梧的身影毫不迟疑地踏入了那片白茫茫的风雪之中,很快便与同样装束的张叔、李大几人汇合。他们没有过多的寒暄,只是相□□了点头,便一同转身,渐渐消失在了山脚的拐角处。
阿禾站在门口,望着父亲消失的方向,风雪卷着冰晶打在她的脸上,生疼。她知道父亲是山里最好的猎手,可不知为何,今天风雪的呼啸声,听起来却像是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在低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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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进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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