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律刷开办公室的门,让林舒先进。暴雨忽至,雨裹着风灌入敞开的窗户,开门瞬间形成的穿堂风吹起案卷里的散页,纸张如惊弓之鸟纷纷向她扑去。林舒本能躲避,后倾的身体抵在安律下意识护来的手臂上。
安律结实的搂住了那柔软的腰际,仿佛揽住一截新抽的柳枝,骨节间包藏的嫩芽在掌心划过,藤枝轻颤。林舒腰间的战栗让她立刻意识到自己的越界,触电般撤回手。
林舒顿时失衡,后背重重地撞在文件柜上,发出一声闷响。她眉毛皱成一坨,努力抿紧嘴唇,硬生生憋住没吭一声。安律手悬在半空,不知道该扶还是不该扶,肢体陷入进退两难的僵硬。
持续涌入的风鼓起林舒的发丝,掺着柑橘香的发梢扫过安律的鼻尖,带来一阵莫名的酥痒,她压不住喷嚏,忙蹲下去捡散落的文件,借此机会用小臂闷住口鼻,两声急促的“啾~啾~”过后满脸通红,像个刚出锅的大虾。
林舒暗自舒展背部肌肉,心里不知道该恼谁,“是怪安律,还是自己?这是什么现世报,来的这么快?”抬眼就看见一张红意未散的脸,瞪大的眼睛里写满忐忑,就像只等待主人表态的小狗,她咬住唇角硬把笑意压成一声轻哼,走向窗户,踮起脚拉回飘窗。
安律则跟在她身后,依次拾起散落在地的证据,终于只剩最后一张,指尖刚触到纸页,林舒碰巧转身,高跟鞋不经意踩住了边缘。安律手上迟疑,抬头的瞬间恰逢林舒弯腰,如瀑般的长发从颈后滑落,带来一阵更为浓郁的柑橘香,胸口那道蜿蜒的细疤也在此刻落入安律眼中。
“抱歉。”她将纸递还。“没有……”安律开口才发觉嗓子黏在一起,带着不自然的沙哑。
两人收拾好办公室,安律抱着一摞整理好的卷宗来到桌前,正色道:“林法官,这是排好庭的案子,我已经按照紧急和难易程度进行了分类。您看一下,有几个在调的我标注出来了……”
林舒接过卷宗,快速的翻拨一遍。资料中贴着颜色各异的便签纸,备注了审理要点、争议焦点和暂缺的证据,张扬飞舞的字体如春日破茧的蝴蝶,每一笔都带着破壳而出的生命力。指尖轻轻划过便条,想起王艺姐说那句“还不习惯”时脸上的笑,隐约明白了话中的意思,随后拿起手边的公文包翻出戒指,放在桌上示意她。看着安律将戒指攥在手中,努力遮掩喜悦的样子,一股莫名的好奇从她心底钻出,想窥探其中的秘密。
整个下午,林舒一本接一本的翻看案卷,安律则坐在对面一个接一个打电话了解案情、催交证据、尝试调解。她夹着电话,笔在纸上挥舞,记录着每一个重要的信息点。林舒虽然专注在卷中,但也留心着每一通电话,安律清晰的逻辑、明确的表达和灵活的应变,无一不让她在心中赞许。
安律也时不时观察对面,林舒思考时习惯用手指抵住下唇,眉头时锁时舒,仿佛在与每一个案件进行着无声的对话。每遇到她抬头,安律就同做贼般迅速转移视线,眼神在屋子里各个角落乱晃,像是在给自己寻找一个藏身之处。
下班时间临近,公共办公区的同事纷纷起身,相互道别。她挂掉最后一个电话,长舒口气,终算完成了给自己规划的任务,视线再次落回林舒身上,“林法官,下班了,送你回本院吧。”
“嗯?”林舒从卷宗中抬起头,目光落到腕表上,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语气礼貌客气,“谢谢,你先走吧,不用等我。”
这份疏离安律再熟悉不过,她又何尝不是这样对待自己不愿接受的好意,便没再多说什么,到更衣室换下制服,穿着连帽卫衣和牛仔裤回办公室挂好制服。
林舒抬眼,视线扫过她,不过转眼又埋回卷内,像在喃喃自语,“还是这身更适合你。”
安律不知该不该回应,琢磨着这句话的含义,慢慢向门口走去,办公室自动门打开的同时林舒接起电话,“喂,飞哥,有什么事吗?”“不用了,你先回吧,我这工作还没完成。”“是,是是,改天吧,最近都比较忙……”
安律在门外假装系鞋带,留心着她的回答,恨不得把耳朵凑进门缝里。一抬眼见郑丹丹正站在电梯间向自己挥手,紧急竖起食指,在嘴前比出噤声。可对面没反应过来,已经叫出了声,“安律……”这一声十里八村都听得见,正在通话中的林舒也被打断,向门口看去。安律一巴掌捂住脸,起身快步离开。
淅沥的雨水汇聚成线,从雨搭边沿滴落。警车就停在法院大门对面,只是几步路的距离,外套就被细雨蒙上了一层水雾。安律拍拍衣服,坐进车里,盯着大门,犹豫是走是留。宁安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雨天更别想打到车,要就这么回去了,林舒打不到车怎么办?
两个车位外停着辆黑色奥迪,“局座”打扮的男人站在车边——polo衫、黑夹克搭配皮鞋、西裤。他夹着香烟吞云吐雾,把烟屁股扔进饮料瓶,见法警准备关门,走向法院门前的垃圾桶,冲大厅里张望起来。
安律觉得这人有点眼熟,尤其是这套衣服,好像在哪见过,脑中画面不断闪回,终停在会议桌前代表刑庭发言的男人身上,“对了!早上的会,刑庭的副庭长……”
“难道林舒不走是因为他?”她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高跟鞋敲打大理石地面的声音在大厅响起,纤细、挺拔的身影出现在玻璃门后。
林舒对法警点头示意,走出大门。原是法警巡楼时提醒她加完班从后门法官通道离开,这才想起安律还没给自己门卡,便打消了加班的念头。
见男人迎上来,林舒脸上明显闪过惊讶,“飞哥?你怎么还在这。”“我送你回去啊,太晚了一个人不安全。”赵云飞拉开副驾车门。
“飞哥,之前谢谢你,但以后不用再送我了。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中院也维持了原判。我真的没事,没人跟着我。”林舒刚移开步子,赵云飞再次挡住她,“林舒…我想…我的心意你应该明白……之前咱们在一个庭…但现在…”
她毫不犹豫的打断,“飞哥,我想我的意思你也应该明白,我们可以是同事,可以是朋友,但不会是其他关系,我先走了。”见他又要开口,林舒轻皱了下眉,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安律见状按响喇叭,探出头喊道:“林舒姐,我在这。”
对林舒而言,这句叫声就是场及时雨,暗自松了口气,注意到安律换了对她的称呼,语气也更为亲近,就像个单位里关系相处不错的热情妹妹,心中泛起丝感谢。
安律透过挡风玻璃看她走近,不禁打了个哆嗦,心想若换成自己面对这张冷若冰霜的脸和刚才那毫不留情的拒绝,可能会当场碎掉。
待林舒扣好安全带,她一脚油门轰出去,后视镜里赵云飞仍站在原地。警车挤进晚高峰车流,导航上,从宁安回市区的三条跨线桥全堵成了红色。没有车载音乐,静谧的空间只剩雨刮器机械的摆动声,好在林舒选择闭目养神,也让安律省去了琢磨如何打破沉默的烦恼。
等红灯时,她偷偷看向林舒,注意力被她怀中的公文包所吸引,是之前出现在酒吧的那个,细看正中央圆形的黑色亮片上用浮雕工艺印着法徽和“临江区人民法院”几个字。那天竟没注意!安律咬牙悔恨。
车里的安静没维持多久,她手机的震动扰醒了林舒,是王旭的来电,安律拒绝几次,见对方仍不死心,没好气的接起,“开车呢,什么事晚点说。”感觉到林舒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顿时心虚起来,赶紧挂断打开启勿扰模式。
警车缓缓驶向法院,停在自动栅栏门前,雨雾已停,她打开车窗,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草木香。大门侧站着个身穿低胸紧身短裙的女人,这样的着装在法院并不常见。
安律多看了一眼,瞳孔骤然扩大,指尖刚勾住车窗键,女人大步向她走来,心里暗叫不好,下意识瞥向副驾,林舒正低头看手机,似乎对车外的变动浑然未觉。
面前纤腰扭动的是于丽,王旭的朋友,一个不温不火的小主播,因为遇到与“榜一大哥”的经济纠纷,王旭在酒局上介绍了她们认识。安律帮她解答了几个法律问题,两人一来二往熟悉起来。她本以为于丽是王旭的菜,常替他约于丽出来,指望于丽能早点填补他的感情空洞,好不用自己半夜把他从各大酒吧里拖走,可事情并没有朝预期的走向发展。
安律连按喇叭,催促保安叔叔开门,频率可媲美救护车出勤。于丽几步便来到窗外,“安律,你为什么总躲着我?”她一脸哀怨,目光在安律和林舒之间来回扫视。
林舒虽然低头看着手机,但余光早已捕捉到这幕。她注意到安律别扭的表情和僵硬的肢体,握住方向盘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以及于丽看自己时略带敌意和审视的眼神,不禁对来人身份产生好奇。若换作平时,她一定会马上下车,给同事留出私人空间,可此刻安律的窘迫激起了她的窥视欲。
栅栏门滑动,向两侧收缩,已经足够小车通过。安律尽量调整让语气显得自然,“有什么事等会儿说好吗?我先停车。”
于丽眼里突然涌出晶莹,声音透着哭腔,“我哪里做错了,让你不高兴了?”简直可以媲美琼瑶剧里脆弱又多情的女主角,再加上阴霾的天空和雨幕的衬托,比依萍哭书桓还要感人。
这是她惯用的伎俩,要不是安律已经见识过多次,被那楚楚可怜的眼神一望,当真要反思起自己的所作所为了。
后视镜中,王旭快步接近,他一身休闲装,头发散乱、睡眼惺忪,就像刚从被窝里爬出来。他一把拉开于丽,“先让安律把车停好。”说罢递来眼色,见到副驾坐着的林舒时明显愣住,揉了揉眼睛。
安律迅速用脸隔开他的视线,好嘛,这下可热闹了,冤孽啊!此刻真想让脑门给方向盘磕三个响头。她狠狠回瞪,做了一个夸张的口型,让王旭走开。
保安端着保温杯慢悠悠踱来,用杯盖在液面上撇了又撇,嘟起嘴吹散升腾的白雾,眯眼打量车和车外的人,全然一副看戏的样子。辨出车内人后热情的扯开嗓门:“嘿呀!小安?啷个不进去?你朋友啊?”
他瞥了眼于丽,走到车旁,“嘿呀,这妹儿在这等起多久了,这么冷的天,穿这么滴点,我都给她讲了,里头的人都下班了,硬是不听,硬要在这等到起,结果等的是你啊!”他用手掌遮住嘴,压低声补道:“嘿呀,我还以为是哪位同志作风出了问题,晓得不嘛!”“快进、快进!”说完嘴巴向耳根去咧,退后一步让出路来。
林舒目光移向安律,看似不经意地扫过那张温度逐步上升的脸,耐人寻味的勾起嘴角。
安律怎会听不出言外之意,小三为上位来单位大闹的事也不是没出过。她感受到林舒眼神的流转,立刻血压飙升,就像站在聚光灯下手持作案工具的“现行犯”,而林舒正站在观众席的最前面,环抱双臂注视着她,她恨不得大喊,“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
下车后安律本以为“危急”终于解除,可以顺利成章和林舒一起进办公楼,再从后门离开,可当她慢吞吞的往办公大楼磨蹭时,高跟鞋的哒哒声与她向背而行。
林舒好似早已看穿她的想法,不紧不慢的向保安室旁的闸口走去,中途还不忘回头,提高声调喊道:“你不走吗?你朋友在外面等呢。”虽没得到回复,但不影响她恶作剧得逞的愉快心情。电子屏幕识别出她的脸,“谢谢,再会。”
王旭见林舒挎着公文包,浅笑着从闸口走出,也顾不上拉于丽,小跑上前,“你好。”
林舒停住脚步,眼里带着疑惑。她原本没注意到王旭,见他理了理头发,满是没被认出来又不知道怎么介绍自己的尴尬,很快便反应过来,也明白了安律格外紧张的原因。酒吧光线太暗,拉扯很短暂,还来不及确认对方的样子就被安律隔开。本以为已经摆脱掉的黏腻感,此刻再次回到身上。
“我们见过吗?”林舒故作疑问,声音冷得像冬日里的寒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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