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灯穿过梧桐树宽大的树叶,在石板路上投下光影。空旷的街道,黑色高跟鞋踏过路面,清脆的回响荡在空中。公文包擦过青绿色的树皮,林舒脱下黑色西装制服外套,塞进包里。
一阵风吹过,她揪起身上的衬衫,偏头闻了闻,露出厌弃的表情。刚从饭局出来,被刑庭那帮子老烟枪熏的满身烟味,且当是刑庭留给她的最后纪念吧。
这场饭局是她的欢送会,今天院上的红头文件正式下来,她被从刑庭调任到民事审判庭,办公地点从本院换到派出法庭,若放在古代,有种京官外调的意味。去宁安巡回法庭当副庭长,虽说是升迁,可刑事与民事的审判思维方式完全不同,能否适应家事庭繁杂的工作,对她来说还是个未知数。
林舒解开衬衫领子上的纽扣,扯下头绳,乌黑的长发随着颈项的摆动抖落在肩上。脚下的石板路已走尽,她站在树影里,面对十字路口的红灯,稍带潮气的晚风拂过身体,闭上眼睛,琢磨下一步该走向何方。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是首《好运来》,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打来的,不过她还是被这突兀的声响吓的一惊,掏出手机,“女天师”三个字赫然出现在屏幕上——母亲让她把《好运来》设为来电铃声,说是能冲淡刑庭带来的煞气。母女两人之间的观念总是有太多不同,她不想再让这种小事带来无谓的争吵,选择妥协,不过仅把它设成了母亲大人的专属。
“约好了晚上6点,你怎么不去?你忘了怎么答应妈妈的吗?”单是开场白便让她警铃大作,工作中无论面对野蛮残暴的被告,还是荒诞无理的诉求,林舒心里都很难再掀起半分波澜或愤怒,她以为自己的心经过无数次捶打,早已练硬了,可妈妈的一句话就轻易触动了她脆弱情绪的开关。
林舒垂头,咽下从胸口蔓延开来的闷气,若放在平日或许还能敷衍两句,可此时此刻真的没心情应付,只希望沉默换来这通电话尽快结束。
“妈,我答应过你什么?”
“你王姨介绍的那个证券经理,去见见,昨天中午你明明答应了,我可录音了,不要给妈妈抵赖。你王姨算过了,说那小伙子八字带三合局,能镇你单位带回来的血光……”
林舒无语,压住正往头上冲的火气,“妈,我教你录音是怕你在外面吃亏,不是让你来对付我的。”恍惚想起昨天中午急着给一件强女干案复庭,根本没听这位女天师在叨咕什么,全是敷衍答好。
“是妈妈怕你在外面吃亏,一个人打拼多累啊,找个人陪你,相互扶持不好吗?跟你玩的好的那个小张如何?妈妈看他长的白白净净,又高又帅的,你们俩考虑一下,妈妈可以不摧。你可要抓紧了,不然好白菜都叫别人拱走了……”
“妈,他不喜欢我。”林舒翻了个白眼,心想妈妈要是见到张智跟他男朋友在一起时娇媚的样子,怕就不会用高高帅帅来形容他了。说起张智就气不打一处来,还不是怨他大嘴巴,在她妈面前提什么“死亡威胁”“跟踪”“匿名信”。早前女天师还没逼的这么紧,这下可好,被她知道后就像抓到了什么道德制高点,仿佛世间一切的威胁都源于30岁没结婚。
“他怎么会不喜欢你呢?我女儿生得又美,人又聪明,学历高,工作稳定……”
“好了妈,你不要王婆卖瓜了……”林舒用鞋跟碾碎脚边的枯叶,把手机夹在肩颈间。
“你不是说他没有女朋友吗?你们知根知底,又不像社会上刚认识的,家里什么情况也不了解……”
“妈,难道结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吗?就不会有人再报复我了吗?以后就不会遇到任何危险了吗?”
“他总送你回家,还来咱们家吃饭,怎么会不喜欢你呢?你啊有时候也要学学怎么抓住男人的心……”见电话这头没接话,又续道:“妈妈都说了那份工作太危险就不要做了,跟领导说说换个岗位,这女人啊,再能干都不如嫁的好……”
她又是这样东拉西扯,每每遇到不想面对的问题,母亲就会选择回避,正是这种态度让林舒无法跟她进行任何深入的交谈,更不能妄图得到她的理解。
林舒不想再浪费时间讨论下去了,要赶紧绝了她这个念头,心中默念,对不起了张智,你直男形象在我妈这装不下去了,“他是没女朋友,因为他根本不喜欢女的!”她打断母亲的絮叨。
电话那头陷入沉默,不过几秒后声音变得尖锐,“他要是有那种病,你可别跟他走太近了……但怎么说也是你的好朋友,妈妈去城隍庙替他求张断袖符!王姐侄女就是被同性恋室友传染了,现在三十好几了还嫁不出去!”
她盯着裂缝里蠕动的潮虫,再也压不住自己的语调,“妈,现在21世纪了,什么病啊,同性恋是病吗?”
“这是跟妈妈说话的态度吗?那么大声干嘛,哎呀,好了别说了,我听不得……”母亲就像听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或是一早出门便遇到触霉头的事。
林舒捏紧拳头,指甲陷进了肉里。
“那个男同事,之前也送过你回家,叫什么来着,小赵……”母亲连忙岔过话题,“要是不去相亲,抓紧这种知根知底的……”背景中夹杂着麻将碰撞的脆响。
林舒蹲在街边,无力感袭来,把头埋的更深,“妈,你好好打麻将吧。”
“你在哪呢,王姨又问我了,虽然现在晚了点,但见个面也……”
“我在北京路碎、尸案现场。”她故意把“碎】尸案”三个字咬得血腥气十足。
“又胡说!晦气晦气!你不是要调去民事庭了吗?我看民事挺好……”
“妈,我在现场勘察不说了……”趁自己理智尚存,林舒挂掉电话,今晚她再无法承受任何一场冲突了,望向对面路口边小巷里蔓出的光亮,终于熬到周末,用酒精麻痹下自己应该不过分吧。
林舒来到一家威士忌酒吧门口,推开面前的复古木门,风铃清响。吧台内,酒保的手腕在空中灵活的摆动,冰块在金属摇壶中相互碰撞,为轻响的爵士乐打着节拍。
Jeffrey见到林舒进来,手上动作一缓,扬起下巴,像老友般打过招呼。他是这家酒吧的老板,典型的港男,油头梳的一丝不苟,穿着复古亨利衫和背带裤。比起酒吧老板,更像个美式barber理发师。
林舒都能想象出他拿着刮刀给客人刮脸的样子,她是店里的常客,那点可怜的业余时间,除了运动就剩下喝酒这个爱好。她在吧台坐下,将公文包往高脚椅上一甩,松了口气。
Jeffrey不知道林舒是做什么工作的,只是感觉到她会刻意回避掉有关工作的话题,既然她不说,他也不多问。不过见她几乎每天都是衬衫西裤,大概是奔走在繁华商圈和金融大楼中的都市丽人,“才放工?”“Martini?or Talisker 10?”
林舒把撑在裤兜里的手机扔在吧台上,“Martini老规矩。”
“我哋呢度仲有位客,佢最钟意饮Dry Martini,同你一样钟意用GIN酒shake。”
“你都来内陆这么久了,多练习下普通话吧。”林舒趴在吧台上,头垫在手背上,声音闷闷的。
Jeffrey推来一个shot杯,用他蹩脚的普通话说:“尝尝看!”
吧台的暖灯照在林舒细长的手指上,她举起龙舌兰shot仰头饮尽,草本的气息在舌尖流转充盈口腔。
“点解?有冇尝出咩不同?”Jeffrey站在吧台里??满脸期待。
林舒闭上眼睛,感受舌尖回味,“有烟熏和花果香……”
“呢只MEZCAL而家喺美国好hit,最近喺亚洲都开始兴喇。同Tequila比,佢嘅味道复杂好多,有啲似调和式威士忌,我估你一定会钟意饮!”
手机响起一连串的提示,她点开消息框,“女天师”连发了十几张相亲网站上“高质量”男嘉宾的照片,以及学她语气与对方聊天,约人见面的截图。平时连八块钱同城运费都嫌贵,去菜市场几毛钱也要砍价的母亲,竟然为了提高她在相亲市场上的“身价”,在相亲网站花588充了个VIP。
她手指上划皱起眉头,脸离屏幕越来越远。Jeffrey见她吃了苍蝇的表情,“做咩?你妈又同你介绍相睇对象啊?”
“仆街啦…”林舒学他的语气,扣上手机,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Jeffrey想了半天,组织起一句磕磕绊绊的普通话,“第一次睇到你,我都后悔那么早结咗婚……结早婚。”他不太确定这几个字的先后顺序,“……早结了婚……婚结早了……”
“够了,你说回粤语吧,别提那两个字,我应激。”
Jeffrey摆手与离开的客人打过招呼,收起旁边桌上的冰桶,“有冇甘夸张,不如我介绍给你一嗰……”他走回吧台,继续擦起勃艮第红酒杯,脸上带着坏笑。
“哦?”林舒挑起眉梢,“你講下先啦~”
“就系先前话嗰个女仔啦,佢同你气质有啲似,连钟意饮嘅酒都差唔多,我打包单你哋肯定啱channel,你真系要识下?。”
林舒轻笑摇头,指尖转动玻璃杯,液体在杯壁画出年轮状的涟漪。
“唔急到拒绝,美女来着。”Jeffrey对她挤眉弄眼。
“咩意思?你认为我会对美女感兴趣?”
通过他长期观察,林舒对任何一个来搭讪的男人都没兴趣。此外,熟客一般会带恋人或亲密的朋友来光顾,林舒带过个男人,起初他也以为是她男朋友,直到这个男仔的男朋友出现。
Jeffrey点点自己的太阳穴,“我呢度一百几十个熟客,中意饮么嘢、有么喜好我都记得,你……”
门前风铃声打断他未尽的话,一个纤长的身影走进来,卫衣搭配牛仔裤,头戴鸭舌帽,虽然帽檐的阴影遮住了她的眼睛,Jeffrey也知道是谁。
安律冲吧台招招手,比划个手势,匆匆向屋内的角落走去。Jeffrey眼睛一亮,刚要对林舒开口,窗外闪起红蓝警灯,交警的摩托车停在店门前。“喂!而家几点啊?年尾赶KPI搏OT咩?(这都几点了,年底冲业绩吗?)”Jeffrey犯嘀咕,攥着车钥匙冲了出去。
林舒趁这个空挡看向桌面上屏幕不断闪动的手机,连续十几条的微信新消息提示。
安律从屋里拽出个醉醺醺的男人,努力拖着他按直线走向吧台。照例Jeffrey会在吧台放上杯蜂蜜柠檬水,让这位为情买醉的朋友喝光,再把他塞进车里,今天拯救流浪动物的任务就算顺利完成了。兜里的手机一直在震,她也不知道是来电话了,还是忘记屏蔽哪个群消息,抬手看时间,已经这么晚了,该不会是哪个“正义的守夜人”在工作群里传旨吧?
“我能走,你放开!”王旭挣扎着甩开她。
“好好好。”安律懒得理他,摔就摔吧,大不了就是去急诊住一宿,比送他回家还近点。她松开手,从身后抽出手机,微信群消息提示布满了整个屏幕,仍在持续跳动刷新——宁安巡回法庭工作群里,大家整齐的站好队列:“欢迎林舒法官加入宁安大家庭(玫瑰)(微笑)。”
林舒:谢谢大家,很高兴加入宁安(微笑)
安律点开林舒的微信头像,一片蔚蓝的大海,海面中央露出一截鲸鱼尾,签名:遇见更好的自己。她勾起嘴角摇摇头,又是心灵鸡汤。就在她分神这会儿,王旭摇摇晃晃的向吧台走去,确切的说是向吧台前坐着的女人走去。
杯壁凝结的水珠在桌面聚成小水泊,烈酒灼过林舒的喉管,在酒精的刺激下,锁骨处的旧疤又开始发痒,她划过一长串欢迎消息,松开衬衫领口,攥住手边冰桶里的碎冰锥,无意识的摆弄起来,珍珠耳钉随着动作在射灯下晃成虚影。
王旭被晃了眼,当面前那对耳钉的主人仰头吞下酒液,喉颈的曲线与他记忆中的身影重叠,酒精催生的妄念在此刻冲破理智。他踉跄扑向林舒,紧紧扣住她的手腕,“为什么选他不选我?为什么会选那个蠢货?”
莽撞的动作打翻了马天尼杯,冰冷的酒液溅入林舒敞开的领口,顺着胸前泛红的皮肤淌下。男人的手如同蜗牛粘液般湿黏,她被触碰的瞬间鸡皮疙瘩?爆发?。林舒起身拍掉衬衫上的液体,抬头时难掩脸上的厌恶,“放开!”王旭不但没放手,反而伸手搂她的后颈,想把她揽进怀里。
安律箭步上前,扯住王旭的后领,用手臂勒住他,隔开了他与陌生女人的距离。混乱的拉扯间,林舒手上的碎冰锥无意划过她的手腕,冰锥与酒杯先后落坠,在脚边迸裂。这场“肉搏”以安律流血告终,不过好在伤口不深。
林舒摆脱掉后抓起手边的冰桶,连冰带水泼向王旭。他呆愣在原地,随着水从脸上成缕淌落,缓缓低下头,“不好意思……我喝多了。”
林舒听到这话冷笑起来,“还真是个让人无法辩驳的理由呢!做男人真轻松,干什么都可以用‘我喝多了’这句话来解释。”
安律观察起面前人,她脸上没太多表情,既没有惊慌也没有暴怒,光是双手抱胸站在那就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顶光将她的皮肤映成蜜色,眉眼五官在光线的勾勒下更显立体,几缕被酒沾湿的发丝黏在白皙脖颈上。不得不说,无论是气质还是长相都让人移不开眼。安律心想,不说别的,至少王旭这次的眼光还不错。
“我……”王旭刚要开口被安律打断,“实在对不起!”她做出副讨好的笑脸,“他今天受了点刺激,神志不太正常…”说着把王旭拽到身后,见林舒衬衫被酒水浸透,递过吧台上的纸巾。
林舒冷哼一声,“神智不正常?什么病啊?我听听”说着扎起头发,她实在难以忍受颈后和手臂上遗留的黏腻感,这种不适就像渗进了毛孔,这无形的污秽感远比衣物上的污渍更加难以清除,心里的厌恶让她胃中一阵翻腾。
“实在对不起,我替他向你道个歉……”
“你凭什么替他道歉?”林舒抬眼,余光瞥过安律伸来的手,几行鲜血顺着手背,从鱼际滴落。冰锥划过皮肤的画面在脑中浮现,她恍惚听见了割裂的声音,眼前一阵恍惚。安律的声音越来越远,空灵中带着回响。梦魇般的画面再次闪过:绿色的啤酒瓶挥来,玻璃尖划过皮肤,黏腻的血液顺着胸口留下……那双满是鲜血的手伸向她、抱住她、捂住她的伤口……眩晕感袭来,林舒用指节死死扣住吧台边缘,想稳住如在舟船中晃动的身体。
“……我让他赔你干洗费”安律抬手将纸巾递近,见对面依然没有接过的意思,目光朝她脸上探去,却那被突如其来的苍白吓到,眼见林舒脚下晃动,突然倾身向前栽去。安律连忙出手护住,扶稳她的肩膀,龙舌兰酒散发出的柑橘香气随之拢来。
风铃再次作响,Jeffrey拿着粉色的罚单进门,发现离开的功夫,想要介绍认识的两位美女已经……抱在了一起?心中的顿时涌起一阵愉悦,“200块不过洒洒水!”他抖抖手上的罚单,仿佛连吧台也被染成了粉红色,大步上前,准备好好夸耀下自己毒辣的眼光,可走近才发现,林舒的状态似乎不太对。
安律勾过脚边的凳子,扶她坐下。林舒偏头避开顶光,眉头微皱,抿紧嘴唇,压住身上的战栗。Jeffrey递来温水,打趣道:“啱一杯啫,就醉咗?”
吧台上的手机持续震动,安律给他递眼色。Jeffrey不但没明白她的意思,还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像极了高中老师教育同学们不能早恋时坐在最后一排起哄的男生。
安律将吧台上的手机塞到他手上,让他递给林舒,垂眼瞟过屏幕上的来电显示:honey(吻/玫瑰/爱心)。
这刻就像坐过山车冲下跑道,心里突然落空。
没等林舒接电话,风铃响起,一个高瘦的男人推开门,目光直接落在她身上,“honey,我就知道你肯定在这!”林舒见到他似乎松了口气,仰向椅背,不过按着太阳穴的手依旧未松开,语气变得疲惫,“你怎么来了?”
“你妈给我打电话了……”张智接过她手上的水杯,“没事吧?这是喝了多少啊?”说着拎起座位上的公文包,小心翼翼的去搀她,“走吧,送你回家。”
“我把干洗费转给你吧。”安律掏出手机在她身后说。林舒没回头,只是冷冷的答:“不必了。”
安律拎着王旭付了账,没好气的把他拖出门,正巧见到林舒被扶进车,男人关上车门前对她说了些什么,她露出笑容,带着一丝醉意的笑。
树阴下点点火光忽闪,头戴皮帽,一身黑衣的男人倚在树下抽烟,目光跟随着林舒,车辆驶离后他丢下烟头,双手插兜离开。
安律走向路边停着的银色保时捷,看见车窗上贴着粉色罚单的那刻,恨不得问问苍天,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孽!她撕下罚单,拍在王旭的脑门上,推他进车,没好气得指着他的鼻子,“我警告你,最后一次,下次喝死也别叫我,罚款你付。”
王旭的呼吸喷着酒气,吹的单子在脸上一起一落,领口蒸腾出?类似威士忌与隔夜饭混合的酸腐气。
“把嘴闭上,恶心。”
安律狠狠的甩上副驾车门,用矿泉水冲洗过伤口后迈进车内。随着发动机的轰鸣,跑车疾驰而去,留下一串逐渐消散的声浪。
双女主可代入lingorm
黄色小眼睛:没头脑不高兴不高兴不高兴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落空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