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气渐消，秋意染黄了临淄的梧桐。谢无妄与萧玉璃之间的情谊，便如这季节更迭，自然而然地走向了深浓。因着二人皆是女子之身，许多在旁人看来需要避讳的亲密举动，在她们之间却显得顺理成章。
不知从何时起，牵手成了她们出双入对时的习惯。不是在深宫重重帷幔之后，而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宫苑的石子小径上，在通往马场的林荫道旁，甚至在偶尔微服穿行于市井巷陌时。萧玉璃的手温暖柔软，总是带着宫中特制的、清雅的梅香。她习惯性地会去牵谢无妄微凉而指节分明的手，最初或许是无意识的依赖，后来便成了心照不宣的亲近。
谢无妄起初还有些许僵硬，但很快便习惯了掌心那份独特的温软。她甚至会下意识地调整步伐，迁就萧玉璃的节奏，将那柔荑轻轻拢在自己掌中，仿佛拢住一件稀世的珍宝，既想呵护，又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占有。宫人们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是长公主与这位质子公主情同姐妹，格外投缘。
而谢无妄，在不知不觉中，早已超越了“姐妹”的界限，自然而然地扮演起了近乎“恋人”的角色。她依旧是沉默的，但那份沉默里，盛满了细致入微的关切。
建康城新来了西域的商人，带来了晶莹剔透的琉璃盏，她设法弄来一对，送到萧玉璃宫中，只因为她记得璃儿曾说过喜欢那种折射光影的剔透感。御花园里最后一批晚桂开得正好，她会亲自挑选香气最浓郁的花枝，折下送去，只为博她一笑。市井间流传起一种用糯米和鲜花制成的软糕，清甜不腻，她便会记在心上，下次出府时特意绕路去买上一份，用油纸包好，还带着微温，便送到萧玉璃手中。
“无无，这个好吃！”萧玉璃咬着软糕，眼睛弯成了月牙，顺手将另一半递到谢无妄唇边。
谢无妄就着她的手咬下，甜糯的滋味在口中化开，却远不及眼前人笑靥的万分之一。她看着萧玉璃，目光柔和，仿佛在说，你喜欢就好。
秋去冬来，寒风再次席卷临淄。一场初雪过后，天气干冷。萧玉璃贪玩，在雪地里堆了许久的雪人，手指冻得通红，回到暖阁后更是痒得难受。
谢无妄来看她时，正见她对着自己微肿发痒的手指蹙眉，宫女拿着润肤的香膏却似乎效果不大。
“怕是要生冻疮了。”萧玉璃嘟囔着，带着点委屈，“往年也是这样，一旦冻着，便要好些日子才能好，又痒又痛，难看死了。”
谢无妄没说话，只是走上前，轻轻托起她的手仔细看了看。那原本纤纤如玉的手指，此刻红肿着，确实刺眼。她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眸色深沉。
那之后几天，谢无妄似乎格外忙碌，除了固定陪伴萧玉璃的时间，常常不见踪影。萧玉璃只当她是在质子府读书或用功，并未多想。
直到一日清晨，宫门外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侍卫来报，说是无妄公主回来了，带着……带着一身骇人的血迹和一头巨大的白虎！
萧玉璃闻讯，心猛地一沉，几乎是踉跄着跑了出去。
只见质子府那破败的庭院中，谢无妄独立其间，一身利落的骑装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上面浸染着大片已经变得暗红的血迹。她发丝凌乱，脸颊上有一道明显的爪痕，渗着血珠，深可见骨，几乎毁了那清冷的半边容颜。她身侧，躺着一头已然气绝的白虎，皮毛胜雪，唯有额间一道黑色的“王”纹，昭示着它山林之王的身份。那白虎体型巨大，即便死去，也散发着令人胆寒的凶戾之气。
而谢无妄，就那样站在死虎旁边，身姿依旧挺直，只是脸色苍白得吓人，呼吸间带着压抑的粗重，显然已是强弩之末。她看到飞奔而来的萧玉璃，那双因疲惫和失血而有些涣散的眸子，瞬间聚焦，亮得惊人。
“璃儿……”她声音沙哑干涩，却带着一丝如释重负的轻松。她抬起手，那手上也满是伤痕和凝固的血迹，指向地上的白虎，“我听说……白虎之膏，最能润肤祛疤，防治冻疮……效果极佳。这头是离群的，皮毛最好……我取了来……给你。”
她话说得断断续续，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
萧玉璃看着她脸上的伤，看着她一身狼藉，看着她脚下那庞然巨兽，再听到她这几乎是用性命换来的理由，整个人如同被惊雷劈中，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无法呼吸。
那不是普通的野兽，那是白虎！是连最精锐的猎手都不敢轻易招惹的山林之王！谢无妄她……她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这满脸满身的伤，这九死一生的经历……
泪水瞬间模糊了视线，萧玉璃冲上前，想碰触她，又怕弄疼她的伤口，手悬在半空，颤抖着。“你……你这个傻子！”她终于哭出声来，声音里充满了后怕、心疼和无法言喻的震撼，“谁要你去猎虎了！谁要你的白虎膏了！你要是……要是回不来了怎么办？！”她看着谢无妄脸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泣不成声，“你的脸……你的脸怎么办……”
谢无妄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是看着眼前为自己哭成泪人的女子，苍白的唇角甚至微微勾起一个极淡、却无比真实的弧度。她抬起血迹斑斑的手，用相对干净的手背，极其轻柔地擦去萧玉璃脸上的泪水。
“无妨。”她声音低哑，却带着一种难以撼动的坚定，“只要你手不疼，便值得。”
只要你好，我如何，都值得。
这句话她没有说出口，但萧玉璃从她深邃的眼眸中，读得清清楚楚。
寒风卷着雪沫吹过庭院，带着血腥气，也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深情。萧玉璃再也忍不住，抛开所有公主的仪态，扑进谢无妄的怀里，紧紧抱住了她冰冷而染血的身体。泪水浸湿了谢无妄肩头破碎的衣料。
谢无妄身体先是一僵，随即缓缓放松下来，用未受伤的手臂，轻轻地、却无比珍重地回抱住了她。
那一刻，什么质子身份，什么公主尊荣，什么世俗礼法，都在这一抱面前，显得苍白无力。唯有怀中人的体温，和那为她搏命换来的白虎，真实地昭示着这份超越生死、不容于世的感情，早已在她们心中，扎根至深。
谢无妄脸上的伤，或许会留下永久的疤痕，但在萧玉璃眼中，那伤痕，却比世间任何珍宝都更璀璨，因为它刻印着一个人，为她豁出性命的、最赤诚的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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