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做什么?!”阿苑嚷道,连忙上前要给王猎户解绑。
王蒙嘴角一撇,竟不知从何处生来一股气力,伸手拦道:“这疯老头子日夜嘶叫,叫人不得安生。你既看病,自看你的,管他坐着躺着,还不是一样的看?”
话音未落,竟是出手一推,带着阿苑踉跄两步。
闻山璟从前在书肆谋生,见惯了市井间的泼皮无赖,当即喝道:“阿苑大夫如何诊看自有她的安排和道理,再胡搅蛮缠,当心墙头闹鬼,我且看你如何安置!”
王蒙陡然被人呵斥,怒气攀升,抬手欲将捉住闻山璟。
闻山璟非但不闪不避,反手从蓑衣中抽出一剑,横甩向人。
阿苑一惊,未成料想闻山璟生的清瘦柔弱,出手却果断干脆,手中握着一柄乌木剑,甩的猎猎生风,几下打得王蒙嗫嚅着没说话,小鬼嘶叫一声,自王蒙肩头跳下,逃窜而去。
闻山璟目光一扫,绝口不提从王蒙肩上打下一只黯影小鬼的事,屋内旋即静默无声。
“当心扯裂伤口。”阿苑将蓑衣斗笠取下,自药篓里拿出白花蛇舌草,“王猎户的情形……怕是不好。”
闻山璟漫不经心掸去肩头水珠,从案上一盆锅碗瓢盆中捡出一只陶碗和木杵递给阿苑。
阿苑接过,将药草捣烂,掀开王猎户的衣襟,迅速上了药。又按住脉搏,片刻后,疑惑道:“左关弦急,右寸浮滑。肝郁气滞,心神不宁。并无中风之兆,既然蛇毒已清,怎么还心神不宁?”
面上一阵苦恼,脉象怎么看都只是受惊,但也远不至于吓疯才是。
闻山璟心道,邪祟噬魂,压根儿不是寻常病症,脉象自然无异样。
闻山璟闲话家常般问起:“你们二人皆姓王,可有亲缘关系?”
答话的却是阿苑,她一边扶起王猎户,给喂了药丸,一边说着:“王蒙是王叔的侄子,王家爷奶去后,两个儿子便分了家,只是过不久,王大叔被毒蛇咬伤,毒发身亡,便只留下王蒙一家和王二叔了。”
闻山璟细问,王蒙家中还有妻儿,王猎户尚未娶亲,向来独来独往,成天往山林里头钻,正是如此,才会在春寒料峭的时候进山打猎。
听起来就是个闲不住的寻常猎户,闻山璟并未发表见解,等阿苑张罗完喂药,又从药篓中取出一套银针,叫王蒙来按住伤者震颤的身体。
正待施针时,阿苑语气一顿,半怨半怪道:“那日我本来要给你施针治伤的,你那公子如何都不肯,实在是可恶。今日无事,不如待会儿回去,也给你施一回针,也好去去燥火。”
闻山璟进村后晕了一天,全然不知这回事,原来阿苑烦他是因为阻拦施针的事。
不过这可不能怪季知聿,闻山璟哭笑不得,推诿道:“罢了罢了,横竖已经见好,何必再折腾。”
她受的不是寻常伤,驱使大妖向来不容易,灵气逆行,冲撞肺腑,反噬而亡的人也是有的。
阿苑不懂修道之事,任她施针,极易损害根基……季知聿还知道阻拦,看来也不全是呆傻。
闻山璟暗叹,秘境历练的事无法对阿苑说起,只能是委屈季公子多挨几日白眼了。
折腾了大半时辰,阿苑收起银针。趁收拾药篓的间隙,闻山璟走过王蒙跟前,状似不经意说道:“拿了什么不该拿的最好物归原主,当心惹祸上身。”
王蒙竟哆嗦一下,嗫嚅着不答。
闻山璟也不在意,被她拍走的那小鬼道行浅,不过是孤魂残影,没有食人生魂的能力。王猎户进山一定是招惹了什么东西,生魂缺了一块,少了阳气护体,这小鬼才能从山里跟来。
也不是什么伤人害命的厉鬼,王蒙听便听,不听便倒霉几日罢了。
村东小径的桃花开得妖异,绯色浸在雨里,竟洇出铁锈般的土腥气。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路上,闻山璟忽然想起昨夜调息时,季知聿倚着漏月轩窗,指尖捻碎的那朵桃花。
唉……这几日季知聿脾气闹得越发大,闻山璟想想也头疼不已。
“小瑜,今日回去还要摘些桃花吗?”
闻山璟想了想,不知季知聿恢复了几成,这三日来,闻山璟不许季知聿出门,已然是招了他好大的脾气。
季知聿朗若温玉,乍看是云心月性,实则嘛……生起气来连个好脸都不给人看。
“摘吧,公子看了也能欢喜些。”
阿苑叹她不争气,都流落至此了,还管那磋磨人的公子做什么,手上却挑挑拣拣,折了几枝娇艳欲滴的递给闻山璟。
前几日闻山璟打坐调息,生怕季知聿又去拔人家药草,整日惊心胆战,便托阿苑回来时带几枝桃花,要祸害也别祸害药草。
闻山璟从善如流接过,日头渐高,泥路上陆续可见三两村民扛着锄头走过,两个膀大腰圆的汉子哼哧哼哧抬着青石板走过。
“王蒙向来懦弱怕事,今日也不知怎的,胡搅蛮缠起来。”阿苑不解道。
小鬼鼓火罢了,闻山璟不在意这个,盯着那两道身影,反问道:“村里没有牲畜吗?修路怎么请人来搬运青石板?”
阿苑道:“有是有的,只是初春多雨,每日赶不了多少进度就要停,村里牛车也架了几辆,李家又雇了人一起搬,好早点完工。”
闻山璟咂舌,李家作为村里首屈一指的富户,确实有钱。修路在哪里都是耗费人力物力的大事,多是黄土夯筑,便能修出一条宽敞平坦的好路了。这李家不止主张修路,还用的是青石板,又雇了不少工,可见财大气粗。
穿过村子,两人很快走到了阿苑的小院外。
小院坐北朝南,背靠后山,面朝村道,三间屋子相对排列,以廊桥相连。
春雨淅沥三日,檐下的护花铃在湿润雾气里响得发闷。
弗一踏进小院,闻山璟往东边瞧,没能寻到廊下那道身影,眉梢一跳,手捧桃花奔去。
门吱呀一声开合,闻山璟推门而入时,日光正从糊泛黄竹纸的轩窗渗进来,将季知聿的身影镀上一层薄金。
他站在窗前,长身玉立,一席素白单衣被风微微掀起,衣襟半敞,露出锁骨处一道剑痕。修长指节间拈着一枚小巧骨哨,薄唇轻抵,吹出一段幽良调子。哨音如冷泉击石,清冽里透着一丝孤峭,衬得他越发眉目如画。
窗外花影婆娑,沙沙作响,仿佛连风都为他驻足。
——直到闻山璟的脚步声惊扰了这一刻。
季知聿头也不回,指尖骨哨一转,在掌心轻轻一叩,哨音戛然而止。
“舍得回来了?”他嗓音低冷,带着点懒散的讥诮,“我还以为你被那群泥猴子缠得忘了自己在秘境历练这回事。”
闻山璟眯了眯眼,反手将门“砰”地一关,震得窗棂嗡嗡作响。
饶是如此,闻山璟也寻不到什么话回击一番。
无他,视线里,一双狐耳“唰”地从他发间竖起,耳尖还带着点柔软的绒毛,在斜照里透出淡淡的琥珀色。紧接着,一条蓬松的狐尾自他腰后扫出,尾尖雪白,却在末端渐变成焰色,像一簇被日光点燃的火。
那尾巴烦躁地甩了甩,扫翻了案上的白瓷瓶,瓷片碎裂声里,季知聿的瞳孔已缩成一道细线,泛着妖异的金红色。
这就是三日来闻山璟为何极力阻止季知聿露面,从二人跌落湖中时,她清晰记得当时季知聿瞳孔流连着怪异的金红色,等再醒来,是在村口老槐下,阿苑采药归来,查看二人伤势。
季知聿不让人近身,闻山璟便打着哈哈道两人被仇家劫杀,逃到此处,糊弄一通阿苑才打消疑虑。
当时季知聿神色如常,闻山璟只当自己看错了。
结果一天后,这狐尾狐耳不请自来,惊得闻山璟不敢让他出门,生怕被人瞧见,好说歹说将人拘在房内。
季知聿何等脾性,哪能乖乖任拘,两人一番周旋,闻山璟自问也是摸准了他一部分脾气,威胁道若是不听话,她便丢下季知聿。
当时季知聿神思混沌,似乎只保留着孩子的心性,又想不起许多事,一听闻山璟要丢下自己,也不嚷嚷要出门了。
但没少闹腾,闻山璟找阿苑要了清心镇定的药,日日煎药煮粥,才算唬住了这小公子。
如今嘛……
闻山璟真是有苦难言,看着恢复了不少,怎么耳朵尾巴还是收不回去?那倒不如保持那副呆楞模样,总比对着这难缠的祖宗好。
闻山璟收拾了碎瓷片,忍不住道:“你我如今寄人篱下,公子也该谨言慎行些,昨日拔药草,今日摔瓷瓶,少不得主人家怨怼。”
“拔药草?”季知聿面上古怪,思忖片刻,随即开了腔:“连心草,你没见过?”
闻山璟不解道:“连心草是什么?听着不过是种药草,有何异处?”
季知聿道:“连心草有轻微镇痛、修养心脉之效,药性凶猛,如今你灵气滞涩,无法克化,靠得太近,便只是轻嗅几下,也会损害心脉。”
闻山璟面色一凝,她只见那药草叶如双生并蒂莲,茎络血红,以为是什么奇珍药草,还暗恼了一番季知聿乱拔人药草,又帮着阿苑栽种回去。
难怪这几日调息艰难,胸中总有一股灵气滞停。
既然是自己误会一番,闻山璟也好声好气施了一礼,“公子一片好心,倒是我不知好歹了。”
这一礼,即为施针的事,也为他告知连心草的危害。
季知聿反问:“你觉着我这一曲如何?”
闻山璟心神一转,才反应过来这是在问进门时那一曲哨音。
“季公子好雅兴,”她笑道,“伤还没好全,就急着吹丧曲娱情。”
连心草她不认识,《归冢谣》还是听过的,寻聚阴灵的丧曲。
或许是闻山璟生来三魂透风、七魄漏雨,招惹邪祟惦记,心里对这些阴邪东西抵触得紧。
闻山璟不作他想,季知聿见过她驱策雾妖,一定也能看出她神魄虚弱,这类人最招鬼招阴,这一曲只怕是要膈应人,再试探一番。
纵使季知聿相助过她,闻山璟也留心为他寻药,两相抵过,心火渐盛。
季知聿终于侧过脸来看她,唇角一勾,眼底却无笑意。
“怎么,听出来了?”他指尖一弹,骨哨在空中划了道弧线,稳稳落入袖中,“是挺适合你的——毕竟你这种路都带不明白的废物,提前备一曲送终,也算未雨绸缪。”
闻山璟盯着他,忽然也笑了,“那公子可得吹大声点,省得自己哪天横尸荒野,连个送魂的调子的寻不到。”
便是泥人还有三分气性呢,闻山璟扪心自问,这几日也算把他看作一条绳上的蚂蚱,面上客客气气。
好你个季知聿,脑子一好就来寻人晦气,闻山璟心头火蹿。
季知聿眉梢一跳,慢悠悠道:“放心,我就算死,也先把你埋进土里当垫背。
两人对视一瞬,空气里仿佛有刀光剑影铮然相撞。
窗外,山林忽地一阵簌簌急响,惊飞几只栖鸟。
——起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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