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的月亮格外明亮,驱散了一切幽暗和污浊。
拨开藤蔓,再次走进那条隐秘的小径,春酲的心境已截然不同。
“不问我去干嘛就跟着了?”身边的衢尘晃晃悠悠的走,束发的带子也跟着一晃一晃的,“真不怕我把你给卖了?”
“那我们去干嘛?”春酲配合。
“把你卖了。”
“……”
衢尘笑了一会,冷不丁地问道:“病秧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的?”
春酲懵:“我应该知道吗?”
衢尘也懵:“你不应该知道吗?”
见春酲好像那个在乡试上半个字憋不出来的呆子,衢尘叹了口气,给他补了一下知识。
与天地灵物催生的妖不同,鬼多是由不想离去的生灵所化,了却他们的执念,送他们离开,叫做破魂。
听起来和在灵察司见过的处决灵的方法差不多,春酲想,但是多了了却心中的执念这一步,就显得温柔了很多。
春酲觉得神奇,于是他精准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干巴巴道:“哇,好神奇。”
衢尘感觉被敷衍了,就扭过头去瞪他,道:“连基本功都不做,当心年底考核过不了俸禄空空。”
春酲更懵了,坦言道:“我不用年底考核,许大人每月都会给我不少银两。”
走在前面的衢尘不说话了,只是闷着头走路,顺便忙着把路上“长歪”的树枝通通掰断。
走在后面的春酲忙着躲开故意不小心往他脸上砸过去的断枝,见缝插针地想,原来衢尘这么缺钱的吗?
两人就这么一路忙忙碌碌地来到了后山的那处小屋。
远远地,春酲就凭借良好的夜视力看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蹲坐在木屋高高的窗户上望着月亮。
说是蹲坐已经不准确,小小的身影已经分辨不出形状,望过去更像一个小黑团扒在月光照得到的那一块小窗台上。
看到有人走来,小黑团动了动,许是因为衢尘在,这次她没再跑开。
“让你久等了,有没有想哥哥?”衢尘走到墙边张开手臂,小黑团慢慢地落下来,被衢尘稳稳地接在怀里。
好像一个黑芝麻球,春酲走近了瞧,小黑团也往他的方向凑了凑。
莫名觉得有点手痒,春酲抬手揉上了那团软乎乎的小家伙,触感有些凉。
见小黑团没咬春酲一口,衢尘略感遗憾。
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做安抚,衢尘把小黑团往春酲怀里一塞,又走去刚刚进来的地方捡回来扔错方向的树枝,蹲在地上开始画阵法。
这阵法长得很奇怪,线条纵横交错,勾勒出一朵花的形状,春酲没在灵察司的符阵收录里看到过这种图案。
春酲怀里的小黑团也探着头瞧,借着构造优势用黑雾在脑袋上画了个小问号。
衢尘画完阵法扔了树枝,抬头就看到这一大一小呆呆地杵着,后面还飘了小问号做背景板。
衢尘觉得好笑,就问:“没见过?”
一大一小同时摇头。
衢尘又问:“神奇吧?”
一大一小又同时点头。
还挺默契,衢尘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倒豆子一样抛问题。
直到春酲一脸无奈地把他拦了下来,抛开春酲自己头晃得有点晕不说,再继续下去他怀里这小东西就要开始原地打转了。
“唉,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衢尘意犹未尽地叹了口气,把小黑团从春酲手里接过来放在了阵法中央。
在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又各贴了一张聚灵符,衢尘缓声道:“准备好了吗?”
小黑团弹了弹,看起来还挺开心。
得到了回应,衢尘起身,抬手驱动符阵。
柔和的白光蔓延开来,带起的气流将衢尘墨色的长发拨乱,衣摆随着风晃动,露出了那盏挂在腰间的小灯。
灯里面不再空寂,淡蓝色的光芒如潮水般满溢。随着衢尘的手势变幻,几抹零星的光点飘出罩口,慢慢消散在空气里。
衢尘的身子晃了晃,加大了灵力的输送。随着一声轻鸣,符纸燃烧殆尽,法阵化作碎片。
光芒褪去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出现在两个人面前,这就是童灵本来的样子。
此刻她正低头盯着自己的小手瞧,从上面看鼓起来的脸颊软乎乎的。
跟个小年糕似的,春酲和衢尘同时想。
过了一会儿,童灵从再次感受到自己身体的呆愣中回过神来,仰起头脆生生地喊了声“衢尘哥哥”。
衢尘应了声,童灵又转头看向春酲,显得有些无措。
见她想叫人又不知叫什么,衢尘主动开口介绍:“桐桐,这是笨蛋病秧子。”
于是桐桐又脆生生地开口:“笨蛋病秧子哥哥!”
春酲:“……”
他现在很想让所有人见识一下可以一剑掀翻一个山头的病秧子。
衢尘可太喜欢看春酲吃瘪了,开心的笑声传出了三里地,等笑够了,衢尘才介绍一人一灵重新认识。
经过衢尘这一搅和,桐桐明显放松了下来。她行了个不太标准的礼,软软地开口道:“春酲哥哥对不起,桐桐之前不是故意要吓唬你的。”
想起来自己当初在小屋里堪称躺平的表现,春酲心里咯噔一下,还好他现在的身份是“病秧子”,不用解释为什么会“吓瘫”在地上。
春酲蹲下身,望着桐桐的双眼,不自觉带了点哄孩子的语气道:“桐桐不必道歉,春酲哥哥应该向你道谢才是。”
见春酲没生气,桐桐又笑开了,两个小酒窝挂在脸上,眼睛忽闪忽闪的。
不忍让她再回忆那个漆黑的夜晚,春酲几次想问些什么,开口又转到别的话题。
倒是桐桐先戳了戳他,问道:“春酲哥哥跟着衢尘哥哥来找桐桐,和当年的事有关对不对?”
春酲有些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了。
桐桐就用小小的手轻轻拍了拍春酲的手背,小大人一样地安慰道:“春酲哥哥别担心,桐桐早就不疼了。”
心头一痛,春酲翻过手来,把手背上的小手拢入掌中。衢尘也走过来,牵住了桐桐的另一只手。
紧握的手给了桐桐安全感,片刻后,有些颤抖的童声响起,一字一句揭开了那段痛苦不堪的回忆。
那晚收到易先生的信后,守林人便按照约定在家里等候。可入夜许久还没人登门拜访,一家人便打算睡下了。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声响,比起敲门更像是在砸门。
守林人意识到了危险,便把桐桐赶进柜子藏了起来。
果然,外面的人根本不是来送礼的人,而是拿着绳索的怪盗李。
见门敲不开,怪盗李又用轻功从屋子上面的窗户钻入,将守林人夫妇吊在了房梁上。
然后他用带着凹槽的玉匕首放了守林人的血,装入反射着寒光的瓷罐里,又把绳子割断,将守林人夫妇的尸体拖了出去。
目睹一切的桐桐在柜子里紧紧捂着嘴,拼命忍着不哭出声来。等怪盗李走了很久,她才小心翼翼地从柜子里钻出来,顾不得穿鞋就打算冲出去报官。
谁知刚打开门,就见本该走远的怪盗李带着笑赌在门前,手里的刀刃泛着寒光。
“在那之后,桐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桐桐咬唇,“等桐桐再醒过来,就看到洞窟,还有……”
“易星河。”衢尘帮她接上了后半句话。
桐桐点点头,道:“但桐桐觉得易先生不是坏人,易先生给桐桐编了花环,还给阿爹阿娘做了小人。易先生说,这样的话痛苦会少一些。”
衢尘咋舌,问道:“易星河把你困在这儿,怎么你还在替他说话?”
这一次,桐桐却摇头了,她道:“不是,是桐桐自己要留下的。”
春酲和衢尘皆是一愣。
“从那以后,还有好多坏人时不时来山里,桐桐不想让更多人变得不幸了。”桐桐说到这,又带了些孩子气的炫耀,“桐桐能吹动好多好多的树叶,还能变出好多好多的白雾,吓跑了好多好多的大人,很厉害对不对?”
“嗯,很厉害,比哥哥们还要厉害。”衢尘抬手揉揉桐桐的头,强忍着现在就回去把怪盗李剁成浆糊的冲动。
童灵吓唬上山的人,并不是为了伤害或者玩乐,恰恰相反,是为了保护。甚至不惜消耗维系自己存在的灵力,变得越来越模糊。
看着春酲一点点接近,桐桐期盼他找到真相又害怕他受到牵连,挣扎再三后宁愿消失也要制作幻境逼退春酲。若没有衢尘赶到,桐桐大概已经消散了。
春酲的手按上了剑柄,他没有猜错,可正是因为真相如此,才更加让人难过。
衢尘恍然想起当初见到桐桐的时候,没吓走他的童灵垂头丧气地趴在一旁的树枝上,耍赖打滚要他吹箫给她听。
把桐桐抱起来,衢尘扬声道:“我们今天已经逮住那狗东西了,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让他碎尸万段!”
听到凶手被俘,女孩脸上的表情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过了好久,豆大的泪珠从眼角滚落,桐桐终于在衢尘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悲恸,不安,憎恨,恐惧……糟糕的情绪年复一年地在坚强的外表下折磨着这个孤独的孩子。
她明明很怕黑,却一次又一次地跑进暗无天日的树林。
她明明很怕痛,却一次又一次地分离组成自己的灵力。
她明明很怕亲人无法安息,却一次又一次地赶走了试图进山的人。
时间长了,就连桐桐自己都忘了,她也只是一个害怕着的孩子。
随着哭声渐渐平静,桐桐的身影也开始变得透明。
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桐桐从衢尘的怀里跃到空中,冲两人挥手,笑道:“多谢两位哥哥,桐桐该回家了。虽然还想和哥哥们再玩儿一会,但是阿爹阿娘已经等桐桐好久了。”
桐桐的灵力逐渐消融在了月光里,女孩最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衢尘哥哥,谢谢你的玉箫,桐桐很喜欢。
衢尘抬手,星星点点的蓝光再次飘起,送安睡的灵魂去往她期盼已久的团圆。
收了手,刚要说话,衢尘就被春酲一个侧身挡在了身后,
衢尘挑眉道:“干嘛背对着我,你哭我又不会笑话你。”
春酲没接话,握着剑柄的手一直没松开,他凝视着来时的方向,沉声道:“还不打算出来吗?”
沉默了一会,一个着青衫的男子从林中缓步踏出。见春酲护着衢尘的动作,男子有些讶异地挑了一下眉。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平静,恹恹地开口:“怎么,刚刚的故事二位没听够,还要留在这里听听我的故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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