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下,眼前的少年不答反笑,面容格外昳丽,看起来竟有些妖冶的意味。
“你既不珍视自己的生命,那我们共赴黄泉如何?总好过我一个人整日担惊受怕。”
“我……我有把握能活下来。”徐初雪不免有些心虚。
“即便你有把握能活下来,你一个女孩子家,那般泡在凉水里总归是伤身的。”
“现在是夏天,天气这么热,没什么的……”
见她毫不知悔,杨舒更加生气,又奈何不了这人,只气红了自己的一双眼睛,气息不平地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徐初雪终是有些慌了,跟上去握住他的手,软下声音来央道:“好好好,我错了,我跟你赔不是,你别生气了,先回去处理一下伤口吧。”
杨舒别开脸,仍是不理他。
徐初雪不禁着急起来,避开伤口轻轻地箍住他的腰,“阿予,我错了,你就饶我这一回吧。”
杨舒被这声软绵绵的“阿予”激得浑身一颤,心一软,忍不住低头看向她。
“我不要你的认错,我只要你懂得珍视自己,不要总是把自己排在别人后面。”
“你同样也很重要。”
“你以后也会是妻子和母亲,我们都在等着你团圆,你明白吗?”
徐初雪怔怔地望着他,眼睛莫名酸涩起来。是了,她过久了之前被放弃的日子,总觉得自己不过是这世间的一粒尘,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直到今天才有人告诉她,她也可以是被珍视的雪。
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
杨舒轻轻地揽住她,任她将埋藏在心里多年的苦楚和委屈哭诉出来。
“我答应你。”
杨舒垂眸拥着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嘴角漾起一个满足的笑容。
……
夜晚的驿站,三名军医进进出出,忙得不可开交,可九皇子人仍是未醒。
明眼人一眼便能看出,这几名军医也不过是在假作忙碌,来对抗心中的焦虑。
反倒是陈韵仪,眼睛虽红肿着,做事反而是最沉稳的一个。
“九皇子若是出点事,我们几个就都不用活了。”三名军医窃窃私语着。
陈韵仪瞥他们一眼,声音有些发哑,“九皇子福大命大,定会平安无事。”
“是是是。”三名军医意识到说错了话,还被眼前的贵女听了去,连声附和。
果不其然,待陈韵仪亲自给九皇子喂了一碗焦苦的药汤之后,一直昏迷的人终于醒了过来。
他的面容甚是苍白,望向陈韵仪的目光也有些空洞茫然,只问眼下身在何处。
陈韵仪便如实相告,见他已经无碍,便要起身离去。刚一动作,便听九皇子低醇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救你是帮扶弱者的本能,你不用有心理负担。”
脚步一顿,陈韵仪停在原地,半晌没有动作。这话若从徐初雪口中听到,自是顺理成章,毫无异议。可如今竟从步步算计、事事衡量的九皇子口中听到……
“我知道。”敛起心中的沉思,她快步离去。
九皇子望着那道倩丽的背影,默默叹了口气。
他一向自诩清醒理智,心性不为外物所转移,自诡谲的深宫中长至此,何曾做出过如此荒唐的举动。
只为了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对自己无意的女人,竟连自己的身子也不顾惜了。可跳下水的那一刻,他根本来不及思考什么,脑中只有一个念头。
她不能有事。
原以为自己是执棋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早已成了局中人。
陈韵仪见到徐初雪已经安然回来,忍不住走过去扑进她的怀中,想让徐初雪单独陪她说一会儿话。
“杨二公子,能把初雪借我一会儿吗?”
杨舒也不回答,只可怜兮兮地望着徐初雪,用下巴点点胸口处,示意自己还受着伤呢。
徐初雪一时有些为难,看了丁卯一眼。
丁卯这回极有眼色,摆摆手表示,“徐姑娘,包扎伤口这种事,我做不来的。”
知道丁卯一定是得了杨舒的授意,才满口推辞之语,徐初雪略为不满地瞪一眼那拽着自己不撒手的少年。
杨舒这才委屈巴巴地松开徐初雪的手,徐初雪便拉上陈韵仪往外走。
“走吧,韵仪。”
两人在驿站外面的树林里闲走,陈韵仪心情烦闷,久久没有开口。
夏夜繁星点点,林中虫鸣阵阵,晚风拂过繁茂的枝叶,发出簌簌轻音。
“韵仪,还是别走太远了,不安全。”徐初雪忆起日落前才刚答应杨舒的事情。
陈韵仪这才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你决定好了吗?”她问得十分含糊。
徐初雪却是知道陈韵仪在问什么,她仰起头,脸上不可抑制地绽出笑容,“是的,我决定好了。”
清冷的月光穿过树梢,映在少女雪白的面庞上,仿佛给她镀了一层柔光。
陈韵仪望着她,一时竟有些羡慕她的勇敢和洒脱。是了,她承认自己多少是有些怯懦,平生见过太多流连花间的男子,也见过太多三妻四妾的男子,她怕自己终有一日也会遭到背叛,因此不敢交付一颗真心。
察觉出陈韵仪的情绪有些低落,徐初雪连忙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杨舒已经再三向我保证,会想出一个万全之策来解除婚约,绝不会伤害到你。”
陈韵仪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事。”
“那是什么?”徐初雪顿了顿,突然想起什么,“九皇子吗?”
陈韵仪沉默下来,良久才缓缓开口,“像他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野心家,竟会不顾一切来救我。”
徐初雪静静地望着对面的人,也不着急,听她慢慢讲下去。
“我原本不想动心的,可是,一不小心就是失控了。”她突然有些哽咽起来,“当时我看到他浑身都是血,我……”
徐初雪拥住她,抚慰道:“我明白,那种情形下也很难做到不心动。”
“我该怎么办呢?我不想嫁给他,不想被困在后院中,和诸多女人争夺一个男人的宠爱。”陈韵仪也抱住徐初雪,呜呜咽咽地哭起来,“可是,我好像真的喜欢上他了……”
“关于杨舒寿数不过三十的传闻,想必你定然也有听过。”
陈韵仪望着面前清冷淡然的少女点了点头。
“我自然也是想过,将来会早早地失去他,可难道我要因为当下的担忧顾忌,就放弃眼下能够两心相守的日子吗?”她欢欣一笑仰头望着明月,“得即高歌失即休,多愁多恨亦悠悠。”(1)
“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陈韵仪随即跟上,两人相视一笑。(2)
“永恒之事甚少,只追求眼前的欢愉就足够了。以后的事,就放到以后再说。”
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溢满了坚定和无悔,陈韵仪看得呆住,怔怔道:“你的意思是……”
徐初雪觉得自己认识的陈韵仪一向通透豁达,却在感情一事上格外拧巴。
她转过身来,直直地望进陈韵仪的眼睛里,“不,我的意思是,每个人想要的东西不一样。考虑清楚后,跟着自己的心走就是了。一条路走到黑又如何,不管什么时候,总会有重新选择的机会。”
陈韵仪似有所悟地点点头,未再言语。
……
因着九皇子伤情严重,陈思明本想暂缓回京之事,九皇子却不想因为他一个人耽搁行程,坚持不日启程回京。
从瓜洲一带往北,水路渐少,又因为刚刚经历过被凿船一事,众人心有余悸,再不敢行水路。
接下来的一段路程里,又遇到几回不痛不痒的刺杀,一行人终于顺利地抵达了京城。
时至夏末,金銮殿内仍是摆放着消暑的冰块,使得人方一进入殿内,便感到丝丝凉意。
武德帝不日前就已经接到陈思明传来的书信,得知了整个剿匪事件的来龙去脉。今日见到这一行人得胜归来,更是龙颜大悦,特意允准随行人员一同上朝接受封赏。
“陈爱卿果然没有辜负朕的信任,自当重赏。”他被梦魇困扰多时,夜夜难眠,只在接到陈思明送来的捷报后,才得以安枕。
陈思明连忙谢过圣恩,这回却不敢揽下功劳,忙行礼道:“启禀陛下,此番剿匪顺利归来,多亏了九皇子、杨二公子、嘉善县主几人,微臣实在不敢居功。”
“哦?”武德帝略感意外,随即开怀一笑,“这么说,还是他们年轻人有本事。不过,即便陈爱卿没有功劳,自也有苦劳,自然是当赏的。即日起,就擢升陈爱卿为太子太傅。”
陈思明连忙一脸惶恐地谢恩。
“至于这几个年轻人,倒要容朕想想,该如何奖赏……”武德帝捋着胡须沉思起来。
一直在陈思明身后端立着的陈韵仪突然上前一步,躬身行礼,她道:“陛下,臣女斗胆,想求陛下解除杨二公子和臣女的婚约。”
此言一出,四下俱惊。
陈思明大急,压着声音呵斥陈韵仪,“快回来,陛下面前,岂容你胡闹!”
“哦?这是为何?”武德帝饶有兴致地望着陈韵仪。
“因为臣女一心向佛,早有心愿遁入空门,还望陛下成全。”陈韵仪俯身叩首。
杨舒本打算等退朝后,去找武德帝商议,婚约之事,没想到陈韵仪此刻会先行此招。
武德帝打量着陈韵仪,沉吟片刻才缓缓开口,“你既有此心愿,朕便成全你,燕山上的孤鸿寺如何?”
孤鸿寺乃千年古刹,也是本朝的护国寺,寻常人很难有机会入此寺修行。
陈韵仪正要作答,九皇子沉着脸抢先一步越众而出。
“陛下,陈小姐之所以想解除婚约,并非她所言之故。真正的原因是,这一路上同甘共苦,我们四人早已经各自心有所属,却碍于婚约,只能隐忍不发。”
注:
(1)(2):出自《自遣》,唐代罗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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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 69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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