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离室的白噪音如同固化在耳膜上的蜡。天花板的灯盘恒定地泼洒着无情的冷光,将金属桌面、塑料椅、灰色吸音软包,甚至空气本身,都染上一种缺乏深度的平面感。林微雨坐在硬塑椅上,脊背挺得笔直,像一尊被囚禁在玻璃柜中的精密仪器模型。指尖的灼伤在敷料下规律地搏动,每一次脉动都精准对应着她在脑海中默数质数的音节:13、17、19……
默数质数。这是她在这片信息荒漠中构筑的唯一堤坝,抵御着那种由单调光、单调声、单调时间构成的溶解力。物理世界被压缩成一个低维度的囚笼,唯一变量只剩下心跳和自己的意识。
但意识的边界正在变得模糊。
陈岚离开时带起的那丝微弱气流扰动,在她记忆中被无限放大——那气流是如何掠过陈岚深灰色行政套装的褶皱?如何在桌面上方卷起看不见的涡旋?又如何最终被吸音软包彻底吞噬?每一次循环推演,细节都变得更加纷繁、更加冗余,如同被强行塞入的噪点。
林微雨的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是感官剥夺导致的幻觉?还是……
一种可能性冰冷地浮现在逻辑链条的末端:认知污染(Cognitive Contamination)。
通过强行隔离外界信息流输入,阻断正常的感官-神经反馈循环,从而在认知孤岛中诱发感官系统的异常内反馈,产生自我迭代、自我放大的虚假信息膨胀。最终导致主体对外部信号的敏感性急剧下降,对内源信号的识别阈值紊乱。
熵增。方向直指意识的混沌与崩解。
她强行掐断这条推演路径。继续默数:29、31……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门外。不是陈岚那种利落的节奏。更沉重,带着一种犹豫和迟疑。门锁发出轻微的啮合声,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是那个在医疗站门口拦住她的年轻安保。此刻他脱掉了帽子和部分装备,只穿着深蓝色的内勤制服,胸前口袋缝线处的“宋”字铭牌有些歪斜。他端着一个标准化的白色塑料托盘,上面放着袋装营养液、一瓶纯净水和一个压缩能量棒。他的目光躲闪着,不敢与林微雨对视,小心翼翼地将托盘放在门边的合金置物架上。
“林……林同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点紧张的嘶哑,“你的晚餐。”他迅速放下东西,手指有些抖,似乎急于离开。
“周予安怎么样?”
声音不大,但在死寂的房间里,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落地面。
年轻安保的动作猛地僵住!他像被钉在原地,端着空托盘的姿势显得异常尴尬。他飞快地瞥了一眼墙角的摄像头,红灯依旧规律闪烁。
“我……我只是送饭的……”他含糊地嘟囔,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成了气声。
林微雨的视线没有离开他。目光如同冰冷的手术刀,剥离他制服上的褶皱,剥离他脖颈处汗水的微光,剥离他瞳孔深处那一丝极力掩饰的焦虑。
“你送过五次水。”她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陈述着精确的观测值,“平均间隔2小时17分钟。这次送餐距离上次送水间隔1小时43分。提前34分钟。”
年轻安保的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在恒定冷光下异常清晰。
“你们调班时间是8小时轮换。上一次换班是4小时22分钟前。你身上没有汗渍和食物气味残留,说明你没去吃食堂轮班的宵夜。”她的语速平稳,逻辑如刀锋,“让你提前送餐的唯一合理解释,是医疗站或相关区域突发状况,导致原有排班流程被打乱,优先级任务占据人力。而目前,唯一与我有直接关联的‘优先级任务’源头——”她顿了顿,目光像针一样刺向他躲闪的眼睛,“——只有周予安。”
每一句话都如同逻辑焊枪迸射出的火星,精准地烫在他试图隐藏的弱点上。
年轻安保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他端着空托盘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墙角的摄像头红灯依旧在闪。
死寂。只有年轻安保粗重压抑的喘息。
林微雨的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的右手手腕上——深蓝色制服袖口下,露出一小截白色纱布的边缘。包扎得很匆忙,边缘散乱。
“高频场强记录仪残片回收工作。”她声音更冷,“现场有未清理干净的玻璃碎屑或仪器锋利边缘金属毛刺。参与回收的安保人员有较高几率被划伤。伤口位置通常在手部或小臂。”她的视线抬起来,重新锁住他惊慌失措的眼睛,“所以,是发生了什么?记录仪内部核心存储单元物理损毁情况评估如何?还是……碎片回收现场沾染了‘特殊污染物’,需要执行紧急生物-电磁场隔离程序?”
“特殊污染物”四个字,像一记无形的重锤!
年轻安保浑身猛地一颤!空托盘脱手!“哐当”一声砸在金属置物架上!剧烈的声响在吸音墙的包裹下显得异常沉闷空洞!托盘弹跳着滚落在地板上。
他像是被这声音惊得魂飞魄散,再也抑制不住脸上的恐惧!
“不……不关我的事!我真的不知道!那些……那些红色的东西……沾到王哥手套上……然后他的手就……”他语无伦次地喊出来,声音因为恐惧而扭曲变形,眼神涣散地盯着墙角闪烁的红灯,仿佛那是催命的符咒!恐惧冲垮了理智的堤坝!“然后……然后他的手套就像……像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直在冒烟……然后……然后就……裂开了!”
暗红色结晶!强腐蚀性?能量侵蚀性?活性物质增殖?!
一条清晰的物证污染链在她脑中瞬间炸开!医疗站现场——记录仪碎片——结晶残留——安保回收人员——肢体接触——未知侵蚀!
她的瞳孔骤然收缩!
“王哥是谁?他被带到哪里去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起囚笼中唯一一丝属于“湍流”的涡旋!
年轻安保如同惊弓之鸟,猛地摇头,踉跄着后退!“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别问我!我只送饭!”他几乎是连滚爬地向门口逃去!慌乱中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痛呼!狼狈地拉开沉重的隔离门,跌入门外走廊的阴影里!隔离门在他身后重重合拢!
“嘭!”
沉闷的巨响在囚笼中回荡、衰减,最终彻底被吸音软包吞噬。
囚室恢复了死寂。只有金属置物架上被打翻的营养液袋子,黏稠的糊状物正缓慢地、无声地沿着透明的塑料边缘渗出、滴落、砸在地上,形成一小滩不断扩大的、令人作呕的污渍。
滴答…滴答…滴答…
如同死亡沙漏漏下的浊沙。
林微雨依旧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指尖的灼痛似乎消失了,或者说,被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源自于那滩正在不断扩大的污秽的寒意所覆盖。
她缓缓抬起头。
目光如同淬火后被冰水浸过的寒铁,缓缓扫过被打翻在地的托盘,扫过那摊正在缓慢扩张的、黏稠得如同凝固血浆一般的营养糊,扫过墙角高处那颗依旧无声闪烁的摄像头红点。
信息熵的湍流没有被封锁住。
它以最野蛮、最血腥的方式,突破了囚笼的边界,如同一个充满恶意的预言,静静地在地面上无声地蔓延开。
熵增不可逆。
混沌正在撕裂秩序。
而风暴的中心……
那个在病床上、被红线标记的谐振腔……
此刻,正在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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