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小子自然说的是破墙而入的季知聿。
闻山璟端详他,哪怕是身处断墙碎石间,季知聿依然是一副睥睨一切的表情,只冷冷横扫一眼,眸中如一深不见底的幽潭,少了先前几分生气。
顾不得心下那点疑虑。
金丝飞掠而来,将袭向他,闻山璟直提起裙摆跑到他身后避着,屏息凝神,只待看他如何回击。
女妖抬起手,瞬息间金丝迅如雷捷,欲要缠住季知聿的脖颈。
眼看金光闪动,他却还是不动如山。
闻山璟急推一把,翻身一转,季知聿站到了她身后。两人脚底雾丝横生,绞住飞掠而来的金丝。
同时喉口漫上一股再无法掩饰的腥甜。
女妖愤恨不已,又是一道金丝飞射,闻山璟神思紧绷,一手向后牵住季知聿袍角,正欲躲闪。
季知聿似醒过来般,单手环住闻山璟腰身,催动剑气,飞身而上,凌空一劈。
女妖显然已是怒到了极点,十指一张,指甲迅速伸张曲长,乍看正如短剑刀锋,冷光闪烁。
徒然恨道:“且看你能活到几时?!”
女妖大嚎一声,伸手一抓,却是自断一肢,飞窜而出,瞬息逃离了石室。
闻山璟心中一紧,此妖奸邪至此,今日图谋妖丹不得,只怕会卷土重来,她又无法解开季知聿的丝线……
惹到个甩不开的大麻烦,闻山璟顾不得其他,恨恨瞟一眼罪魁祸首。
季知聿仍旧半环抱住她,在这怨气冲天的一眼里,仿佛醒过来般,甩袖道:“你谁?”
语气十分不虞。
闻山璟:“???”
“你……”闻山璟手抚胸口,张口却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体内经脉剧痛,再召雾妖绞住那道金丝显然已是透支了她的灵力。
闻山璟又抬手到他眼前一招,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冷着脸色扭头哼声。
闻山璟只好咽下心头一阵火气。
眼下还是先离开要紧,此地诡异,那女妖极其凶邪,先是设局欲夺妖丹,不敢直面季知聿那一剑,竟然自断一肢逃之夭夭。
妖的躯体对其来说何其重要,自断一肢,必然是心知逃不出季知聿的攻击,才有可能出此下策,如此说来,至少女妖与季知聿是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不报不消,稍有不慎便会命丧其手。
如此大的动静也不知会不会引来仙门督查,闻山璟伤还未见好,一思虑这些又头疼起来,忙不迭走向周围查看尸首。
地上横七竖八倒着几人,正是石室内和她一起的参选者们。
闻山璟先看了那凶恶壮汉,若说她如何感到蹊跷,也是从他手腕那道金线开始的。
回想那一眼——金线如肌肤生长的纹路般蜿蜒在手腕上,极其自然,若非金色显眼,细细长长的一条,真与常人的皮肤纹路无异。
世间修者有的会在自身身体上刻画符文以强健体魄,多是力大无穷的人,只是听说这种符文对修者的身体要求极高,这种人往往神魄坚韧,不易为妖邪蛊惑。
闻山璟心中奇怪。
女妖若真要蛊惑他心神,不比直接对闻山璟下手来的简单,冥冥之中,闻山璟总觉得对方一定是在顾忌什么,才没敢直接对她下手,要兜这么大一圈……
只怕入选考场是假,所谓关师兄也是假。
闻山璟半蹲下来,正欲伸手,那壮汉原本缠绕金线的右腕竟在她的指尖下寸寸破裂。
咵啦一声,如一方瓷器般,整个身躯均碎作一堆。
闻山璟眉梢微挑,手上挑起一些碎块轻碾,碎块瞬间变作灰白粉末,扑簌簌从指尖落下来,酸涩的气温弥漫开,仿佛什么东西正在腐烂,引得季知聿连连侧目。
闻山璟知道,这傲然骄扬的小公子多半是不耐烦了,便速战速决,抓紧查看了几具身躯,无一例外,都是如壮汉一般的人偶。
这间石室仿佛从崖壁上凭空镂出来,透过季知聿的身后,闻山璟看见连绵的碧绿山林和水泽,秘境一如浮山山脉的环境。
凉风阵阵,很快吹扬起了一地碎屑,裹挟着四处乱窜,空气中全然充满粉尘。
闻山璟后背浸出一层冷汗,早已经是满腹疑云,有心想再探查,却怕引来督查或者女妖去而复返,不好再久留,于是用帕子包起一些碎块妥帖收好,背着剑欲往山下走去。
季知聿亦步亦趋跟着,闻山璟埋头往前几步,心里惦记着事儿,没注意到身后的少年。
走到洞口,迎着凉风,又似乎想起什么一般,闻山璟回身一转,猝然撞上一个坚硬开阔的胸膛。
鼻尖一痛,闻山璟强忍着股鼻骨断裂般的痛意,正想当前一喝,又是一股熟悉的热流袭来。
不等闻山璟暗叫要命,哗啦——,鼻血流泻而下。
更糟的是,闻山璟没忍住,噗呲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吐出来。
额头抵着他胸膛,季知聿金光暗浮的衣袍霎时间沾上大片血渍,似被惊呆了般立住不动,闻杀璟先惊诧地向后一退,骤然失力,还未缓和过来,便又跌倒在地。
赶快撑地爬起来,她心口阵痛难耐,按三两下,弓腰哇地一声又连连吐出几口污血。
连闻山璟自己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吐出来的是否还有泥尘粉末或是别的什么,季知聿看着就贵重不凡的衣袍又沾上大片污垢,活脱脱是毁了。
少年冷声扬起:“你?!”
寻常法衣闻山璟尚且舍不得买,这银线绣边、绣纹繁复的法衣穿在季知聿身上,举手投足间,银线绣纹还会随着角度不同而变幻光泽,绝非她省吃俭用三年两载能负担得起的。
闻山璟一时噤声。
季知聿正对着她,脖颈到肩膀的弧度像未开刃的刀,看似单薄却蕴含力量,闻山璟不免多看了几眼。她尚且不敢直视他,看不见面色,视线便在脖颈处一遍遍划过。
闻山璟心中暗恨:这家伙莫不是脑子坏得不清?先被她吐过一遭便罢了,这厢她起身,又呆愣不动做什么……
眼看一身华贵衣袍被毁了个彻底,饶是闻山璟厚脸皮也不好意识多说些什么,总不能怪人家自己没躲开吧。
转念一想,季知聿修为只高不低,绝非躲不开她这一吐的人……闻山璟心疑他是否受了什么伤,心中大喊不妙。
只是少年落拓不羁,依然直立身前,若非面色阴沉,真是好一副端方模样,倒叫闻山璟估量不来他现下状况如何。
“啊……此地不宜久留。”闻山璟尬笑一声:“如今还在秘境中,既然有妖邪为此物而来,只怕还会有其他人惦记,不若我物归原主,公子干脆就将它取走吧。也好各走各路去。”
说着,闻山璟晃了晃腕间那枚暗红流光的珠子,经过一番打斗,仍然妥帖绑扎在丝线上,未见松懈。
谁料季知聿只是径直打开乾坤袋,取了件崭新的月白色外袍,并不搭理人。
连标志性的冷哼声都没有回应。
闻山璟摸不准他这是何意,一颗红痣在他右耳微红的耳垂处若隐若现,她使劲儿盯着。
季知聿换上新的外袍,脏衣被他随手一丢,又亦步亦趋站到闻山璟身后去,大有一副她去哪儿他便跟到哪儿的架势。
闻山璟不禁头痛欲裂,她预想过最坏的情形还是发生了。季知聿眼下神思混沌,又不清楚身上是否有伤处,闻山璟自己已是重伤难愈,带着他,弊远大于利。
要说赶他走……眼下一时也拿他无法。
“罢了罢了,走吧,别等人来了。”好在闻山璟自认为最大的优点就是豁达,两手一挥,便决定带上这个呆子了。
好歹等秘境关闭了再送他去淮京季氏的据点……得知他此刻脑子不好,闻山璟也没什么顾忌,一手轻搭季知聿肩膀,泄了几分力,“你这几日便跟着我,不过我话说在前头啊,一旦恢复,你要马上给我解开这东西,赶紧离开,莫要纠缠。”
她的伤势未愈又与女妖纠缠一番,如今是心乱头疼,有气无力,站这么一会儿都费劲。
闻山璟想到自己经脉受了这么重的伤不说,还要带着个拖油瓶东躲西藏,牙口一酸。更别提这拖油瓶还是害她至此的罪魁祸首,闻山璟只觉自己堪称圣人,心性好得不得了。
抬手拍拍他肩,恶狠狠说道:“以后一定要感谢我听到没?不然我就把你丢下,让你一辈子找不到回家的路,到时候有的你哭的。”
季知聿身量比她高了许多,此刻被她攀住肩膀感到不舒服,小孩子闹脾气一般肩头一怂,将闻山璟甩开。
“哎,你……”闻山璟咂舌,一转眼看到那双沉寂如幽潭的眼眸,又说不出什么了。
“你这脑子到底怎么回事啊?怎么看都挺机灵的啊……”
季知聿行动如常,正如初见那般神色骄扬,仿佛一切正常。但他身上那几分迟钝却瞒不得人,闻山璟也不欲多想,总之秘境关闭后马上送他去季氏据点,季氏门生总有办法,还能真叫他们家公子痴呆了不成。
闻山璟苦中作乐地想,季知聿一心想以血蜘蛛妖丹作弄她,结果自己也落入秘境,还受了不知道什么伤或毒,脑子给坏了。
眼下只能和她一道像阴沟老鼠般东躲西藏,富贵骄扬如季知聿哪里受过此等屈辱,也算好好出了口恶气。
“走吧,此地不能再留。”闻山璟开解自己一番,心胸豁然开朗,迎着洞口凉风,意有所指说道:“这算不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季知聿不理她,自顾自往前走,闻山璟追喊几声“慢点、慢点”,一前一后走出去。
石室嵌在高耸的崖壁上,闻山璟站在边界处向下看,四周光秃秃一片,荒凉得紧,连草藤都少见,听得几分嘶哑鸟鸣,十分渗人。
那种寒凉感又袭来,闻山璟湿哒哒的襦裙被风吹起一角,回身问季知聿:“公子如何上来的?”
季知聿深深看她一眼,记忆混沌一片,如茫茫雾中,什么都看不清。但少女眉眼间的浅淡笑意却清晰倒映他眼中。
季知聿慢慢靠过来,一手抬起,闻山璟正想着如何下去,后颈被人一拎,便如一块轻飘飘的布娟轻松被甩了出去。
“啊——”
疾风呼啸,闻山璟思绪停滞,只剩下惊恐和满腹沸腾的火气。
季知聿!
天旋地转间,感受一双沉稳有力的手托住自己,心慌神乱的闻山璟再顾不上那么多,一心拉近距离,将自己埋进季知聿的怀中。
那双手先是一颤,又狠狠将她推远,闻山璟自然死活不放,双臂绞住季知聿脖颈,颤得愈发紧。
两人几乎是在空中打斗一场,直到哗啦落水,闻山璟的心神还在飞驰天外,几欲晕厥。
那双托住她的手倒是没有放,浮浮沉沉间,闻山璟终于抵挡不住,浑身泄力。
陷入黑沉前,视线中碧波荡漾的瞬间,少年瞳孔染上妖异的金红。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