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在禁足期间,令仪不能出门,便终日伏案,帮齐询誊抄《法华经》。
这日,慧舟疾步入内,低声禀报:“小姐,流芳姑娘求见。”令仪忙搁下笔,揉了揉眉心,命人请她进来。
二人坐下互道寒温,流芳便开门见山地道:“阮姑娘,流芳来找姑娘,一是多谢你的帮助,使恶人伏诛,二来是为了辞行的。”
关于齐谌兄弟阋墙的丑事,程定安讳莫如深,程远扬亦不敢多言。此刻从流芳口中,令仪才惊闻齐谌已被赐死的消息。
流芳神色肃然地道:“皇上本想将他终身幽禁,是有人上奏,历数四殿下不忠不孝不义不悌之罪,为儆效尤,才赐下白绫鸩酒的。齐谌多次求见,皇上也不应承,铁了心要他死。”
她顿了顿,继续道:“齐谌气极,临死前狂性大发,破口大骂,声称苏家助皇上夺得天下,皇上却忘恩负义,实在可耻可恨。后来,还辱及三殿下。”
她刹住话头,面露难色,显见齐谌的话粗俗至极,她不忍说出口。
令仪追问道:“他说了什么?”
流芳方才压低了声音复述道:“他说若非端敬贵妃当年蓄意勾引,三殿下现在还在种地,怎能与他平起平坐?还说他的那些兄弟姐妹,皆是酒囊饭袋,若无苏家,他们根本享受不到今日的荣华富贵,他们比他更该死。”
令仪冷笑一声:“当初他是怎么待苏湄的,人所共见,怎么死到临头,反而与有荣焉了?他若是规规矩矩地做他的皇子,根本不会走到这一步。他自讨苦吃,还怨天怨地,实在可笑。”
流芳长长吁出一口气,眉宇间积郁的阴霾尽被吹散:“无论如何,我总算能告慰父亲在天之灵,送他的灵柩归乡了。”
令仪颔首:“回乡后,你有何打算?”
流芳沉吟片刻,答道:“寻个小营生,糊口度日罢了。”
她起身想要离开,行至门边,却又顿住脚步,回眸望向令仪:“阮姑娘,我知道这话不自量力,但求你们天家贵胄之间的明争暗斗,莫要再将我们这些只求安稳度日的小民牵扯进去了。”
令仪心头一震,挤出一丝笑意道:“一定。”
送走了流芳,令仪赶忙让慧舟把消息转告渊柔。渊柔得知前世害死她的罪魁祸首已死,精神稍振。后来在程家人悉心的照料下,她终于渐渐走出阴霾,恢复了些许生气。
知晓了渊柔的反应,令仪稍觉欣慰,便定了定神,埋头继续抄写《法华经》。待终于抄写完毕,她伸展着僵硬的四肢,唤来慧舟,命她坐马车入宫,将经文交给赵健,再转呈齐询。
慧舟领命而去,这一走便是大半日。令仪在房中踱步,心绪难宁,待她终于回来,蹙眉嗔道:“怎么去了这么久?”
慧舟灌了口茶,气喘吁吁地回答:“奴才在侍卫值房候着,是赵大哥悄悄将我迎进去的。隔着宫门,我与玉衡姑姑说了两句话,殿下问了许多问题,这才耽搁了。”
令仪心尖一跳:“他问了什么?”
慧舟眼珠一转,学着齐询的语气道:“殿下问:‘她还气我么?’又问:‘这抄好的经文,是偿还我救她的债吗?’”
她顿了顿,挺起胸膛,模仿自己当时的语气回答:“奴才说:‘我家小姐早不气了,什么债不债的?横竖都要捆在一处过一辈子,还分什么你我!’三殿下便笑说晓得了。”
令仪脸上飞起一片红霞,作势要打:“好个自作主张的丫头!谁教你这么说的?”
慧舟嬉笑着躲开:“小姐若不想顺着台阶下去,何必让奴才进宫送经文呢?奴才是把姑娘的心里话说出来了,姑娘才生气吧!”
令仪被她噎住,只得转开话题,感叹道:“赵健如今倒学会变通了,未经圣上和德妃允准,竟敢私放你进去探望禁足之人?”
看来他当初尽职尽责,却被贬柳州监视齐询的一番际遇,当真改变了他。在得知苏湄并非他表面上那样仁善之后,他的心态或许也崩塌过,才会有这番转变的吧?
在二人从争吵到和好的过程中,大婚各项事宜未受影响,仍在紧锣密鼓地筹备。婚书、聘礼流水价抬进国公府,令仪忙不过来,齐瑛便自告奋勇,协助她操持起来。
每每自觉劳累,她便跑到令仪面前抱怨:“你身边的慧舟,竟敢趁我不备躲懒!被我抓个正着,她还与人夸口,说什么‘钱都是一样的,多干少干有何分别?’依我看,趁早打发了她,我给你挑个伶俐的使唤!”
令仪莞尔一笑道:“我用惯了她,何必再换?笨些懒些无妨,忠心最是要紧。她曾与我同甘共苦,只这一点,旁人便及不上。”
前世苏湄安插的那两个伶俐宫女,巧舌如簧,挑拨离间,不仅令她疏远了陪嫁侍女知棋,更将苏湄之言奉若圭臬,对齐询恨之入骨,终酿大祸。这教训,她刻骨铭心,这辈子当然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齐瑛见她油盐不进,只得作罢,临走时丢下一句:“我为你操劳至此,待你成婚,你叫我嫂子,我仍唤你‘阿令’,就这么定了。总不能我们都是‘嫂子’吧,那样岂不乱套?”
令仪含笑答允,转头望向国公府内四处随风而舞的红绸,继续埋头于如潮水般涌来的婚仪诸事中。
礼单需她过目,嫁衣纹样待她定夺,宫中教习嬷嬷每日叩门教她规矩,更遑论确定宾客名单、查看下人写的请帖有无不妥等琐碎庞杂的大事小事,都需要她一一看过。
齐瑛更是脚不沾地,聘礼入库时,她要亲自持册清点,累得倚着朱漆箱笼对令仪嗔怨:“我大婚时都没有这么累,事情都是吩咐旁人去做的,你以后可要好好谢我。”
令仪笑着长叹一声,忽觉这泼天喜庆,原是用点点滴滴琐碎辛苦拼凑而成的,所幸结局是好的,便觉一切都值得。
在国公府上下连月的辛苦中,大婚之日终于到了。
比之齐瑛的婚礼,齐询与令仪的婚仪堪称极尽奢华。齐烜为弥补二十多年对他的亏欠,务求尽善尽美,恨不能将满腔愧疚化作铺天盖地的煊赫荣光,比起前世,自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七月流火,皇城内外却似燃起一片赤焰。上百匹朱红云锦自宫门迤逦铺展,直抵定王府邸。云锦上金丝银线绣就的鸾凤,在骄阳下振翅欲飞,栩栩如生。
齐询身着礼服,跨坐高头骏马,亲至程家迎娶。二人入宫拜谒帝妃,复又乘舆绕行京城,受万民朝贺。
宫门前,他足踏玄色云纹皂靴,正欲翻身上马,却忽地勒住缰绳,蓦然回首。
前世那双从未为她停留过的眼眸,此刻穿透鸾轿前垂落的道道白玉珠帘,直直望进她心底。
前两日他郑重的许诺浮上心头,更激起了她心中的千层浪:若程远扬仍愿驰骋岭南,待他登基,必将军权托付。她那番惊世骇俗的畅想也会变为政令,晓谕天下。
她还记得当时他的指尖温柔地拂过她眉眼,声音低沉扫过耳畔:“一条政令而已,有何打紧?你想让天下女子有选择的自由,我依允便是。”
从缥缈理想,到落地生根,其间必有荆棘丛生,各方势力总要较量一番,才能成事。然而万事开头难,只要踏出了第一步,此后纵有万难,亦会顺流而下,终抵彼岸。
她回过神,隔着摇曳的珠帘,迎上他回望的目光,唇角轻轻弯起。他紧绷的肩头微不可察地一松,这才安心转身,引着浩荡仪仗,缓缓行至定王府邸。
满室红烛高烧,香烟缭绕。礼官悠长庄重的唱喏声在厅上回荡,他们相对而立,深深弯下了腰。满座高朋欢笑着簇拥他们入了洞房,祝贺他们百年好合。
待众人散去,他举起桌上金杯递给她,拉她起来饮交杯酒。他倾身靠近的瞬间,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耳边,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终于等到今日了。”
她眉梢微挑,面帘后眸光流转,带着一丝狡黠的锋芒:“怎么?殿下是觉得,过了今日,便能随意拿捏我了?”
齐询眼中掠过一丝愕然,随即嘴角一弯,搂住了她的腰:“怎知不是你随意拿捏我?”
令仪唇边笑意更深:“殿下就不曾疑心过,我此前那样温顺,不过是为了骗你入彀?”
“你怎么会这么想?其实你并不怎么温顺。”趁她伸手捶他的当口,他趁势拥她入怀,声音字字清晰,敲在她心上,“但也无妨。余下半生,够你骗了,只盼你莫要半途而废。”
说着,他便轻轻一拉,扯开了令仪的衣领。他正要解衣,她却按住了他的手:“我来。”
他躺下来,抚摸着她莹润的肌肤,任由她解开了自己的衣带。她颤栗着,转身放下了床帐,说不尽当夜一派旖旎风流。
次日他们回门,才从德妃口中得知齐烜在宫宴上一时兴起,多喝了两杯酒,离席透气的时候,一阵轻风拂过,他打了个寒颤,便在这夏秋交替之际,得了一场风寒。
六宫嫔妃轮流侍奉汤药,齐烜的病却愈演愈烈,总不见好,终至缠绵病榻,无心理政。
朝中政务因此落在了齐询肩上,每当他拿不准主意的时候,便会将奏折带回王府,与令仪一同参详。
此事传入齐烜耳中,他虽曾召齐询到病榻前严加训斥,然而齐询过后依然故我。他心中郁结越发难消,病情也随之加重,渐渐显露出下世的光景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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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0章 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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