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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砖窑厂(一)

城西砖窑厂门口,煤烟味儿呛得人直咳嗽。脚下踩着的煤渣地滚烫,隔着破胶鞋底都烫脚心。我和柱子像两根戳在热锅上的木桩,汗珠子顺着额角往下淌,混着煤灰,在脸上冲出几道泥沟子。帆布包死沉,里面那几个硬邦邦的杂粮馍硌着后背,提醒着我们这趟“进城找活”的寒碜。

柱子站不住,焦躁地来回踱步,破胶鞋踢得煤渣乱飞。“哥,那老梆子咋还不回来?耍咱呢吧?”

“闭嘴!等着!”我低喝一声,眼睛死死盯着老头消失的方向。那片被巨大窑炉阴影吞没的红砖房,像座沉默的堡垒,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空气里的燥热混着煤灰,吸进肺里都发沉。秦三爷的话又在脑子里转悠:“江湖水深,门槛难迈。见人先矮三分,多看少说。”

过了足有一袋烟的功夫,就在柱子快憋不住要骂娘的时候,那片阴影里才又晃出个人影。不是刚才那看门老头,是另外一个人。

这人看着四十来岁,个子不高,精瘦。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泥点和石灰的蓝色工装,脚下蹬着双破旧但还算结实的翻毛劳保鞋。一张脸平平无奇,属于扔人堆里就找不着的那种,皮肤被窑厂的煤烟熏得有些发黄发暗。只有那双眼睛,不大,但眼神**贼亮**,像两把小锥子,隔着老远就钉在了我和柱子身上。那目光不是看人的,是**掂量**,掂量牲口似的,带着一种审视货物的冰冷和精明。

他没说话,径直走到我们跟前。一股子**混合着汗味、煤灰、廉价肥皂和极淡的土腥气**扑面而来。

“跟我来。”声音不高,有点沙,但干脆利落,没半点废话。说完转身就走,根本不管我们跟不跟得上。

我和柱子对视一眼,赶紧拎起包,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他后面,踩过坑洼积水的黑泥路,绕过堆积如山的砖坯和冒着热气的煤渣堆。巨大的窑炉像个沉默的怪兽,散发着滚滚热浪。工人们穿着破旧的工装,推着沉重的砖车,来来往往,没人多看我们一眼,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砖坯碰撞的闷响。

精瘦男人带着我们七拐八绕,远离了喧嚣的窑炉区,来到厂区最偏僻的角落。这里有几间用红砖搭成的简陋平房,窗户蒙着厚厚的灰,门口堆着些破烂工具。他在最靠里的一间房门前停下,没敲门,直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漆皮剥落的木门。

一股混合着浓烈烟味、劣质白酒味、汗馊味和更清晰土腥气的浑浊热浪,猛地涌了出来,呛得人直皱眉。

屋里光线昏暗,只有一盏低瓦数的白炽灯在满是油污的灯罩下发出昏黄的光。地方不大,像个杂物间兼休息室。靠墙摆着两张破旧的木板床,上面堆着看不出颜色的被褥。中间一张油腻腻的木桌,上面散乱地扔着几个空酒瓶、几碟吃剩的花生米和咸菜,还有几本卷了边的破旧杂志。桌子周围坐着三个人。

正对着门,坐着一个**光头**。脑袋刮得锃亮,在昏黄灯光下反着光。穿着件看不出本色的老头衫,露着两条粗壮、纹着青黑色模糊图案(像是盘龙,又像蟒)的胳膊,肌肉虬结。他手里正把玩着两个锃亮的铁胆,转得飞快,发出“嘎啦嘎啦”的轻响。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皮耷拉着,但偶尔抬眼一扫,那目光沉得像潭死水,带着一股子**让人喘不过气的压迫感**。这肯定就是**老刀把子**!窑厂名义上的“工头”,这伙人真正的头儿!

老刀把子左边,坐着个**戴眼镜**的。镜片很厚,一圈圈的,镜腿还用白胶布缠着。头发有点乱糟糟,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灰蓝色中山装,扣子扣得一丝不苟。他正凑在灯下,小心翼翼地用镊子拨弄着桌上摊开的一本发黄的线装书,眉头紧锁,嘴里还念念叨叨着什么,像个老学究。可他那双藏在厚镜片后面的眼睛,偶尔闪过一丝精光,透着股与外表不符的**算计**。

右边那个,则是个**大块头**。身高得有一米九,膀大腰圆,坐在那小马扎上,像座小山。穿着件绷得紧紧的破背心,露出古铜色的、布满疤痕的结实肌肉。他正闷头对付手里一个冷硬的馒头,嚼得腮帮子鼓起老高,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偶尔抬眼扫过来,眼神**直愣愣**的,带着一股子未开化的**蛮横**和**凶戾**,像头随时会暴起的熊瞎子。这人一看就是专门负责下力气、趟雷、扛包的角色。

领我们进来的精瘦男人没说话,只是侧身让开门口,眼神示意我们进去。

屋里浑浊的空气和那三双意味不明的眼睛,像无形的墙,堵在门口。柱子明显有些发怵,下意识地往我身后缩了缩。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翻腾(混杂着紧张、敬畏和一丝莫名的兴奋),迈步走了进去,尽量让脚步显得沉稳。柱子紧跟在我后面,像条尾巴。

“刀爷。” 领我们进来的精瘦男人对着光头老刀把子,微微躬了躬身,声音依旧不高,“人带来了。报了‘刘一手’的名号。”

老刀把子眼皮都没抬一下,手里的铁胆转得“嘎啦”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带着股浓重的痰音:“刘一手?哼,那老小子,又往我这儿塞破烂?” 他抬起眼皮,那死水般的目光在我和柱子身上扫了一遍,像刮骨刀,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一个痨病秧子似的,一个愣头青。能干啥?吃白饭?”

柱子脸腾地涨红了,想争辩,被我死死一把按住胳膊。

戴眼镜的停下了手里的镊子,推了推厚厚的眼镜,镜片后的眼睛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我们,尤其是落在我脸上,像是在分析什么样本。

那大块头也停下了咀嚼,鼓着腮帮子,直愣愣地盯着我们,眼神不善。

我迎着老刀把子那审视的目光,挺直了腰板(虽然心里打鼓),尽量让声音不抖:“刀爷,是刘爷让我们来寻个活路。力气活,下苦活,我们兄弟都能干。眼力…也还有点。”

“眼力?” 老刀把子嗤笑一声,声音像破锣,“窑厂搬砖要个□□力!有力气就行!你这身板……” 他目光扫过我并不算魁梧的身材,带着嘲讽。

这时,那戴眼镜的突然开口了,声音有点尖细,慢条斯理:“刀爷,刘一手那人,您知道,从不做亏本买卖。他既然让这俩生瓜蛋子来,总得有点由头吧?” 他转向我,厚厚的镜片闪着光,“小子,你说你有眼力?懂什么?”

我知道,这是考校,也是门槛。能不能进这扇门,就看这几句话了。我深吸一口气,脑子里飞快闪过秦三爷教的那些东西,还有这些年偷偷摸摸啃书本记下的零碎。

“形势理气,皮毛懂点。” 我尽量让自己的话显得不那么外行,“观山寻龙,辨土望气。生穴死穴,砂水吉凶,也能看个大概。”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桌上那本发黄的线装书,隐约看到几个字,像是什么《葬法》,“比如…书上说的‘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还有‘坐下若无真气脉,眼前空有万重山’,讲的就是生气凝聚的道理。生气聚,则地脉藏,有地脉藏的地方……” 我没往下说,但意思很明显。

戴眼镜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像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哦?还知道《葬经》里的句子?野路子学的?”

“跟过村里一个老人,瞎琢磨了点。”我含糊道。

“哼,嘴皮子功夫!” 那大块头突然闷声闷气地插嘴,声音像打雷,震得灯泡都晃,“是骡子是马,得拉出来遛遛!光说不练假把式!”

老刀把子依旧转着他的铁胆,没说话,但那死水般的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的时间长了点。

精瘦男人抱着胳膊靠在门框上,冷眼旁观。

就在这时,柱子大概是被那大块头一激,加上一路的憋屈,忍不住梗着脖子嚷了一句:“刀爷!我们兄弟是穷,是没本事!可我们敢拼命!鬼见愁的将军坟我们都钻过!差点把命搭里头!要不是……”

“柱子!”我厉声喝止他!心里咯噔一下!这莽货!将军坟的事怎么能随便说!

但已经晚了。

“鬼见愁?将军坟?” 戴眼镜的猛地坐直了身体,厚厚的镜片后精光爆射,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你们进去过?!”

老刀把子手里的铁胆“嘎”地一声停住了!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骤然睁开,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瞬间钉在了我脸上!

连一直闷头吃东西的大块头都停下了动作,鼓着腮帮子,眼神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们。

靠在门框上的精瘦男人,也第一次露出了些许意外的神色。

屋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劣质白炽灯发出的嗡嗡电流声,和柱子被自己吼声吓住后粗重的喘息。

我知道,柱子这莽撞的一句,歪打正着,反而成了我们唯一的敲门砖。鬼见愁将军坟,显然是连这帮人都知道、甚至忌惮的凶地!

老刀把子缓缓站起身。他个子不高,但站起来那股气势,像座山一样压过来。他走到我面前,离得很近,那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审视和压迫。

“鬼见愁…将军坟…”他沙哑的声音一字一顿,像铁锤砸在心上,“二年前,那地界儿,是出过一件东西。一件…沾了血煞气的青铜玩意儿。你们……见过?”

我的心狂跳起来!他说的,就是那柄被刘一手拿走的青铜短剑!

我迎着他的目光,强忍着那巨大的压迫感,点了点头,声音尽量平稳:“见过。也……摸过。” 我抬了抬还有些隐隐作痛的左手,“那东西,邪性。”

老刀把子的目光在我左手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我脸上。那审视的目光,仿佛要剥开我的皮肉,看看里面的骨头。半晌,他脸上的肌肉似乎极其轻微地抽动了一下,像是笑,又不像。

他缓缓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椅子,重新拿起铁胆,慢悠悠地转了起来。

“行。” 他吐出一个字,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低沉,但那股子轻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难以捉摸的东西,“老猫(指那戴眼镜的),给这俩小子安排个窝棚。黑皮(指那大块头),看着他俩。先搬两天砖,认认窑火气。规矩,慢慢教。”

“是,刀爷。” 戴眼镜的老猫应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

大块头黑皮闷声“嗯”了一下,看我们的眼神依旧直愣,但少了些凶戾,多了点审视。

靠在门框上的精瘦男人(后来知道外号叫“泥鳅”,专门负责打探消息和踩点)也微微点了点头。

老刀把子眼皮重新耷拉下去,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有那“嘎啦嘎啦”的铁胆转动声,在这充满烟味、汗味、土腥味和无形压力的昏暗房间里,单调而沉重地响着。

我和柱子,像两个刚被丢进陌生兽笼的猎物,站在门口,浑身紧绷。后背的冷汗浸透了破旧的衣衫,心还在胸腔里擂鼓。

成了?还是……刚刚开始?

窑厂的热浪透过破门缝涌进来,混杂着屋里浑浊的气味。这条沾满黄泉土腥的路,我们哥俩,算是被那只看不见的手(刘一手),硬生生推上了道。往后是生是死,是吃肉还是吃土,全看这窑火,能不能把我们这两块刚入炉的生坯,给烧硬实了。

老刀把子那句“搬两天砖,认认窑火气”听着轻飘飘,落身上才知道是千斤担。

我和柱子,真成了窑厂最下等的力工。天不亮就被黑皮那闷雷似的嗓子吼起来,一人发个破柳条筐,塞俩硬得硌牙的杂粮馍当早饭,然后就被赶鸭子似的轰到坯场。

活儿就一样——**搬砖坯**。

刚脱模的湿砖坯,死沉!一块少说二十斤,沾一手黄泥浆。码坯的架子车比人还高,得把砖坯一块块举过头顶,码得整整齐齐,不能歪不能倒。那拉车的骡子脾气爆,动不动就尥蹶子,车把式骂骂咧咧,鞭子甩得啪啪响,催命似的。

头顶是毒日头,晒得人皮开肉绽。脚下是湿滑的黄泥地,蒸腾着闷热的水汽。空气里全是**呛人的粉尘、煤灰和汗馊味儿**。一趟车装满,胳膊就跟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柱子仗着有把子牛力气,开始还能咬牙硬顶,可半天下来,肩膀磨破了皮,渗着血,混着黄泥浆,火辣辣地疼。我也好不到哪去,腰酸得直不起来,手指头被砖坯棱角割了好几道口子。

“哥……这他娘的……比鬼见愁钻洞还累……”柱子瘫在滚烫的砖垛阴影里,呼哧带喘,抓起水壶灌了一通凉水,水顺着嘴角淌下来,冲开脸上的泥沟子。

“少废话!干活!”旁边监工的小头目(泥鳅的手下)叼着烟卷,一脚踢在旁边的空筐上,哐当乱响。

下午更熬人。巨大的窑炉像个烧红的怪兽,隔着几十米都能感觉到那股灼人的热浪。我们被赶到出窑口附近,负责把烧好的、还烫手的红砖从窑车里卸下来,码到拖拉机上。那砖刚出炉,隔着厚厚的劳保手套都烫手!稍不留神,皮就燎掉一层。热浪裹着粉尘扑面而来,呼吸都像吞火炭。

黑皮那大块头就在不远处晃悠,也不动手,就抱着胳膊冷眼看着。谁动作慢了,他就闷哼一声,那眼神跟刀子似的剜过来,吓得人一哆嗦。老猫(戴眼镜的)偶尔会背着手溜达过来,也不说话,就推推他那厚镜片,眼神在我们身上扫来扫去,像在观察什么稀罕物件。老刀把子更是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偶尔在饭点能远远看见他光头锃亮的影子。

晚上收工,骨头架子都散了。窝棚是砖厂最破的那种,低矮潮湿,墙缝漏风,里面就两张光板铺着破草席的木板床,一股子霉味汗味脚臭味。饭是食堂大锅里熬的,清汤寡水的白菜帮子炖粉条,漂着几点油星,混着股铁锈味。窝头硬得能砸死人。

柱子累得倒头就睡,鼾声震天。我却睡不着。累是真累,可心里那点东西,像烧不尽的野草,顶着压在上面的疲惫,顽强地冒头。刘一手把我们指到这儿,老刀把子留下了我们,绝不只是为了让我们当苦力。他们在等什么?在观察什么?秦三爷教的那些东西,在这尘土飞扬的窑厂里,真有用武之地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熬着,像窑炉里烧着的砖坯,又闷又烫。直到几天后,在弥漫着汗臭和饭菜味的食堂里,我看到了她。

那天中午,我和柱子拖着快散架的身子,端着豁了口的搪瓷碗,排在打饭的长龙里。食堂里闹哄哄的,工人们吵吵嚷嚷,空气污浊。柱子饿得前胸贴后背,眼巴巴瞅着前面大锅里翻滚的菜汤,嘴里不干不净地抱怨着油水少。

“下一位!”打饭的是个嗓门洪亮的大婶。

轮到我们前面一个工友,他递上饭票。负责收票和记账的,是个**年轻姑娘**。

她就坐在打饭窗口旁边一张小桌子后面。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碎花衬衫**,袖子挽到手肘,露出一截白皙纤细的小臂。头发乌黑,扎着一根简单的**麻花辫**,垂在肩侧。低着头,正专注地在厚厚的账簿上登记,鼻梁上架着一副**小巧的银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低垂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手指修长干净,握着钢笔,字写得又快又娟秀。

和周围那些满身煤灰、汗流浃背、吵吵嚷嚷的工人相比,她像一片误入泥潭的**新荷**,干净、安静,带着一股子书卷气。食堂里浑浊的光线落在她身上,都仿佛清亮了几分。

“名字?工号?”她抬起头,声音不大,却清清亮亮,像山涧里淌过的泉水,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

那工友报了名字。她飞快地在账簿上找到对应的页,划掉一张饭票,动作麻利。

轮到我了。我端着碗走上前,脚步不自觉地放轻了些。那股子汗臭和煤灰味似乎都淡了。

“名字?工号?”她抬起头,目光透过镜片看向我。那是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黑白分明,像浸在泉水里的黑曜石。眼神里带着点公事公办的认真,没有厌恶,也没有特别的热情,就是干干净净地看着你。

“陈…陈镇山。工号…好像是…零三五?” 我有点磕巴,嗓子眼发干。窑厂发了个工牌,我嫌碍事塞裤兜里了,号码记不太清。

她微微蹙了下秀气的眉头,没说什么,低下头,纤细的手指在厚厚的账簿上快速翻动。她的手指真好看,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透着健康的粉色。不像我这双搬砖的手,粗糙、开裂、嵌满洗不掉的泥灰。

“零三五,陈镇山。新来的?”她很快找到了,抬头确认,声音依旧清亮。

“嗯,刚来几天。”我赶紧点头。

“行了。”她划掉一张饭票,示意我可以去打饭了。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不到一秒,便移开了,转向我身后伸长脖子、眼巴巴等着打菜的柱子,“下一位。”

我端着碗,有点木然地挪到打菜窗口。大婶舀了一大勺寡淡的菜汤倒进我碗里,又塞给我两个硬邦邦的窝头。

“哥!发啥愣!快走啊!饿死我了!”柱子捅了我一下。

我回过神,端着碗跟着柱子找了个角落的条凳坐下。食堂里依旧闹哄哄,但我眼角的余光,总忍不住瞥向窗口旁那个安静的身影。

她叫**高甜**。后来从工友的闲谈里知道的。是窑厂会计老高的闺女,在县城念过高中,算是文化人。老高身体不好,她就在窑厂帮着管管账、发发饭票。性子安静,话不多,做事却极认真。工人们大多粗鲁,但对她都挺客气,没人敢在她面前说脏话开过分的玩笑。她就像这乌烟瘴气的窑厂里一泓清泉,一块干净的自留地。

柱子狼吞虎咽地啃着窝头,含糊不清地说:“哥,你看上那管账的小娘们了?长得是挺水灵,像个城里人!可人家是会计的闺女,念过书的,能看上咱这搬砖的泥腿子?”

“吃你的!别瞎说!”我低声呵斥,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有点慌,又有点莫名的发涩。是啊,搬砖的泥腿子,满身土腥汗臭,兜里比脸干净,明天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她呢?干净得像朵云,有文化,有正经事做。天差地别。

可那双清澈的眼睛,那低头写字时安静的侧影,却像颗种子,悄悄落进了我这被黄土和苦难夯得硬邦邦的心田里。在这看不到头的苦熬和不知何时会降临的凶险前路上,这点不期而遇的“甜”,成了唯一一点亮色。

搬砖的日子还在继续。肩膀磨出了厚茧,手上的口子结了痂又磨破。黑皮依旧用眼神剜人,老猫依旧像看实验品一样打量我们。老刀把子依旧神出鬼没。

只是每次去食堂打饭,成了我灰暗日子里一点隐秘的期待。能听到她那清清亮亮的声音问一句“名字?工号?”,能看到她低头写字时垂下的睫毛,哪怕只是短短几秒钟,那股子干净的气息,也像一阵微风,暂时吹散了身上的煤灰和心头的阴霾。

我知道这心思不切实际,甚至有点可笑。可人活着,总得有点念想,哪怕这念想像沙漠里的海市蜃楼,看得见,摸不着。

窑火还在烧,搬砖的日子望不到头。但命运的齿轮,已经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转动。这点“高甜”的念想,和窑厂深处那隐隐传来的土腥味,交织在一起,成了支撑我在这滚烫砖窑里,继续熬下去的两股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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