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夜。
“呜——呜——呜——!”
低沉雄浑的号角声穿透云霄,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战鼓。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大捷!破阵!西川围解——!”
“将军神威!火牛阵大破蛮军主力——!”
狂喜的呼喊、兵刃的敲击、粗犷的歌声如同沸腾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整个军营。
文书房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面红光的亲兵探头进来,声音洪亮:“周文书!将军有令,帅府所有文书,即刻赴中军大帐外庆功宴!快!就等你们了!”
文书们面面相觑,随即脸上也涌起兴奋的红潮,纷纷起身。苏檀攸心中警铃微作,面上却不敢显露半分迟疑,连忙放下笔,跟着人群涌出。
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篝火冲天而起,将夜空映照得亮如白昼。空气中弥漫着烤肉的焦香、烈酒的辛辣以及浓重的汗味、血腥味混杂的气息。
巨大的酒坛被拍开泥封,粗瓷碗里盛满了浑浊却滚烫的烈酒。士兵们围坐篝火旁,大块吃肉,大口喝酒,喧嚣震天。伤兵也裹着带血的布条,咧着嘴笑,分享着胜利的滋味。
主位之上,燕遥峥端坐。他已换下染血的战袍,一身玄色常服,衬得身姿愈发挺拔如松。火光跳跃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深不见底的寒眸映着跃动的火焰,少了些战场上的煞气,却多了几分难以捉摸的深沉。他手中把玩着一个空了的粗瓷酒碗,姿态看似随意,却周身散发着无形的威压。
将领们轮番上前敬酒,谀词如潮。燕遥峥来者不拒,酒到碗干,面色却依旧沉静,不见半分醉意,唯有眼底深处偶尔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锐利。
苏檀攸随着文书们坐在最外围的角落,尽量缩在阴影里,低着头,小口啜饮着碗中辛辣的劣酒,灼烧感从喉咙一路蔓延到胃里。他只想这场喧嚣尽快结束,好回到那令人窒息却相对安全的文书房囚笼中去。
然而,那如同实质的目光,还是穿透了喧闹的人群,精准地锁定了他。
“周齐安。” 燕遥峥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压过了周围的喧嚣。
帐外瞬间安静了几分,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卑微文书。
苏檀攸的心脏猛地一缩,握着酒碗的手指瞬间冰凉。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迅速起身,弓着腰,小步快趋到主位前,姿态卑微到了尘埃里:“将…将军…小的在。”
燕遥峥没有看他,修长的手指提起脚边一个尚未开封的硕大酒坛。坛身粗糙,泥封厚重。他随意地用指尖一弹,“啵”的一声轻响,泥封碎裂。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远非外围士兵所饮的劣酒可比。
“献策破敌,当居首功。” 燕遥峥的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喜怒。他提起酒坛,琥珀色的酒液带着清冽的香气,哗啦啦地注入一个全新的、比寻常酒碗大上一圈的粗陶海碗中,直至满溢。“这坛‘烧春刀’,赏你。”
海碗被推到案几边缘,浓烈的酒气扑面而来。苏檀攸看着那满满一碗足以放倒一头牛的烈酒,头皮一阵发麻。这哪里是赏赐?分明是酷刑!是试探。
“小的…小的惶恐!此…此乃将军运筹帷幄之功,小的…小的不敢居功…” 他声音干涩,带着新兵特有的粗嘎和惶恐,身体微微颤抖,头垂得更低。
“嗯?” 燕遥峥终于抬眼,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刺向苏檀攸低垂的头顶。那眼神里没有鼓励,只有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深藏的审视。
“本将赏的,你敢不喝?”
无形的压力如同巨石,轰然压下。周围的喧嚣彻底沉寂下来,所有人都屏息看着这一幕。王参事嘴角噙着一丝看好戏的冷笑,络腮胡赵将军则皱紧了眉头。
苏檀攸知道,躲不过去了。再推拒,只会引来更深的怀疑和更可怕的后果。他猛地一咬牙,双手捧起那沉重的海碗,冰凉的陶壁激得他指尖一颤。浓烈到刺鼻的酒气直冲脑门。
“谢…谢将军赏!” 他嘶哑地喊了一声,闭上眼,仰起头,将碗沿狠狠抵在唇边,如同赴死般,大口大口地吞咽起来!
“咕咚!咕咚!”
辛辣滚烫的液体如同烧红的刀子,从喉咙一路刮到胃里,所过之处一片灼痛。浓烈的酒气呛得他眼泪瞬间涌出,混杂着脸上刻意涂抹的污迹,狼狈不堪。他强忍着呕吐的**,喉结剧烈滚动,硬是将那满满一大海碗的“烧春刀”灌了下去!
“哐当!”
空碗被他重重顿在案几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酒液顺着他的下巴、脖颈肆意流淌,浸湿了号衣的前襟。他剧烈地喘息着,胸口起伏不定,眼前阵阵发黑,天旋地转。一股难以抗拒的灼热从胃里轰然炸开,迅速席卷四肢百骸,烧得他浑身发软,几乎站立不稳。
“好!” “痛快!” 周围爆发出士兵们粗犷的叫好声。
燕遥峥看着眼前这个摇摇欲坠、满脸狼藉的小文书,唇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冰冷得没有任何温度。他提起酒坛,再次注满那个粗陶海碗。
“一碗,不够。”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如同宣判。
苏檀攸眼前发黑,胃里翻江倒海,那浓烈的酒气几乎让他窒息。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致命的灌饮。
然而,就在他脚步虚浮、身体微晃的瞬间,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他的手腕。燕遥峥不知何时已离座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笼罩下来。他一手死死扣住苏檀攸的手腕,另一只手则端起那碗新满的烈酒,直接递到了苏檀攸的唇边。
“喝。” 一个字,寒冰坠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种近乎残忍的逼迫。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近到苏檀攸能清晰地闻到燕遥峥身上淡淡的血腥气、皮革味和浓烈的酒气混合的味道。
那目光似刀锋,刮过他被酒液和泪水冲刷得沟壑纵横的污脸,仿佛要剥开那层精心构筑的伪装。
巨大的恐惧和强烈的生理不适让苏檀攸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想挣扎,想推开那碗酒,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距离。
但在燕遥峥铁钳般的手掌和冰冷目光的禁锢下,所有的反抗都显得如此徒劳和可笑。他如同被猛兽按在爪下的猎物,只剩下本能的颤抖和绝望。
“小的…小的实在…” 他试图求饶,声音嘶哑破碎。
“本将说,喝。” 燕遥峥的声音更冷,手腕微微用力,那碗沿便强硬地撬开了苏檀攸紧闭的牙关,辛辣的酒液不容抗拒地灌了进去。
“唔…咳咳咳!” 苏檀攸被呛得猛烈咳嗽,更多的酒液顺着嘴角溢出,狼狈不堪。
他被迫吞咽着,灼烧感从口腔一路蔓延到五脏六腑,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迅速被汹涌的酒意吞没。
视野开始模糊,周围的喧嚣声变得遥远而扭曲,只剩下眼前这张近在咫尺、冰冷而俊美的脸。
他放弃了挣扎。身体软了下来,重量几乎完全倚靠在燕遥峥扣住他手腕的那只铁臂上。眼神变得迷离涣散,失去了焦距,只剩下被酒精和恐惧彻底击垮后的茫然与顺从。
他知道,此刻任何多余的抗拒都是致命的,唯有彻底的“醉倒”,才能在这头危险的猛兽爪下求得一丝喘息。
“呵…” 一声极轻的、带着冰冷嘲弄的嗤笑从燕遥峥喉间溢出。他松开了灌酒的手,任由那只粗陶海碗跌落在地,摔得粉碎。但他扣住苏檀攸手腕的手却丝毫未松,反而猛地用力一拽。
“呃!” 苏檀攸痛哼一声,本就虚浮的脚步彻底失控,整个人被这股巨大的力量扯得向前踉跄扑去,额头重重撞在燕遥峥坚硬如铁的胸膛上。一阵眩晕袭来。
紧接着,天旋地转,燕遥峥竟直接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将军?!” 王参事失声惊呼。周围的将领和士兵们也全都目瞪口呆,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冷戾无情的燕将军,竟当众抱起了一个浑身酒气的低贱文书?
燕遥峥对周围的惊愕置若罔闻。他抱着怀中轻得过分、此刻软得像一滩泥的人,大步流星地走向灯火通明的主帅大帐。玄色的衣摆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冷风。
厚重的帅帐毡帘在身后落下,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火光和窥探的目光。帐内烛火通明,弥漫着熟悉的墨香、皮革味和一丝淡淡的、属于燕遥峥本身的冷冽气息。
燕遥峥没有走向那张宽大的帅案,而是径直走向旁边铺着厚厚白虎皮的卧榻。他毫不怜惜地将怀中的人扔了上去。
“砰!”
苏檀攸的身体砸在柔软的虎皮上,并未感到多少疼痛,但剧烈的震荡却让他胃里翻腾的酒液再也压制不住。
“呕——!”
他猛地侧过身,趴在榻边,剧烈地呕吐起来。晚间的食物、大量的烈酒混杂着酸苦的胃液,一股脑地倾泻在地毯上,散发出刺鼻难闻的气味。他吐得撕心裂肺,浑身痉挛,眼泪鼻涕不受控制地涌出,狼狈到了极点。
一只穿着黑色军靴的脚停在了他眼前。
燕遥峥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他随手从旁边水盆架上扯过一条布巾,浸入冰冷的清水里,然后俯下身。
冰冷的、湿透的布巾,带着刺骨的寒意,毫无预兆地、粗暴地盖在了苏檀攸的脸上!
“唔!” 苏檀攸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和窒息感惊得浑身一僵,呕吐都暂时止住了。
燕遥峥的手隔着布巾,用力地在他脸上揉搓起来。力道之大,毫无温柔可言,仿佛不是在擦拭,而是在刮掉一层污垢。冰冷的布巾摩擦着皮肤,带来一阵阵刺痛和寒意。
苏檀攸心中警铃大作,他下意识地想要挣扎,想要抬手护住脸。
“别动。” 冰冷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警告。同时,那只一直如铁钳般扣着他手腕的手猛地收紧。
剧痛传来,苏檀攸闷哼一声,刚刚抬起一点的手臂无力地垂落下去。反抗的念头在绝对的力量压制和此刻“醉酒”的人设下,被强行掐灭。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身体因寒冷和恐惧而微微颤抖,紧闭着眼,任由那粗糙的布巾在自己脸上肆虐。
厚厚的、混合了灶灰与湿泥的污壳,在冰冷清水的浸润和粗暴的揉搓下,开始软化、剥落。一层层灰黑色的泥垢被擦去。
燕遥峥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冰冷的目光紧紧盯着布巾下逐渐显露的肌肤。随着污垢的褪去,一片异样的、与脖颈和手背的粗糙黝黑截然不同的色泽,在烛光下显露出来。
那是一种近乎冷调的、细腻如极品羊脂玉的白皙。即使被布巾揉搓得泛红,也掩盖不住那底子里透出的莹润光泽。
燕遥峥的眼神骤然一凝,手上的动作不自觉地放缓了些许,但依旧带着探究的力度。
布巾移向额头、眉骨。刻意加深的、脏污的阴影被擦去,露出两道如同远山含黛般的修长墨眉。眉下,紧闭的眼睫如同鸦羽,浓密而卷翘,在眼下投下一小片不安的阴影。
布巾继续向下,擦过鼻梁。挺直秀气的鼻梁轮廓显露出来,鼻尖因冰冷的刺激和之前的呕吐而微微泛红,却更添了几分脆弱的精致。
最后,布巾擦过双颊和下颌。所有刻意涂抹的污迹被彻底清除,一张脸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帅帐通明的烛火之下。
帐内一片死寂。
燕遥峥手中的动作彻底停住了。他捏着那块变得污黑的湿布巾,目光如同被钉住一般,牢牢锁在眼前这张脸上。
饶是他心冷如铁,见惯风浪,此刻眼底也控制不住地掠过一丝极致的惊艳与愕然。
这张脸…完全颠覆了“周齐安”所有的卑微、粗糙、不起眼。
没有了污泥的遮蔽,那肌肤在烛光下白得晃眼,细腻得仿佛上好的瓷器,找不到一丝瑕疵。
墨眉如画,斜飞入鬓,带着一种清冷的英气。鼻梁挺直,线条优美。唇形姣好,此刻因酒意和呕吐而显得格外红润饱满,如同沾了露水的花瓣。
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双眼睛,虽然此刻紧紧闭着,但眼尾微微上挑的弧度,已勾勒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轮廓。尤其那颗点缀在左眼尾下方、殷红如血的泪痣,在雪肤墨睫的映衬下,如同雪地里不慎溅落的一点朱砂,刺目、妖冶,带着一种勾魂摄魄的脆弱美感。
燕遥峥深不见底的寒眸骤然收缩,他猛地俯身,擒住苏檀攸的下巴,迫使那张泪痕狼藉、美得惊心的脸完全仰起,暴露在烛火最明亮处。
冰冷的气息裹挟着浓烈的酒意,燕遥峥道:“周齐安?”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还是…苏家那个本该葬身火海的孤魂——苏、檀、攸?!”
苏檀攸浑身剧震,巨大的恐惧和灭顶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酒意被这刺骨的寒意驱散了大半,但身体却因极致的惊骇而更加瘫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他猛地闭上眼,不敢再看那双眼眸。泪水更加汹涌地决堤而出,混杂着之前的污迹和冷汗,在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脸上肆意横流。
“呜…将军…将军饶命…” 他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得如同被碾碎的琉璃,充满了恐惧和卑微的哀求,“小的…小的听不懂…什么苏家…什么孤魂…小的…小的只知道…那些士兵…杀死了小的爹娘…”
他像是被巨大的悲痛彻底击垮,语无伦次,身体颤抖着,如同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小的…小的叫周齐安…是…是清水县逃难来的…小的…小的只想活着…求将军…求将军别杀小的…”
燕遥峥死死地盯着他。看着这张被泪水彻底冲刷干净、美得惊心动魄又脆弱不堪的脸,听着那撕心裂肺、充满底层小民面对上位者雷霆之怒时最本能的恐惧和求饶。
那滔天的悲痛听起来是如此真实,那卑微的姿态也几乎无懈可击。但…他擒着苏檀攸下巴的手指,清晰地感受到了那细微的、因极度恐惧而引发的、无法完全控制的肌肉痉挛。还有刚才那瞬间,眼底一闪而逝的杀意。
“清水县?周齐安?” 燕遥峥的声音低沉缓慢,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玩味,指腹碾过那颗泪痣,“这张脸…可不像该水土能养出来的。”
苏檀攸痛得闷哼一声,被迫仰起的脖颈拉出一道弧线。他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被泪水浸透,湿漉漉地黏在眼下,如同濒死的蝶翼。他不敢睁眼,怕泄露眼底翻涌的恨意和惊惶。
“爹…娘都……都没了…就剩…就剩我一个了…” 他意识模糊地呓语着,身体软绵绵地往下滑,几乎完全倚靠在燕遥峥扣住他下巴的手臂上,只剩下细微的、绝望的呜咽。
审视、探究、冰冷的怒意,还有一丝连燕遥峥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张脸和这极致脆弱勾起的、极其隐晦的躁动。他猛地松开了钳制苏檀攸下巴的手。
失去支撑,苏檀攸的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倒回铺着白虎皮的卧榻上。他蜷缩起来,脸深深埋进带着皮革和冷冽气息的虎皮里,肩膀依旧在无法控制地剧烈耸动,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声从虎皮深处闷闷地传出来。
燕遥峥站直身体,高大的身影在烛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将榻上蜷缩的人完全笼罩。
他垂眸,一寸寸扫过苏檀攸因蜷缩而绷紧的后背线条,扫过那截因侧躺而露出的、白皙脆弱的脖颈,最后,定格在他因剧烈抽泣而微微起伏的、单薄的肩胛骨之间。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苏檀攸压抑的呜咽和烛火燃烧的哔剥声。浓烈的酒气、呕吐物的酸腐气、还有虎皮上属于燕遥峥的冷冽气息混杂在一起。
燕遥峥忽然动了。
他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俯下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苏檀攸胸前那件被酒液和泪水浸透、皱巴巴的号衣。
“嗤啦——!”
一声布帛撕裂的刺耳声响,骤然打破了帐内的死寂。
粗糙的麻布号衣如同脆弱的纸张,被燕遥峥的手指轻易撕裂。
苏檀攸的身体猛地僵住,所有的呜咽和颤抖在瞬间停滞。他下意识地想要蜷缩、想要遮掩,但身体却被一股巨大的恐惧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燕遥峥的目光扫过那片在烛光下泛着柔腻冷光的肌肤。从线条优美的锁骨,到平坦紧致的胸膛,再到微微起伏的腰腹。
但燕遥峥的眼神,却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和搜寻。他在找什么?
苏檀攸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他知道燕遥峥在找什么!他在找那道疤!那道当年为救父亲,被刺客利刃划过锁骨下方留下的旧疤!那是苏家护卫的标志之一,也是他身份的铁证。
冷汗瞬间浸透了苏檀攸的后背,冰冷粘腻。他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用更尖锐的疼痛强迫自己维持着那副被惊吓到失神的、醉酒崩溃的模样,连呼吸都屏住了。
燕遥峥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苏檀攸右侧锁骨下方,靠近肩窝的位置。
那里赫然横亘着一道约莫两寸长的、略显陈旧的淡粉色疤痕。疤痕的边缘已经变得平滑,颜色也淡了许多,但在那肌肤的衬托下,依旧清晰可见。
找到了。
燕遥峥的瞳孔深处翻涌起更加复杂难辨的情绪——了然、冰冷的怒意、一丝极淡的嘲弄,还有……某种更加幽暗、更加灼热的东西。
他缓缓伸出手指,冰冷的指尖带着薄茧,轻轻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抚上了那道淡粉色的旧疤。
“呵…” 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冷笑从他喉间溢出。
指尖下的肌肤瞬间绷紧,冰凉一片,细微的颤栗透过指尖清晰地传来。
就在苏檀攸以为这酷刑般的触碰即将结束时,燕遥峥的动作却陡然一变。他俯下身,高大的身影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完全笼罩下来,冰冷的、带着浓烈酒气的呼吸,如同实质般喷在苏檀攸的颈侧肌肤上。
苏檀攸惊骇地睁大了眼,他看到了燕遥峥那双眼眸中藏着如同风暴般冰冷而狂躁的情绪。
下一秒,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从颈侧传来。
“呃——!” 苏檀攸痛得浑身痉挛,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抽气。
燕遥峥竟然狠狠地咬了下去。
苏檀攸痛得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所有的伪装在这一刻被这突如其来的痛楚彻底击碎。
他本能地想要挣扎,想要推开身上这头撕咬他的猛兽,但四肢百骸却因剧痛和残留的酒意而酸软无力,只能徒劳地发出破碎的呜咽。
良久,他才缓缓松开了牙齿。
苏檀攸颈侧白皙的肌肤上,赫然留下了一个深陷的、带着清晰齿痕的伤口。鲜血从中渗出,顺着优美的颈线蜿蜒而下。
燕遥峥微微抬起头,唇角沾染着一抹殷红的血迹。他伸出舌尖舔去了唇角的血渍,紧紧盯着苏檀攸因剧痛和恐惧而失神的、泪水涟涟的脸。
“哭得真假…”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酒气和一种刚刚饮过鲜血般的餍足感,指腹擦过苏檀攸眼角那颗被泪水浸润得愈发妖异的痣,力道带着惩罚的意味,“…但美得真。”
他猛地伸手,再次攫住苏檀攸的手腕,将他整个人死死地按在虎皮之上。然后,他低下头,带着浓烈酒气和血腥味的、冰冷的唇,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势和一丝残忍的戏谑,狠狠地碾上了苏檀攸因惊骇而微微张开的、红润饱满的唇。
“唔——!” 苏檀攸的瞳孔瞬间放大,所有的声音都被堵了回去。
燕遥峥的吻毫无温柔可言,攻城略地,肆意扫荡,每一次吮吸啃咬,都带着惩罚的意味,仿佛要将他的灵魂都吸扯出来。
帅帐内,粗重的喘息声、压抑的呜咽声、唇齿交缠的濡湿声响,混杂着浓烈的酒气,在死寂的空气中弥漫开来。
不知过了多久。燕遥峥终于放开了那被蹂躏得红肿的唇瓣。
苏檀攸眼神涣散,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如同离水的鱼。
燕遥峥缓缓扫过他的唇,扫过他颈侧那个狰狞的、属于自己的齿痕烙印,扫过那片红痕,最后落在他那双失去了焦距的眸子上。
那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冰冷的审视下,翻涌着尚未平息的暴戾、一丝餍足、更深的探究,以及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这极致脆弱和破碎美感所蛊惑的幽暗占有欲。
他缓缓抬起手,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再次抚上苏檀攸眼角那颗小小的、殷红如血的泪痣。
“记住这个疼。” 他的声音低沉沙哑,“记住这个印子。”
“记住你是谁的人。”
“也记住…” 他微微俯身,冰冷的唇几乎要再次贴上苏檀攸红肿的唇瓣,气息灼热而危险,“…再敢在本将面前耍那些小花样…”
“下次咬的,就不是脖子了。”
说完,燕遥峥直起身,他扯过旁边一件自己的玄色披风,随手扔在苏檀攸身上。
然后,他转身,大步走向帅案。玄色的衣摆带起一阵冷风,背影挺拔而孤绝,仿佛刚才那场交锋从未发生。只有帐内弥漫的浓烈气息和榻上那微微颤抖的、被玄色披风覆盖的隆起。
苏檀攸蜷缩在冰冷的玄色披风下,那厚重的布料带着冷冽的松香以及独属于燕遥峥的气息。
帅案旁,燕遥峥背对着卧榻,挺拔的身影在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孤绝的影子。他提起酒坛,为自己倒了一碗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粗陶碗中晃荡,映着跳跃的烛火。
他端起碗,却没有立刻喝,凝视着碗中晃动的光影,仿佛那里面映照着榻上之人。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碗沿,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扣住那人纤细手腕时,那剧烈颤抖的触感,以及唇齿间那混合着血腥与泪水的、奇异而令人心悸的味道。
帐内死寂,他仰头,将碗中烈酒一饮而尽,灼烧感滚过喉咙,却压不下心底那片翻腾的暴风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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