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后,云滇纥洱镇。
萧锦安推开窗户,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的明月,皎洁的月光雾蒙蒙的撒在他的身上,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面庞。
原本青涩的五官已然长的端正稳重,微微皱起的眉眼深邃清冷如星辰,轻微抬眼便威严尽显。清风徐来,黑亮如墨的发丝被一根简单的发绳束在脑后,几缕碎发随风轻轻飘扬。
他垂下眼帘,望向不远处灯火辉煌、与周遭低矮民居格格不入的云滇阁楼。那璀璨的万家灯火,如皎洁的月色一样,只能映照出他心底无边的孤独与失落。
已经整整一个月了……他踏遍云滇的山川河谷,寻访过无数苗寨村落,至今未能捕捉到丝毫属于你的踪迹。
师尊,你到底在哪里?是否安好?
又是否……活着?
“别跑!站住!抓住他!”
一阵突兀的、夹杂着当地方言的怒喝与杂乱的脚步声,骤然撕裂了夜的宁静,由远及近!
萧锦安瞬间将纷乱的思绪抽离,警惕骤升。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只听“砰”的一声闷响,窗户下方猛地窜上一个黑影!那身影快如鬼魅,带着一股冲劲,不偏不倚,直直地撞入他怀中,将他扑倒在地!
后背重重砸在冰凉的地板上,萧锦安本能地凝聚灵力于掌心,准备反击。可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借着窗棂透入的、那缕恰好落在此人侧脸的朦胧月光,萧锦安看清了那熟悉的轮廓——
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随即又疯狂擂动!他瞳孔骤缩,一眨不眨地死死盯着压在自己身上的人影,呼吸都停滞了。
那人似乎也被撞得有些发懵,下意识地转过头,想要看清身下是谁。
随着他转头的动作,那张在萧锦安心底描摹了千万遍、早已刻入骨髓的面容,在月光下清晰地勾勒出来——剑眉星目,鼻梁挺直,唇线清晰……真的是他!
江渚逸!
巨大的冲击让萧锦安脑中一片空白,巨大的喜悦几乎要冲破胸腔!然而,不等他将这失而复得的狂喜宣之于口,身上之人因转头调整姿势,温热的嘴唇猝不及防地、极其轻微地擦过了他的鼻尖。
活得!
活得师尊!
然而,下一秒,一只带着薄茧的手便用力捂住了他的嘴!接着,那个刚刚还压着他的人,已如灵猫般迅捷地翻身而起,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
萧锦安踉跄站稳,目光却如同被磁石吸引,贪婪地、一瞬不瞬地锁在眼前这张朝思暮想的脸上。他甚至不敢眨眼,生怕这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美梦,醒来后,依旧是冰冷的月光与无边的孤寂。
江渚逸迅速站直身体,第一反应是飞快地摸索了一下自己怀中某个硬物时,紧绷的神经才略微松弛下来,轻轻吁了口气。
他这才有空将目光转向眼前这个被自己“误伤”的男人。借着窗外朦胧的光线,他快速审视着对方——轮廓清晰,面部朦胧,几乎比自己高出一头。
这一瞬间江渚逸好讨厌今晚清辉的月光,干嘛不多照一些,只照个身体不照脸是怎么回事?
还有这该死的窗户,设计得如此狭小,光线如此不足!
他目光飞快地在室内一扫,试图寻找更多信息。视线掠过墙角,那里静静倚靠着两把剑:一把通体玄黑,剑鞘上缠绕着细密的银丝暗纹,在微光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另一把则被陈旧的白布条紧紧缠绕包裹,显得神秘而内敛。
一人背了两把剑?真是个怪人。
但此人灵力不弱,且现在打起来对自己没有任何好处!念此,他连忙退后一步,抱拳行礼道歉:“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在下遇到点小麻烦,情急之下多有冒犯,扰了兄台清净,这就告辞!”说完,转身就想从窗户跃出。
然而,楼梯方向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木质楼梯不堪重负的“嘎吱”声,显然追兵已至门口!
江渚逸眼神一凛,瞬间做出决断。他猛地转身,脸上挤出一个歉意的笑容,语速飞快:“为了表达我的歉意,我送您一个东西。”
说着他猛的掏出一个小镜子来,镜面精准地捕捉到窗外泻入的月光,猛地一抬,刺目的反射光直射萧锦安的双眼!
就在萧锦安下意识抬手遮挡强光的瞬间,江渚逸已如鬼魅般欺身近前!一点冰冷的、闪烁着幽蓝寒芒的银针针尖,稳稳抵在了他颈侧的动脉之上!
“送你不死!”江渚逸的声音再无半点歉意,只剩下冰冷的、带着一丝狡黠的命令:“但要助我脱困哦~”
那“哦”字尾音微微上扬,带着一种危险的轻佻。
萧锦安缓缓放下遮挡眼睛的手,适应了光线后,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近在咫尺的江渚逸。月光下,这张脸依旧俊美如昔,可那双曾经盛满洒脱笑意的眼眸里,此刻只有陌生和警惕。
他不仅没有认出自己,还正在被不知名的势力追杀!
这十年……他究竟经历了什么?
一股难以言喻的黯然与心痛瞬间淹没了重逢的狂喜。
但他没有反抗,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选择了配合。
“哐当——!”
房间的木门被粗暴地踹开!四五个穿着云滇本地特色服饰、身形魁梧、腰挎弯刀的彪形大汉闯了进来,凶悍的目光在室内扫视。为首一人,脖子上戴着粗大的银项圈,显然身份不低。
只见他操着生硬的官话,眼神锐利地盯着坐在床上的萧锦安:“喂!有没有看见刚刚闯进来的那个男人?”
江渚逸早已缩身藏在了厚重的床帘阴影之后,屏住呼吸。手中的银针威胁性地往前送了送,同时,他冰凉的指尖在萧锦安被扣住的左手手心里,飞快地、用力地划下一个字:有!
萧锦安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自己斜后方的阴影处,颈后能清晰地感受到江渚逸温热的呼吸,带着一丝紧张的气息喷洒在皮肤上。他心中五味杂陈,却依言开口,声音低沉平稳:“有。”
听到回答,那戴银项圈的汉子立刻上前两步,语气更加急切:“他往哪个方向跑了?!”
江渚逸凝神听着脚步声的距离,指尖再次在萧锦安手心疾书:西!
萧锦安清晰地辨认出那个字,却故意停顿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江渚逸眉头一皱,扣住萧锦安手腕的力道猛地加重,同时抵在颈后的针尖毫不客气地刺破了皮肤!另一只手则在他后腰处重重一按,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萧锦安感受一丝细微却清晰的刺痛传来,他猜测应该是见血了,但心中却异常笃定:他绝不会真的下杀手。
随后,他才抬起未被束缚的右臂,平静地指向西边的窗户:“往西去了。走时,烦请把门关好。”语气淡漠,仿佛只是被打扰了清梦的寻常旅客。
门口几人交换了几个眼神,又用当地土语快速嘀咕了几句,似乎在确认萧锦安话语的真实性。最终,那为首者狐疑地盯了萧锦安一眼,还是挥了挥手,带着人呼啦啦地退了出去,并未关门。
杂乱的脚步声迅速消失在楼梯口,就在江渚逸心神微松,准备抽身而退的刹那,萧锦安攥着他衣角的手猛地发力一拽!同时,他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速度,一个精妙的旋身,不仅精准地避开了颈后的银针,更借着旋转的力道,瞬间将猝不及防的江渚逸反制,重重地压倒在冰冷的床榻之上!
猛的被反扑压在身下,江渚逸使劲挣扎了几下双手,发现很难挣脱束缚,他不由得苦笑。接着安心躺在床上,看着眼前明亮眸子的男人,准备另找时机。
萧锦安居高临下,借着窗外透入的微光,近乎贪婪地、一寸寸地仔细端详着身下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十年岁月,似乎并未在他脸上留下太多痕迹,依旧是那般俊美无俦,只是眉宇间多了些风霜与陌生。
看了许久,却不见对方有任何认出自己的迹象。萧锦安终于主动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你……不认识我了吗?”
嗯?江渚逸的脑子里瞬间充满了巨大的问号。他飞快地在记忆里搜寻:一个面容轮廓分明、修为高深、嗓音磁性、身背双剑的男人……
他将自己认识的所有符合特征的人都过了一遍筛子,结果是一片空白——毫无印象!
看着身下之人紧抿着嘴唇,眼神里只有纯粹的警惕和困惑,萧锦安换了个更直接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
江渚逸眼珠飞快地转动,稳妥起见,他决定使用自己在云滇的化名,带着一丝试探回答:“萧渚逸。”
“……”萧锦安瞬间无语凝噎,额角仿佛有青筋跳动。
只听说过徒弟跟师尊姓的,这倒好,师尊反过来跟徒弟姓了!
这要是让二师伯知道了,怕不是要气得当场拔剑!
“这就是身高腿长的优势吗?”江渚逸暗自腹诽,被压制得死死的,想反击都找不到发力点。
无奈之下,他只能试图谈判,语气带着点抱怨:“这位兄台,你这样压着我不觉得硌得慌吗?要不……你还是把我绑起来吧?这样大家都舒服点。”
萧锦安看着跟蛆一样动个不停的他,怕他上半身被压的难受,手臂的力道略微松了些,让他能稍微顺畅地呼吸。他盯着江渚逸的眼睛,问出了关键问题:“你抢那个东西,究竟要干什么?”
他话音一落,江渚逸似乎找到了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便不再挣扎,反而放松下来。脸上瞬间切换成一副市井痞子的混不吝表情,语气轻佻:“干什么?能干什么啊?当然是让人生龙活虎的好东西!”
“啧啧啧”他咂咂嘴,继续蛊惑:“就一小粒下去,保管你雄风不倒,夜御七娘!保管让你的……嘿嘿,房中人满意得不得了!”
他朝萧锦安挤了挤眼,话语充满了**裸的引诱:“怎样兄弟?要不要来一粒试试?放心,我拿得多,够你用上好几个月的!”
然而,萧锦安精准地捕捉到了一个词——房中之人!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他脸色陡然变得惨白僵硬,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有道侣了?”
难道……难道这就是他当年不告而别、抛弃自己的原因?!
江渚逸摇了摇头,随口应道:“现在……还没。”
“什么叫现在还没?”萧锦安拧眉,按着他的力气不自觉的加大。
“嘶——”江渚逸疼得倒抽一口凉气,感觉自己的骨头都快被捏碎了。他连忙解释:“今晚就有了!”
他心中暗骂,这人怎么这么容易生气?哪句话刺激到他了?
还没等江渚逸再开口,忽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困意如同海啸般袭来,眼皮重若千钧,思绪也调动不起来。
他抬眸努力想要看清身上人的面貌,最终只能骂出一句:“无耻!”随即,头一歪,彻底陷入了深沉的昏睡。
看着身下人呼吸变得均匀绵长,萧锦安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他慢慢起身,松开了钳制江渚逸的手。
刚才那一瞬间,他几乎是出于本能地施咒。他怕自己再听下去,会做出伤害师尊的事来。但更多的,却是一种深入骨髓的下意识反应——阻止他离开,将他留下。
他在床边静立良久,目光复杂地扫过江渚逸胸前微微隆起的衣襟。犹豫再三,他还是伸出手,轻轻探入那紧身的夜行衣内。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坚硬的小木盒,他将其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
木盒样式古朴,非云滇本地风格,上面挂着一把精巧的黄铜小锁,上面有一道未知的灵力封印。
暂时看不出什么名堂,萧锦安又将盒子原封不动地放了回去。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沉睡的江渚逸身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与渴望涌上心头。萧锦安动作轻柔地除去外袍和鞋袜,慢慢躺上床榻,侧过身,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江渚逸拥入怀中。
他将头深深埋进对方温热的颈窝,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又陌生的气息。此刻,压抑了十年的委屈、思念、不解与恐惧,终于化作了唇边无声的低语质问:“为什么……认不出我了?”
“为什么……要抛弃我?”
“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走?”
“为什么……要把我独自留下?”
“求求你……不要不要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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