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时愉说话，惊羽罕见地没朝着她喷气。
乘黄给她传话：“他说他也不确定。”小神兽不通人性，说得直白：“这傻大个想必是感应不到人了，那就说明是人死了契约也断了。”
惊羽对着乘黄蹬了蹬蹄子，像是在警告。乘黄灵敏地跳开，绕着时愉跑了一圈，她边跑边问时愉：“喂，那还找吗？”
“找。”时愉话说的没有一丝迟疑，“就算□□没了，魂魄也不可能消失无影，只有亲眼见到他的魂魄消散于天地之间，我才信他是真的死了。”
乘黄停在时愉脚边，惊羽没有话要说，她也就不再传话。
惊羽稍稍伏低了身子，示意时愉上去。
他应该，还能稍微感应到点东西。
*
甲境多山，山势陡峭，险境未知，以速度著称的天马在这里有着难以跨越的劣势，即使是神兽勾陈也会显得吃力。魂灵又难寻，需要一寸寸下地寻找，所以几乎到了每个地方时愉都让惊羽留在一处等她，自己下去寻。
天地辽阔，褚枭的情况谁都不知道，气息更是难寻，所以每一个地方都只有很小的可能会有褚枭的踪迹。将近八个时辰，时愉一刻未停，后来赶到的苍境兵也被她派去了其他地方同时寻找。
最初几个地方，栗子还蹦蹦跳跳地陪时愉一起找，找了几个地方就觉得希望渺茫叽叽喳喳地劝时愉放弃。但时愉一语不发，只是沉默地找，让栗子最后也不敢出声，只能在她脚边着急地跟着，眼睛不眨地注意着时愉的状态。
这里是一处山间平地，遍寻没有发现时愉竟然也不走，还继续往旁边的山路上走。这条路陡峭，杂草顽石遍布，人走的每一步都费力又需小心，否则稍不注意就可能栽倒摔下去。
女仙面色已经发白，嘴唇开裂、走路气息带喘，乘黄看着都觉得她随时都会倒下，劝不了就忍不住连连传信给上边的惊羽抱怨他那让人不省心的主人。
找了这么长时间，不知去了多少地方，竟都一无所获。但时愉的表情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好似她心中并无担忧、也不着急，只是按部就班地像完成任务一样一个接一个地方地找，直到高大天马拦住她的前路。
栗子本以为时愉会停下，谁知道她竟魔怔一般地继续往前走，仿佛余光看不到一样还低头寻找着，眼看着就要一头撞上惊羽的背脊。栗子急忙冲上前准备用牙咬住时愉的衣角拉住她，时愉这才反应过来似的停在惊羽面前。
她抬头看惊羽，因为习惯了沉默所以也不开口，只微微偏头以眼神询问惊羽。天马大而浑浊的眼睛盯着她，没有其他动作。所以时愉过了几息才启唇，用沙哑干涩的嗓音问：“怎么了？”
天马冲她摇头。这次不用栗子传话，时愉似乎明白了惊羽的意思。她眨了眨眼，眼底情绪并没有什么变化，“这里还没找完。”
说完她就绕开惊羽继续前行。
天马轻嘶了一声，蹄子哒哒地攀高一处再次拦住她，晃着头喷气。时愉虽被迫停止但还没有要退让的意思，一个一人一神兽对峙一般。
栗子紧张地抬头盯着。
时愉与惊羽对视几秒，双眸逐渐失神，她低声呢喃一句：“真的找不到了吗？……”
就这么过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时愉脑子在想什么，她才用微弱的声音说：“好，那我们回去吧。”
栗子彻底松了一口气，随着时愉爬上惊羽背上的动作重新化为了火红狐尾手环回到她手腕上。
而山林间，等她走后许久才隐隐传出有人急促虚弱的喘气声。
*
时愉回了大营，其他大部队已经入了甲境的主城修养整顿，容焕派了人等她，带着她进了主城。
容焕见到时愉全须全尾地回来也松了一口气。
对于没找到褚枭的结果他早有预料，想说节哀的话又怕叫时愉更加伤心，只能闭口不谈。至于其他事，他本想说，可看着时愉虚弱的状态，再想到羲冉冉的叮嘱，他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叮嘱时愉好好休息。
“苍境的人也已经回来安顿好了，你不用担心，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时愉顿了顿，然后点点头，沉默地跟着引路的人去了容焕安排的房间。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不过已是百废待兴的甲境能拿得出手的最好的房间了。时愉静静地开始从储物吊坠中取常用物出来，摆放好。
房门却在此时被敲响。
门外竟然是邬雲，他身上铠甲未卸，一身血气，眼神疲惫又哀伤。
“时愉姑娘，你还好吧。”
时愉机械地点点头。
邬雲张了张口，觉得时愉此时定然如他自己一般悲痛万分，但也正是因此他根本说不出安慰的话，只能直接表明来意。
“时愉姑娘，尊主如今……”邬雲顿了顿，“下落不明。”
“末将来请您前去一同商量对策。”
时愉无神的眼眸一闪，有些讶然。盯着邬雲真诚的眼睛，她问：“邬雲将军，其实我，并不算苍境人，你们还信我吗？”
她与苍境之间的联系似乎只有褚枭，她原本以为褚枭死后自己身份尴尬不欲再参与苍境内政的，所以才有了这句发问。
随后她听到了令她难忘的话。
“当然，虽然您并不是苍境人，但我们早就将您当做了苍境的一份子。在苍境时你就倾囊相助，帮我们度过了万兽谷的危机，后来你还与尊主代表苍境参加了商讨大会，更别提之后的一件件事。您帮我们这么多，大家共患难这么多次，我们当然信你了。”
随着他的话音落，时愉心中重石也减轻大半。
“好。”说完她与邬雲一起离开。
苍境一下子没有了尊主，一片死气沉沉，胜利本该有的喜悦在任何一个苍境兵的身上都看不到。
幸而褚枭一直以枭起的身份示人，所以苍境之外的人只知道苍境死了一个将军，幸而将军死了将士们哀痛也是人之常情，邬雲也第一时间下令让苍境军不得将此事外传，所以还未被外人发现端倪。
邬雲此时找时愉就是要一起将此事告知给远在苍境的茂昇等人的。此事重大，这么远的距离传音石又只能书信互通，所以这次用了耗费灵力的通识术，让两边的人能直接对话，时愉又听邬雲讲述了一遍当时战场上的情况，几个人不得不再次面对褚枭的死亡。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暂时将此事压下。此战大捷，表明了联盟共克难关的决心和实力，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加入联盟，弑魔兵短时间内不会再敢为非作歹。
待到弑魔兵不再让人闻之丧胆之时，褚枭的死也不会激起苍境民众的大范围恐惧了。
时愉告别几位主将回到自己房间时已近子夜，算下来她已经有两日不曾入睡，现下已经熬得两眼通红。
开门、脱去外袍、躺下，她简单又潦草地上了床倒头就睡。
天将亮时，时愉睁眼，缓缓从床上坐起。一边趴着的栗子还在呼呼大睡，小东西平稳而小声的鼾声将这个早晨衬得更加静谧安宁。
她给自己施了个净身咒，换了身素衣，简单穿戴一番，又将栗子收进了储物吊坠里，然后走了出去。她对这里并不熟悉，只能估摸着往外走，逐渐听到有练兵声时她才确定地找了过去。
她是来找容焕的。虽然他昨日什么都没说，但是胜利之后援军非但不走还驻扎到了甲境城中，这已经说明了这件事还没完全结束，一定是又发生了什么事，她该去问问清楚。
到了练兵地她找了人将自己待到容焕面前，还请人顺便去叫邬雲一起过来。
容焕看到时愉一脸惊讶。
“你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正准备找人去请你——”容焕话锋一转，“还好吗？”
时愉颔首，对容焕表明来意。
容焕沉吟片刻，“今日我就是要找你们商议此事的，其他境的主事应当也在来的路上了，跟我来。”
*
时愉终于见到了那日与她在云帖中通信的甲境境主，他是一个头发花白的壮年男人，一身倦容，眼睛却是亮的。
大家此前并未碰过面但彼此之间都知道各自的身份，容焕向他简单介绍了时愉的身份，甲境境主眼里隐隐泛起泪花，一脸庄重：“时愉将军，节哀。日后若有需要的，我甲境定义不容辞！”
时愉怔了怔，摇摇头沉默。在甲境境主下一次开口前，时愉率先提起此前见过的那位甲境使者，她记得他还曾提过似乎与褚枭见过。
这次换甲境境主眼神一僵，他面露沉痛，道：“他在援军到来之前，就战死了。”
时愉没想到会是这样。上界之人寿命漫长，人若安稳地活着可以活很久。战争真的会带去很多人的性命，悲悯从时愉心底泛上来，堵住她的喉咙。双方都各怀心事，逐渐相对无言。
待到邬雲和其他人过来了，他们又一一对着时愉和邬雲道节哀。在他们眼里，时愉痛失丈夫还能这么快调整状态来议事，定然强忍着痛苦和悲伤。但时愉看上去镇定又漠然，于是又生出了许多人心底的猜测。许是二人感情并不好，所以她才会不那么伤心吧。
他们两之间的事，容焕也略有耳闻，但他也有些搞不懂了，毕竟才得知褚枭死讯那日，他亲眼看到了她的反应，并不是她同羲冉冉说的那么不在乎，而现在她又好似一副没事人的样子。总归这是她自己的事，容焕想不通也就罢了，招呼大家坐下来商议正事。
甲境境主面容严肃，清了清嗓：“各位。昨日有敌人混入甲境士兵中，放火烧了我甲境禁地的入口。”
满座哗然。
容焕看了一眼时愉，补充道：“那火，肉眼看上去，同那日枭起将军身上的是同一种。只是不同的是，甲境的这场火到现在都没能扑灭。”
不少人倒吸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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