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哓拐进了楼房旁边的那栋建筑，在看到这个建筑特殊的结构之后她知道今天自己背上的背包背对了。
整栋建筑的正中央有一个由钢筋水泥浇筑的巨大柱状结构，里面装满了水，占了整栋楼四分之三的体积。
这栋楼的每层都分别设置了一个玻璃窗，能够看见内部蓝色的水域，视线无论是向上还是向下都看不见尽头，是一个专门为潜水设计的深潜泳池，一半的高度露出在地面上还有一半则往地面深入。
顺着楼梯爬到顶层露天的部分，从这里能够直接看到旁边他们落脚的那栋居民楼，视线平视的话正好是第七层，这也是江哓之前在居民楼之所以选择第五层的原因。
其实选择更高一点的楼层视野会更好，只是那样留守的桑幸和林白如果看见她就麻烦了。
换上了全套的潜水装备，之前在筛选物资的时候气罐因为太重了没有拿，好在在上来的过程中看见了大楼里面还有剩下的，她用气压表简单检查确认过没问题之后也一道扛了上来。
脚边是深不见底的潜水池，江哓深吸了一口气。
说实话，她并不喜欢水。
冰凉的冷意漫过她戴着脚蹼的脚面从脚腕处钻向全身，会让她想起那些被吊在水牢里任由伤口的鲜血蔓延，看着眼前的人一个又一个互相残杀然后接连死去的日子。
沉静的水并不能让她感到同样的沉静，江哓闭上眼通过调整自己的呼吸让整个人镇静下来，拉下目镜咬住呼吸器，一头扎进水里。
桑幸正拉着林白在房间里打扫，这地方虽然停电了但是却还有水，于是他们找来抹布拖把什么的打算把这的环境清理得舒适一些。
她正拿着抹布站在窗边的沙发旁边擦着，忽然听到窗外有什么落进水里的声音，探头朝窗外看去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幻听了？
她甩了甩手里的抹布，算了，先打扫卫生吧，这样等江哓回来之后至少能有个干干净净的地方休息。
入水声响起的那一瞬，正在楼梯上奔跑着的贺峪脚步卡了一下，差点整个人摔到在楼梯上，随即四肢并用地直起身来更快地朝楼顶冲了上去。
冰冷和寂静在水中彻底包裹住江哓，随着深度的增加光线减少，不仅是水牢的不良体验连带着无数个孤独的夜晚她因为执行任务独自在荒原上感受过的冷意在此刻仿佛都被具象化。
明知心神不宁是第一大忌，可不知道是不是进入寻宝游戏之后同组的那几个人每天都吵吵闹闹的，她此刻竟不习惯这样的寂静，心神也不由得乱了一些，她明显察觉到自己的呼吸频率短暂地升高了。
她看了眼手腕上的深度表，这才刚到十二米。
而在潜水过程中，心绪浮动是大忌。
江哓闭上眼打算再次清空自己的思绪，却忽然听到敲击玻璃的闷响，频率很高像是某个疯狂的实验室猩猩在异变后狂躁地拍打门窗。
她睁开眼，身体在水中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才找到了声音的来源。
在她爬楼过程中不断路过的、每一层都有的玻璃窗户前，有一个熟悉的身影正在疯狂敲击着玻璃引起她的注意。
均匀的呼吸暂停了一瞬，江哓不知道此时本应该在城市另一边搜索的贺峪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会如此焦急地拍打着玻璃。
“江哓！”贺峪喘着气大喊着，明知道水里的人隔着玻璃应该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一路跑上来让他有点喘不上气了，同时手还在一刻不停地拍打着玻璃，直到水里的人终于转头看向他。
在深蓝色的水池之中，江哓缓缓向贺峪的方向移动过去，用手指在玻璃上划出一个不留痕迹的问号。
透过玻璃她看见贺峪脸上的神色，愁眉苦脸的，就像在担心她马上要英勇就义了一样。
明明有很多话想要问她，想要问她为什么会在水里，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不告诉他她要做什么，这很危险，如果可以他明明可以替代她下水，只要她有需要。
可隔着一层玻璃，隔着不同的介质，声音无法传播，他也没办法用写写画画表达自己想要说的长篇大论，他疯狂的拍打玻璃引起江哓的注意，最终要说话时却只是很安静地举起手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我。”
“陪。”
“你。”
他的手指指了指江哓，然后露出一个笑来。
江哓是会读唇语的，这是组织训练课程中的一部分。
只是在这一刻她却好像有些没读懂贺峪的意思，酥麻的感觉从背后的某个点出发流经了她半个身躯，就连鼻腔也被这阵酥麻刺激得产生了阵阵酸涩感。
原本杂乱的思绪却在此时不可思议地镇静下来，她的双手朝贺峪做了一个走开的手势，然后背过身，开始继续下潜。
贺峪也跟着她下潜的速度开始一层一层地下楼，始终保证自己出现在江哓的视线之中。
他们仿若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围绕着这深潜池缠绕着、舞动着。
触底了。
江哓踩在池子的底部，弯腰捡起那个巴掌大的小方块，然后看着时间开始逐渐上浮。
上浮的过程比下潜的过程要漫长许多，江哓注意着时间一边缓慢上浮一边试图研究手里的那个小方块，余光还能看见贺峪出现在每一层的窗户。
而且大概是因为上浮的速度很慢，不需要密集爬楼的贺峪有了一些多余的精力，每路过一层窗户他都要敲敲玻璃窗，这行为让江哓觉得他有点烦人，甚至有那么一点开始怀念刚刚开始下沉时耳边的那种寂静。
12米，停留，她试着在盒子上摸索按钮，水让这件本来轻而易举的事情变得有些困难，指尖对细微的感受因为有了水的分散而不再那么鲜明。
6米，停留，她发现盒子有一个小金属片可以转动，转开露出里面一个类似摄像头一样的构造部件，可她却还是没发现任何打开盒子或者启动盒子的方法。
上浮到最后5米，这是最后的安全停留线，马上就可以上岸了。
江哓本打算上岸了之后再研究手里的东西，可光影突然在她上浮到五米的那一刻从被她拨开了的金属片后面发出，在水中形成了一道清晰的影像。
本想一鼓作气跑到顶层等江哓出水的贺峪也被这突如其来出现的影像绊住了脚步，整个人几乎是半趴在玻璃窗上朝水里看。
影像中出现的是一条浩浩荡荡却又七零八落的人类队伍。
之所以说浩浩荡荡，是因为贺峪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多人，密密麻麻地往同一个方向移动。
而之所以说七零八落，是因为这条队伍并不像某些纪录片中同样宏大的队伍那样整齐划一，反而零零散散拖拖拉拉。
特写的镜头里大多是垂暮的老者、重伤的年轻人，他们互相搀扶、颤颤巍巍，有余力的人身上还背着一些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甚至还有一块木板，上面并排放置着好几个看起来不知道是死是活的孩子，被几位老人拖着向前走着。
镜头被逐渐拉远了一些，队伍的长度令他们震惊，而更让他们难以置信的是游走在队伍两侧的那十几条巨型的生物，就是他们在雨林之中见到过的巨蛇。
镜头里的它们丝毫没有攻击性，只是温顺地挡在队伍的两侧，顺着队伍的前进一路缓慢向前滑行，仿佛是这支老弱病残队伍请来的保镖。
这个环境……不就是他们之前去到过的雨林吗？
虽然树木比起他们去的时候要稀疏，但从地形上来看确实是那里。
雨林的路本来就难走，更何况是这些老弱病残，画面始终不停地播放着队伍迟缓地向前的画面，贺峪看了一会儿就开始有点走神，余光注意到水里的江哓。
明明穿着全身的潜水服，戴了护目镜和呼吸器，可贺峪余光只是瞟了一眼她就忍不住把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水里的江哓身上。
不知道为什么，他此刻有一种直觉，水里的江哓应该……很难过。
不，不只是难过，是一种悲伤。
那种悲伤的颜色甚至像刚刚江哓曾经潜下的水底深处那样，是一抹浓郁的，见不到光亮的，接近于黑色的深蓝。
可是为什么？
贺峪看向视频中缓缓移动的队伍，这队伍有什么问题吗？
终于，这支缓慢的队伍穿过了雨林，来到了他们那天看到的圆形祭坑面前。
那坑里居然是空的。
直到这时，贺峪才终于意识到这些跋涉了很久的人要干什么。
领头的是一位迟暮的老妇人，她站在坑洞的边缘，闭上眼，双手在身上简单地划了一下十字架做出了祈祷的手势。
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三十秒，祈祷结束之后她睁开眼，先把自己身上一直背着的东西推进坑里，然后微微笑着，径直走向那祭坑，纵身一跃跳了下去。
老妇人的这一跃仿若某种发令的信号，紧接着后面越来越多的人开始逐个在祭坑的边缘，就像是追随者领头羊的羊群一样，纷纷纵身跳下去。
祭坑逐渐被人类填满，落在最顶层的人类并没有死去，但很快在队伍所有人都完成这一仪式之后，一直守在一边的巨蛇们集体抬起身子张开嘴，毒液从毒牙中朝着祭坑的方向喷洒，消杀了最上面一群还活着的人，完成了这场死亡仪式的最后一环。
他们都死了。
以身喂饲树海，成为了那些参天树木的养料，化作自然的一部分。
镜头不断拉远，直到雨林缩小成一个圈后猝然消失，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能看见整片荒废的大地，贺峪才意识到，这应该是地球荒废之后的事了。
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消失的影像，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可这时本应在水中继续停留的江哓却忽然摘下了呼吸器快速上浮，贺峪见状也疯了一样朝楼顶跑了过去，推开顶楼的大门。
气罐用完了？下水之前江哓没有检查吗？
他来不及多想，整个人跳进了泳池中央疯狂地往江哓所在的地方游过去，在水里抓住了上浮显得有些困难的江哓一把拉着人游上了岸。
两个人接连冒出水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
贺峪松开握着江晓的手，扭过头想要看看江哓的情况，却整个人怔愣在水中。
江哓摘下的护目镜后面，是一双通红的眼。
她哭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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