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卫来了。”陆寻暗道糟糕，急忙拉起路时澄退回琴房，“学长，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我们先躲一会儿。”
陆寻轻关上门。与路时澄躲至角落的钢琴后。
“你怎么确定是校警？”路时澄低语，“也可能是和我们一样晚归的同学啊。”
“我离开教室前，就快到通禁时间了。”陆寻竖起腕表冲他晃晃，“况且自横哥告诉我，每晚通禁后会进行校内巡查。万一我们在考试前夜被碰个正着，岂不是有嘴说不清？”
“好，听你的。”路时澄蓦地又凑近，“自横哥是谁？”
陆寻一惊，躲闪的身体撞上琴背柱。
“小心点，”路时澄揉揉他的后脑勺，“撞疼了吧？”
“我没事。”
“真在怕我？”
“假的怕你。”陆寻咬紧牙关，“学长，对不起，我真的很讨厌被捉弄。”
“别紧张，你没错。”路时澄笑笑，“凭你的惶恐劲儿，也该是我为自己的冒犯道歉。”
“倒也没那么严重。”陆寻立身望望走廊，换了个新话茬，“学长，如果我们被发现该怎么解释啊？先认错？”
“被发现就说练完琴太困，不小心睡过头了。”路时澄将右腿膝盖抵在地上，“放宽心。能不能对我这个学生会长有点信心？”
“能能能，会长大人……”陆寻蜷起腿又伸展，“对了，自横哥就是学校卫安处的沈自横。”
“他……不姓陆？”
“我们不同姓。”
“又冒犯了……”路时澄讪笑，若有所思地转了话锋，“陆寻，你说白雪会映照出真心的纯粹吗？”
“我只知道但凡真心，是不会被厌倦的。”
“那……我的真心，可以告诉你吗？”
“你在跟我兜圈子。”
“我没有……”路时澄耸耸肩，“那我们可以成为朋友吗？”
路时澄的话令他警觉，陆寻胡乱理了理发梢，“对不起，我觉得……”
“我们很久前有过相遇。”路时澄抢言。
但他紧随的一声叹息，仿佛在晦暗中扼紧陆寻的喉咙。
“现在重逢了。”他侧身与陆寻并肩而坐，“陆寻，我想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
“我没有朋友。”内心的游移生硬吐出，“我不需要。”
“可人都要有朋友，都需要互相扶持、互助成长。”
“一面之缘，片语交谈。”陆寻言语的温度冷却，“你这把朋友的火是从哪烧旺的？！”
“真心无相。”琴房外脚步声交叠逼近，清晰入耳，他听得路时澄字句明明，“我也不是对所有人都这样。难道想结交朋友、成为被你需要的人，是什么天大的错吗？”
我需要的人？
万千念想如飞鸟掠过。陆寻满心讶异，不知该如何作答。
月似寒霜，几束明光略过，走廊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路时澄一动不动看着他，眼中满存期待。
“嗝。”生理先作反应。
路时澄扑哧一笑，“看来这会儿轮你被吓一跳。”
“学长……”陆寻决定不去徒生是非，顺着他问，“你说的相遇是什么时候？”
“你真忘了？就在学校。”
“那你和江峪悬？”
“点头之交。”路时澄挂起无奈神情，“倒是你，怎么总忍气吞声？这裤子也是拜他所赐吧？”
“你知道我们的事？”
“猜到了。”路时澄的淡然裹着愁绪，“其实显而易见。”
“可你是第一个说破的人。”
“别在隐忍中颠倒迷离了。”
“没办法。不是说了结就能了结的事儿。”眼看路时澄又要凑近，陆寻匆匆起身，“总之，别再担心我了，我真没事。谢谢你今天的好意。”
“无事就是有事。”
暗室里，路时澄也起身步步紧逼，直至陆寻退到角落。
星移时换。月照散得破碎。陆寻不再能看清他的脸。
“你其实没准备接受我，对吗？”
路时澄将陆寻困在双臂间，话语绕回之前，“陆寻，为什么我们不能做朋友？你在抵触什么？有顾虑你可以告诉我啊，我会帮你……”
慌乱裁出心雾。这种似曾相识，令陆寻心头筑起横堤。无心去听后话，他使劲推开路时澄，“学长，现在巡查结束，请收起你的玩笑，我们赶快离校吧。”
“没有玩笑，唯有真心。”
“张口即来的真心算哪门子真心？”他的话成了陆寻敏感人格的开关，“学长交朋友这么随意吗？是不是只要聊得来的人都是您的朋友？勉强他人结交朋友是你路时澄的恶趣味吗？！”
“陆寻，我……”路时澄脸上尽写尴尬，四下踌躇，“你……你先别激动，我为刚才出格的言行道歉！但我丝毫没有耍弄你的意思！我发誓，我是真心想结识你！真心想与你做好朋友的！”
“朋友？！什么朋友！别再假惺惺说这些了！”无名怒火更盛，陆寻连珠炮似地驳他，“您这种双面人我见多了！说什么做朋友？可笑至极！是不是真心结交只有你们自己明白！还有，我不需要你先给甜枣，直接抡棒就行！”
路时澄一怔，下个瞬间也猛然跟着呛声：“陆寻！我不管你发什么疯，能不能先冷静一下？！”
“凭什么听你的？！自以为是！你们这种人就是虚伪和自大！你们这种人……”
“我说你他妈先闭嘴！听听解释！好不好！”
路时澄高声打断他。一拳捶到墙壁开关上。
通的一声。
灯亮了。他们的世界变成白昼。
陆寻的气力也仿佛回溯至曾经，开始消殆四散。
在曾经的白昼，最后离开教室的他，被所谓的真心感动，憧憬满怀，庆幸开学第一天便能结识友人。
而下个瞬间，前行的路变得格外艰难。空气也极沉重。脸颊像是被黄昏的秋风吹干水分，挨上地面时剧烈地疼。
他记得身体的颤抖、记得自尊心像是干瘪的落叶，轻松被踩碎；也记得，那颗不该动摇的心。
后来他不再能看清对方的脸，但能清楚听到那人尖锐如刀剜过心房的所谓劝诫——
“世人都该认清自己的身份，垃圾就该活在垃圾堆里。看你的父母多明理，永远活在了适配的地方。而你，既然恬不知耻地接受了馈赠，就更该看清自己的垃圾现实。姓陆的，你该不会真以为自己配拥有朋友吧？”
那人没有给他回答的机会，或许他根本不屑与他对话。
在他的世界里，他本就是不值一提的、活该被埋葬的垃圾。
“陆寻……？”
陆寻定定神，回忆中的模样与路时澄交叠，他们话语相似，可江峪悬远没有眼前之人的炙烈，不会让人望着望着，便深溺热诚光河。
“陆寻，我不知道你的怒火因何而起，但请冷静一下，给予我一点信任，好吗？”
光耀下的他比黑暗中更加俊逸。
路时澄面目怅望地走到陆寻跟前，眼内如置星空，他的有力声色使他无法躲闪。
在他的忧思和直白之下、在光亮之下，陆寻的莽率与蹈锋正往八方溜走。
“学长……”
陆寻试着想说些什么，眼泪却不受控制地蒙住视线。
“别哭啊。”路时澄被他的阴晴不定搞得无措，说话也结巴起来，“我……我，那个……陆寻，我……你到底怎么了？你究竟还发生过什么事？刚才……我不是有意要大声吼的！对不起，我是一时情急……”
他摇摇头。最终还是没开得了口。
心有动摇。可此刻只想快些离开。
“陆寻，”路时澄牵住他的手腕，“那一切等你想说时再谈。我可以等。”
“真的对不起，我先回家了……”
陆寻甩开他挽留的手，夺门而去。
“你等等！我送你！”
仓皇下他的步伐逐渐加快——
他不想他等他。他害怕打开心门，也期待着真正拥有朋友。
该怎么办？陆寻想，老天爷，你到底要给我多少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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