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川一中的冬天总带着潮湿的冷。早读课的铃声还没响,穆莲笙已经把冻得发红的手缩进校服袖子里,盯着窗玻璃上凝结的冰花发呆。冰纹像极了物理课本里的电路图,纵横交错,却在某个隐秘的节点突然弯折——就像她昨天在沈墨安的数学笔记里看到的,那道用红笔圈住的错题旁,画着只只有指尖大小的兔子。
“又在看什么?”沈墨安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带着刚跑完步的微喘。她把温热的牛奶放在穆莲笙桌角,纸杯壁上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淌,在草稿纸上晕开小小的圈。“刚去食堂抢的,最后一袋甜牛奶。”
穆莲笙慌忙合上物理练习册,却没注意到夹在里面的便签纸滑了出来。沈墨安弯腰去捡,看清上面的字时指尖顿了顿——是道用铅笔写的动量守恒公式,末尾却画着两个牵手的小人,其中一个戴着兔子耳朵发箍。
“这道题……”沈墨安故意拖长语调,看着穆莲笙的耳朵瞬间红透。“我昨天刚弄懂,需要讲吗?”
“不用!”穆莲笙猛地抢过便签纸,塞进校服口袋,指尖触到里面硬硬的东西——是上周在文具店买的星空信纸,已经折了三天,却始终没勇气递出去。纸上写着:“冬天的风速度是3m/s,你的围巾长度是80cm,所以当我们并肩走时,围巾末端的重叠距离应该是……”后面的计算过程被涂得乱七八糟,只剩下最后一句:“其实我只是想和你共用一条围巾。”
课间操的音乐响起时,穆莲笙抱着作业本往办公室跑,在走廊转角撞上个人。怀里的卷子散落一地,其中最上面那张是沈墨安的物理试卷,鲜红的98分旁边,物理老师用红笔写着:“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和穆莲笙如出一辙,你们俩是共用了大脑吗?”
“对不起对不起!”穆莲笙蹲下去捡卷子,手指突然被另一只手握住。沈墨安的掌心很暖,带着淡淡的护手霜香味,是她上次在屈臣氏看到的蜜桃味,当时穆莲笙攥着钱包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买了最便宜的甘油。
“老师让我们去拿上周的竞赛报名表。”沈墨安帮她把卷子理整齐,指尖不经意间划过她的手背,像羽毛轻轻扫过。“物理和数学,你报哪个?”
“物理吧。”穆莲笙低头看着自己磨出茧的指尖,那是常年握笔留下的痕迹。“你的数学那么好,肯定报数学。”
“但我想和你一起。”沈墨安的声音很轻,被走廊里的喧闹声盖过一半。穆莲笙怀疑自己听错了,抬头时却只看到沈墨安转身的背影,校服裙摆扬起的弧度,和初三那年在迪士尼奔跑时一模一样。
竞赛辅导课在每周六下午。穆莲笙踩着点冲进实验室时,沈墨安已经帮她占好了座位,桌角放着本摊开的《时间简史》,扉页上贴着张迪士尼的门票根,是去年夏天那张快要褪色的票。
“看这里。”沈墨安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了个坐标系,横轴是日期,纵轴是温度。“上周三的最低气温是2℃,你那天穿了三件毛衣;周五气温升到5℃,你换了薄外套。”她突然抬头,眼里的光比实验台的台灯还亮。“所以你的穿衣公式是:温度每升3℃,减少一件衣服。”
穆莲笙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实验课上接触不良的电路。她盯着草稿纸上的折线图,发现每个数据点旁边都画着小小的太阳或雪花,其中12月24日那天标着个问号,旁边写着:“平安夜会下雪吗?”
放学后的雪下得越来越大。两人撑着一把伞往地铁站走,伞面倾向穆莲笙这边,沈墨安的右肩很快落满雪花。穆莲笙往她那边靠了靠,伞骨在中间硌得肩膀发疼,却舍不得移开。
“你家的圣诞树装饰好了吗?”穆莲笙踢着路边的积雪,声音被雪花吸走了大半。她知道沈墨安家每年都会在客厅摆棵三米高的圣诞树,挂满彩灯和礼物,沈墨安的妈妈还会烤姜饼人,用糖霜画出狐狸和兔子的形状。
“还没,等你去一起装饰。”沈墨安突然停下脚步,转身时伞沿的雪落在穆莲笙的发梢。“我妈说,要留着最顶上的星星给你挂。”
穆莲笙的喉咙突然发紧。她想起自己那个永远弥漫着酒气的家,圣诞夜只会听到爸爸摔酒瓶的声音和妈妈数钱的念叨。去年平安夜,她躲在被窝里,看着沈墨安发来的圣诞树照片,屏幕亮了整夜,直到天亮时手机发烫得像块烙铁。
“我……”穆莲笙咬着嘴唇,刚想说“我可能去不了”,就被沈墨安塞了个暖手宝。粉色的兔子形状,充电口处的线头有点松,是上周沈墨安在文具店帮她挑的。
“平安夜那天下午,我让司机来接你。”沈墨安的语气不容置疑,指尖捏着伞柄的力道让指节发白。“就这么定了,用物理公式保证——如果我违约,就让我的物理竞赛成绩比你低十分。”
穆莲笙忍不住笑出声,雪花落在睫毛上,凉丝丝的。她低头看着暖手宝上的兔子图案,突然想起口袋里那张没寄出的信纸。其实后面还有句话被她划掉了:“平安夜的雪如果密度是0.1g/cm?,那么当雪花落在你发梢时,我应该用0.5秒的时间告诉你,我喜欢你。”
平安夜的清晨,穆莲笙被手机铃声吵醒。是沈墨安发来的照片:她家的圣诞树已经立在客厅中央,彩灯缠绕着树干,最顶上果然空着位置。配文是:“距离你到达还有8小时37分钟,误差不超过5分钟。”
穆莲笙盯着照片看了很久,起身翻出压在箱底的裙子。是条深蓝色的棉布裙,去年生日时自己买的,从来没穿过。她对着镜子比划,突然听到门外传来摔门声和妈妈的尖叫——又是在吵架,因为爸爸把妈妈的赌资偷去买了酒。
穆莲笙迅速套上校服,把裙子塞进背包最底层。她抓起暖手宝冲出家门,楼道里的煤气味让她一阵反胃。雪还在下,她踩着积雪往地铁站跑,背包里的裙子硌着后背,像块滚烫的烙铁。
沈墨安的电动车停在地铁站出口。穆莲笙侧着坐在床上时,闻到沈墨安身上淡淡的白檀香味儿,和她家楼道里的味道截然不同。沈墨安穿着米白色的毛衣,头发上别着枚银色的星星发卡,看到她时眼睛亮了亮:“我妈买了棉花糖给我。”
一路上的雪景渐渐变成别墅区的红砖墙。穆莲笙攥着背包带的手越来越紧,突然说:“我能不能……先不去你家?”
沈墨安愣了愣,没问为什么,只是对司机说:“师傅,麻烦去滨江公园。”然后转头对穆莲笙笑:“那里的雪景特别像冰雪奇缘里的场景,我早就想带你去了。”
滨江公园的湖面结了层薄冰,雪落在光秃秃的柳树枝上,像棉花糖串成的帘子。沈墨安从后备箱拿出条格子围巾,绕在两人脖子上,围巾很长,刚好能把两人的手都裹在里面。
“看!”穆莲笙突然指着天空,雪花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每片雪花的结晶都是六边形,就像完美的对称图形。”
“但没有两片雪花是完全一样的。”沈墨安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她的额头。“就像我们。”
穆莲笙的心跳突然加速,像被投入湖面的石子,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她看着沈墨安的眼睛,里面映着漫天飞雪,还有个小小的、穿着校服的自己。围巾里的手被沈墨安轻轻握住,掌心的温度顺着血液蔓延到全身,融化了积攒多年的寒意。
“我带了样东西。”穆莲笙从背包里掏出那张折了无数次的信纸,塞到沈墨安手里。“其实……是道物理题,我不太懂。”
沈墨安展开信纸,看完上面的字时,突然笑出声。她把信纸折成纸飞机,对着风向调了调角度:“根据空气动力学,这架飞机的飞行距离应该是……”话没说完,纸飞机已经载着雪花飞向湖心,在冰面上滑出很远,像颗流星坠落的轨迹。
“你!”穆莲笙想去抢,却被沈墨安拽进怀里。围巾绕得太紧,两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带着棉花糖的甜香。
“我知道你写了什么。”沈墨安的声音贴着她的耳朵,带着雪的清冽。“因为我的草稿纸上也写
同样的话,只是用的是数学公式。”
穆莲笙突然想起初三那年,沈墨安在创极速光轮前写的勇气值计算公式,边角画满歪歪扭扭的爱心。原来有些轨迹,从一开始就注定会相交。
雪还在下,把两人的影子埋在厚厚的积雪里。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沈墨安低头时,睫毛上的雪花落在穆莲笙的脸颊,像个冰凉的吻。
“平安夜快乐,我的兔子警官。”
“平安夜快乐,我的狐狸先生。”
穆莲笙终于敢抬头,撞进沈墨安盛满星光的眼睛里。她知道,从这一刻起,所有关于距离和轨迹的计算都有了答案——就像这漫天飞雪,看似无序,却终将落在同一个温暖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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