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边春酲加快了步伐追到山口,便见衢尘孤零零地站在树下,脸上的神色看不真切。但春酲知道衢尘应该很难过,因为他也是。
“病秧子,回去。”刚走近几步,就听到衢尘冷着声音开口,抗拒中还带着些许颤抖。
春酲没停下脚步,来到衢尘身边,抬手在衢尘肩上捏了捏,缓声道:“走吧。”
“我不是说了让你回……”衢尘猛地转身,话还没说完就被拥入了一个温暖干燥的怀抱,圈着他的人不知道如何表达,只是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
时间好像都慢下来了,衢尘过了一会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闷闷地开口:“干嘛突然抱我。”
春酲的手顿了顿:“……不知道。”
衢尘又问:“你见到谁都这样吗?”
春酲摇头,又想起来对方看不到,便说:“不是。”
不知为何,当他匆匆赶来看到衢尘独自站在阴影里的时候,春酲的心被猛地揪紧。
衢尘不该是这样的,他应该是洞庭湖上的月,是呼啸而过的风,是黎明破晓时的光,唯独不该是夜里寂寥的影子。
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难过,春酲的身体比大脑先行动,将衢尘拥在了怀里。
没人教过春酲这个动作的含义,但他想做。
身躯相贴的感觉陌生又熟悉,很久很久之前,也许有谁用同样的方式拥抱过他。
是素未谋面的父母,还是抚养他长大的师父,春酲记不清了,但他在这短暂的拥抱中找到了一丝安慰,足以让灵魂平静的安慰。
衢尘也一样。
衢尘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挣开了春酲的手臂,转身往山里走,又恢复了那个乖张狠厉的样子,朗声道:“快点跟上,等下瞧爷爷怎么扒了那群老鼠的皮!”
春酲瞥见那人转身时还有些红的眼眶,心中叹息,果然还是哭了啊。
穿过树林再次来到空地,衢尘拿出爆破符,扬眉道:“病秧子,害怕的话现在就回去,衢爷爷保证不笑话你。”
春酲闻言反问:“不是说保护我?”
衢尘手一抖,抱臂冷哼道:“我这不是怕你下去看到什么吓得吱哇乱叫,多影响小爷战斗的英姿。”
春酲没反驳,顺着衢尘的话说道:“那我尽量不叫出声来。”
见春酲执意要跟着,衢尘便分出一只手拽着他,另一只手把灵力注入起爆符,猛地甩向地面。
地面再次翻转,两个人这次没避开,径自从空隙落入地底。
借着墙壁缓冲了一下,两人的脚踩上了密道的地面。
又往前走了几步,就见前方出现一拐角,走过去后的通道两侧都放了夜明珠,足够两人视物。
顺着通道往里走,除了脚印多了些,倒是没什么其他的东西出现。
衢尘一直以一种保护者的姿态走在前面,春酲低头看着衢尘抓着他手腕的手,只觉得神奇,那双手明明那么纤细,却好像能托起一切。
感受到春酲的视线,衢尘才恍然发觉自己还抓着对方的手腕,连忙松开。
轻咳一声,衢尘问:“病秧子,你现在好些了吗?”
春酲不解道:“什么好些?”
衢尘扭头看他:“就是之前在马面那的时候,你突然又难受,到底是怎么回事?”
春酲了然,衢尘还记挂着他“有病”的事,说不感动是假的,虽然他真的没病。
师父说过不能轻易把自己的弱点暴露在别人面前,如果一定要说,最好误导对方,万一哪天别人暗中背刺,看手法一下便知道是谁干的了。
想了想,春酲认真地回答道:“晕血。”
春酲觉得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他应该是愿意站着被衢尘捅的。
听到春酲的回复,衢尘一晃神,随后嘴角一抽,表情难绷道:“就这?”
春酲点头,满脸写着我很诚实。
衢尘算是明白这家伙为什么这么弱了,血都见不得,武功肯定也强不到哪去,也难为他还要替人跑腿忙前忙后了。罢了,他衢尘就好人做到底吧,能多护一阵子就多护一阵子,别让这笨蛋栽外面了。
春酲还不知道自己在对方眼里的形象已经从普通的病秧子变成了身残志坚还要被压榨的菜鸟病秧子了,只觉得衢尘看自己的眼神好像……多了一层慈爱。
又往前走了那么一段路,衢尘摸着下巴琢磨,再这样下去也不行,毕竟他又不能时时刻刻跟在春酲身边,万一被人钻了空子,这战五渣的实力……
正考虑着,衢尘的感觉手臂被人拉了一下,就听身后的春酲提醒他小心。
定睛一看,衢尘才发现前方无路,他刚刚差点撞在墙上。
感慨了一下自己果然还是心地太善良,衢尘开始观察面前的土墙。
说是墙也不完全准确,这更像是用土和石头堆起来的门,中间的凹陷应该是用来放信物的。
可他们两个都是外来者,自然拿不出开门的钥匙。
衢尘用爆破符试了试,除了震下来点土没什么变化,仔细感知发现里面还有灵的气息,对方留了个阵法,灵力攻击不起作用。
现在要么有灵力更强的灵吞噬掉这个阵法,要么有武力超群的人能直接干碎这面墙,不然他们八成要无功而返了。
叹了口气,衢尘真希望灵察司派来的不是这么一个病秧子。
春酲见他表情纠结,开口问道:“解不开?”
衢尘又炸毛了,瞪了春酲一眼道:“谁说的!小爷我聪明绝顶文武双全,会被这破机关难倒?”
春酲见又把这小爆竹点炸了,连忙顺着毛捋,温声道:“春酲嘴笨,只是想问问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衢尘这才指着那门说:“智取行不通,只能硬来了。”
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门,春酲拿出了灵察司给他配的剑。
“喂,你干嘛!”衢尘懵了,这病秧子想干嘛,连爆破符都炸不开的门还能让他打开了?
这边春酲长剑出鞘,一声清吟登时响起。春酲运气一挥,寒光轻飘飘地撞在门上,那门就像纸片子一样碎开了。
衢尘目瞪口呆,看看被一击轰开的通道,又看看怎么都不像高手的春酲,觉得世界变得有些玄幻起来。
猛地抓过春酲手,衢尘开始仔细研究他手里的剑,就见那剑上刻了三道符文,全都是破坏力很强的“杀”。
再看看春酲一脸惨白,衢尘松手的同时松了一口气,他就说嘛,这病秧子怎么可能武功那么强。
望着春酲,衢尘心里开始疯狂碎碎念:看那符文都是最高级别的攻击符号,定是灵察司的人觉得这病秧子太弱了,得配上了最强的武器才敢放心让他来查案的。而且那病秧子脸色那么白,想必是把自己身上为数不多的灵力抽干了才勉强激活了剑上的符文,这病秧子真是太爱逞强了。
经过了一番头脑风暴,衢尘贴心地没有点破春酲的逞强,拍了拍春酲的肩膀道:“下次放着我来就好。”
我真是太善解人意了,衢尘想。
觉得自己应该维护春酲脆弱的自尊心,衢尘便率先走进门后的新空间。
春酲站在原地,不解地抹了一把脸。刚刚他凑太近了,门连接处的白粉被剑气一搅动,全糊他脸上了。
挥剑的时候还是用力过猛了,下次再收着些吧,春酲想。
然后春酲收了剑,追上往前走的衢尘。
门后果然别有洞天,钟乳石状的彩晶环环围绕,分明无土,团团锦簇的星辰花仍绕了整个洞窟。
春酲注意到,唯美的洞天里唯有一个角落显得有些杂乱。
春酲走过去,拨开纵横的枝藤条,几个冰冷的躯壳出现在眼前。春酲看了看他们身上的信物,正是和“戏班子”一起消失在地底的那几个衙役。
几人的面容平静祥和,看起来更像是睡着了,但是春酲知道,这些人再也无法醒来。
周围只有淡淡的花香,没有令人作呕的血腥味,春酲再一检查才发现几人体内的血都已经被抽干了。
春酲抽了一口气,顺着青翠的藤蔓向上看去。
那是一个精致的盒子。
提了一口气,春酲借着藤蔓和石壁飞身而起,扯断连在盒子上的细藤,抓了盒子稳稳落地。
盒子上面刻着繁琐的花纹,但两人终究晚来一步,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人取走了,只留下一股略带酸涩的清甜气息。
粗略估计了一下大小,春酲觉得原本装着的应该是果实模样的东西。他的目光又望向那几个衙役,面对吞噬血肉催生的果实,他们的面容为什么如此安详呢?
收了盒子,春酲忽然发现衢尘已经很久没出声了,按他平时的性子应该要吵着把对方剁了才对。
四下看了看,春酲才在一片白色的小雏菊花田里找到了沉默的身影。
那是色彩缤纷的洞窟里唯一的素雅,小雏菊的中央摆了一个花环和三个草扎的小人,衢尘就站在其中,怔怔地望着它们出神。
春酲收了盒子,走过去默默站在他身后,不询问也不打扰。
沉默了一会,衢尘拿出那只玉箫,吹了一首和缓的摇篮曲后,将玉箫埋在了花环旁。
“她是一个很好的小姑娘。”干涩的声音突然响起,衢尘最后摸了摸那片土地,慢慢站起身来。
“嗯。”春酲轻轻回应。
“你不问些什么吗?”衢尘起身,转身面对春酲,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比如我们是怎么认识的,我又为什么瞒着你……”
春酲摇头,目光真挚道:“我信你。”
“你还真是……”衢尘被烫了一下,别扭地撇开头,“像你这样的笨蛋,哪天被卖了都不知道。”
春酲就笑:“衢尘不会这么做的。而且,我也觉得她是一个很好的人。”
一个经历了那么多痛苦仍拼尽全力保护别人的孩子,怎么会是坏人呢。
衢尘深呼吸一口气,走到墙壁附近摸索了一下,确定符的位置。刚刚他在这里贴了聚灵符,只需要再用爆破符一轰就能打开出去的门。
衢尘不是只会沉浸在离别和过往中悲秋伤春的人,他明白除了追忆,永远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比如不再让悲伤的灵魂受到伤害,比如抓到真凶还他们一个公正,比如说让一切回归正轨……
值得庆幸的一点是,这次他终于不再是一个人了。
衢尘点了点墙壁,回身,向春酲伸出手道:“走吧,该送那小家伙回家了。”
握住那只手,春酲捏了捏,好奇道:“这次不赶我走了?”
虽然春酲完全没有打趣他的意思,但是衢尘还是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拥抱。
一抹红云挂上耳尖,衢尘啧了一声,说道:“再动手动脚就把你也埋土里。”
这次不是你让我牵得吗?春酲愕然,但他不敢抗议,不然被踹的还是他。
衢尘稍微摆弄了一下符阵。随着一声响,两人被一个升降台一样的东西弹出了地下,和微凉的晚风撞了个满怀。
看着春酲竖起的头发,衢尘憋了三次还是没忍住乐出声来。
“对不起啊病秧子,符太多有点混了,不小心加了张起电符。”
衢尘有努力地让自己再显得抱歉一些,奈何春酲的形象过于滑稽,他实在忍不住,最后只有那双灵动的眼睛浮夸地表达着“你不会怪我的对吧”。
春酲想说他分明亲眼看到了这个黑芝麻汤圆把起电符精挑细选出来的全过程,但是对上那双眼睛,春酲的嘴唇动了动,最终作罢。
春酲此时突然羡慕起苏大人了,至少苏大人还有胡子可以拔,他只能在心里想象个墙角蹲着画圈。
认认真真地对土地的方向行了一礼,两人简单整理了一下着装,往后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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