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七年,南征。
数月来大军晓行夜宿一路南下,未曾有过止歇。一大早曹操便收拾妥当,取过案上的佩剑挎在腰间,走出了帅帐。
没走多远,迎面一阵疾风吹来,曹操抬袖遮挡不及,一股凉意侵入口鼻,喉间顿时便感受到了冷意,曹操一时间没忍住,弯着腰猛地咳了几声。
过了一会儿曹操大口喘着气,喉咙倒是没那么痒了,只是脑袋还有些发胀,太阳穴处也传来阵阵酸疼。他轻轻晃了晃头,平复了紊乱的气息,又继续向前走去。
大军经过一夜的休整,今天还要继续踏上漫长的征程。眼前大大小小的营帐正在迅速被拆除,士兵们动作熟练地收拾着军备和一干应用之物。其间还穿梭着数队军士,走近他时都会停下来向他简单行上一礼然后继续巡逻。
曹操见状也只是嗯了一声,只是脚下的步伐比平日慢了些许,眼神也向四处打量,好像在找着什么。
这时一人从营帐中出来,正好和曹操打了个照面,此人并未着甲,显然是一身谋士装扮。这谋士冲曹操拱了拱手,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往前又走了几步,几名士兵在两人的注视下鱼贯而入。
眼看曹操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打量,荀攸立刻便心领神会:“主公,叔父昨晚回帐后突感身体不适,如今大军南征,他怕继续待在这里会动摇军心,因此并未留宿,当时便走了。”
说着话荀攸从身上摸出了一封信递了过去:“叔父那会走得匆忙,夜又深了,不好再搅扰主公,只好留下一封书信请罪。”
这信封上的笔迹曹操再熟悉不过了,下笔素来沉稳有力,正如此人的性格一般,沉着稳健,虑事周全。
这些年来曹操经常在外征战,荀彧则是居中守成,大小事务凡是经过荀彧的手,无一不是井井有条条理清晰。所以荀彧对曹操而言,可谓是他的一颗定心丸,只是这定心丸也并不总是好用。
倘若服用不当,照样也能乱他心神。
此时此刻的曹操手里攥着这封信,心里却没外表看上去那么镇定。这人的笔迹看上去和平时丝毫不差,精神抖擞得很,一点不像是身体抱恙的意思。
曹操端详着手上的信件,喉间又一阵发痒。昨晚那人的背影很是坚定,就算是他身体抱恙没来找自己辞行,也不该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就专门留信请罪。
身体抱恙未必是假,可不辞而别一定是真。二人相识相知多年,如今荀彧怎么想的,曹操再清楚不过了。
“公达,你确定他没有骗你吗?”曹操沉吟片刻后开了口,可这话一说出口两人立刻就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因为早起带着的丝丝困意也一扫而空。
此时的曹操明明在说话,却没有半点声音传出来。
荀攸起初还以为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下意识地掏了掏,然后他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不是自己的问题,周遭其他的声音自己一直都能正常听到。
于是荀攸的手就这么悬在了半空,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对面的曹操丝毫没有发现荀攸的尴尬,因为此时的他也十分错愕。
曹操又尝试着说其他的话,可结果却是除了微弱的气音以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几次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曹操很快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方才的问题被他迅速抛到脑后,这时荀攸和曹操对视了一眼,他们都从对方的眼中读出了同样的内容。
曹操失声了。
一马平川的路上行走着一支队伍,开阔的地形拉低了天地之间的距离,远远看去竟还带了几分虚幻,似乎眼前是一幅动静结合的山水画卷。那支移动的队伍,就像是一条游走在画卷上的长线,不断向着前方延伸。
大军已经走了将近月余,白天启程赶路,晚上埋锅造饭。这种规律的生活大家都已经慢慢习惯,此刻正专心致志赶着路,却见一人一马背道而行,反倒向后方走去,截停了一辆车马。
荀攸连马都没下,对着马车也没有半句寒暄,立刻便点了一人的名字,没有往日的半点端方持正。车内的众人也都没说什么,而是默默给那个被点名的同僚让开了路,又继续闭上眼休息。
他们本就是大夫,平日早就见多了突发头疼脑热的病人,十万火急的场景经历了不少,再加上如今又是随军,对这种事情倒也见怪不怪了。
一名上了年纪的大夫撩开马车上的帘子,快步就要走下马车,荀攸出声制止了这人的动作,松了松手中的缰绳,一人一马走到切近,随即就伸出了手:“事态紧急,请先生随我走。”
此次出征声势浩大,又是曹操亲自领兵,粮草辎重一应配备都十分完善。不仅抽调了大半医官,更是从民间征召了许多大夫,粗略算来人数高达数千。
换句话说,几乎举国之力的医疗主力皆聚于此,也就显得先前荀攸给自己的那番说辞越发不可信。
什么叫身体不适,荀彧究竟是染了多么严重的顽疾,他就这么笃信我曹操救不了他吗?
曹操口舌上的不爽影响了他的心情,荀彧的不辞而别让他十分烦闷。他很想就这么冲过去找荀彧要个说法,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如今的曹操官拜大汉丞相,早就不是当初那个只顾着逞一时口舌之快的奋武将军。
□□的马打了个响鼻,打断了曹操的胡思乱想,正好这时荀攸也把大夫领来了,几人翻身下马,随后上了不远处的一辆马车。
三人落座后那大夫放下药箱就要去探曹操的脉,只见曹操下意识地躲闪了一下,那大夫倒也没有异议,而是停下动作看着曹操。曹操清了清喉咙,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也没再挣扎,十分配合地将手伸了过去,任由眼前的人搭上了自己的脉门。
荀攸见状也只好先给来人打起了预防针:“有劳先生了,此事关乎主公安危,没有解决之前还请您待在这里,先前的马车就不用回了。”
大夫点了点头,随即荀攸便将曹操的病情详细告知了大夫,有时遇上荀攸不清楚的问题,曹操还会亲自在纸上作答。答着答着,几人对答的速度就不自觉慢了下来。
“病发前他都吃了些什么?”大夫问道。
“和平时一样,正常的饭。”荀攸答。
“可曾接触了什么异物?”
“不曾。”荀攸看了看曹操,回道。
“病情是怎么出现的?”大夫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继续问道。
“今早,”荀攸迟疑了一瞬,曹操顷刻间又将一张纸递了过去:荀攸账前。
“病发时症状是怎么样的?”大夫打量着曹操。
“口不能言,伴有咳嗽。”荀攸有些担忧,这病来得着实蹊跷,曹操又补了半句:喉咙痒。
“病发前身体可有任何不适?”大夫的神情变得有些严肃。
荀攸不语,看向曹操。曹操沉思了一下,这时他的太阳穴隐隐有些作痛。
或许我知道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了,他想。于是曹操提笔写下了一个字:風。
是的,风,那阵突如其来的风。曹操想到,似乎在许久以前,他也曾遇到过一次这样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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