笃笃笃。
短暂又急促地叩门声,切断了思绪。
“请进。”
陆寻跳下床,随手套上一件宽大的灰色帽衫。
“陆寻,你快下来劝劝,自横哥又要惹事……”傅青书顿了顿,眼神停留在他膝盖,“昨天回来那么晚,是和自横哥在外面打架了?”
“没有啊,膝盖是我昨天洗完衣服回屋,不小心磕到门框才青的。”
“撒谎精。那这么说,你连夜洗净的校服上也该是无事发生的味道吧?”傅青书俯下身,从门边的抽屉中取出药箱,“路时澄来了。”
他来了?陆寻一怔。
“你怎么总让自横哥操心。”傅青书为他抹上药膏道,“短裤就先穿着吧,好让药膏多留一会儿。”
“谢谢你,青书,我会注意的。”
陆寻惴惴走出房门,绕过二楼的走廊,悄声靠近楼梯向下观望——沈自横与路时澄如同针锋以对的两把匕首,令周遭空气也凝出锐利。
这样的如刃寒戾,在他们初入福利院时也曾上演:疾风怒涛年纪的沈自横,冷厉难驯,尽管事事相护,却屡屡用一腔倔傲与人碰撞,像是置身火焰的困兽。当然陆寻清楚,他在故作刚强,想证明他能当好一个监护者。
“希望你言出必行。”
当陆寻走至一层楼梯口时,发现他们的对峙似乎结束了。
“绝不食言。”路时澄拿起水杯,如豪饮烈酒般扬杯而尽,“他是我认定的朋友。”
“还有,对不起……”沈自横有些不自然地扯扯衬衫衣角,“昨夜我不是有意为难你的。”
“自横哥,真的没关系!”路时澄的笑容在沈自横魁硕严峻的映衬下,分外温煦,“误会一场,昨天陆寻已经向我解释过了。”
“昨晚我一直在等小寻回来。”沈自横拉着路时澄坐到身后的沙发,“左等右等,零点过去了,他还是未归。我想着去路上看看,谁知正瞧见你们在不远处的路灯下说话。我真误以为他被你欺负了,所以才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挥拳头……”
“如果自横哥实在过意不去……”路时澄语含调侃,“就答应改天让陆寻好好补偿我?”
“哈哈,只要他愿意,尽管让他补偿。”沈自横有些忍俊不禁,“告诉你一个小秘密吧,小寻最怕痒。”
沈自横!你怎么能拱手卖弟?!陆寻心道。
“陆寻是在他房间吗?”路时澄唇角微翘,“还是出门了?”
“他还在房间。不过……”沈自横往路时澄身旁挪近,悄声说,“我猜他已知道你……”
知道什么事?
陆寻竖起耳朵,使劲往前探身,不想却直撞上路时澄的视线。
“陆寻,你在偷听我们讲话吗?”
“嗝。”
“我想你了。”路时澄促狭一笑,旁若无人地走近他低喃,“还梦到你了。”
“你疯了?”
陆寻霎时红了脸。
“谁疯了?”沈自横尾随而至,“你?”
“对,我!”陆寻语调骤然升高,“幸亏你们没有又打起来,不然我……我真的会发疯!”
“刚才你从头到尾都听到了?”沈自横一脸警惕。
“听什么?!你们说什么了?”陆寻佯装淡定,将沈自横拉到一边,“自横哥,院长给你购物清单了吗?你要不要先去收拾一下?我们不是得快点出门吗?”
“好一个顾左右而言他。”沈自横扫了一眼路时澄,紧挨着陆寻窃语,“那家伙叫你替我补偿他。”
“好好好,我补偿。”陆寻推着沈自横往楼梯上走,“自横哥,你先去我房间,帮我找找那件你送我的深蓝外套。”
沈自横上楼后,路时澄更显得肆无忌惮,他蹲下身,轻柔地抚过陆寻的膝盖,“还痛吗?”
“不痛了。”
“不好奇我做了什么梦吗?”
“学长,我还是再替自横哥道个歉,昨天他真不是有意的……还有,我也要为自己的失礼行径道歉,我……真的对不起……”面上一热,陆寻无所适从地望向窗外,“还有还有,之所以忘记你谈及的那次相遇,是因为在那之前我和江峪悬有些冲突……我当时被他……”
“按你的逻辑,该道歉人是我吧?”路时澄用指尖戳了戳陆寻的脸颊,“很抱歉,在你独自承受痛苦的日子里,我却在自以为无事地旁观。”
“不不不,我没这种意思!”
“好好好,先别激动。你要不要上楼换条长裤?”路时澄拍拍陆寻肩膀,自然岔开话题,“怕你着凉。”
“没关系,福利院的地暖很足。”
“或许还不够暖。”路时澄牵上他的手,莞尔道,“手还是一样凉。”
恍惚间,陆寻仿若又回至昨夜琴房。
他们并肩于黑暗。他也在笑言他怎么紧张得双手冰凉。
那时陆寻同样感到他无比炽热、诱人的心意。
“我只是对你热络。以后有任何事都可以来知学楼找我。”
月光照进黑暗,黑暗却选择不接受这光。
“谢谢。但我的事就不麻烦学长了。”
“你的事,我会当作是我的事。”他的恳切回荡在耳畔,“保证真心。”
“又发呆?”路时澄往陆寻脑门一弹,话语不歇,“昨天你催我离开催的紧,我都没有好好祝你一句生日快乐呢。”
陆寻苦笑:“没关系,我不爱过生日的。”
“那怎么行?以后我们一起过生日。”路时澄来回踱步道,“而且我发誓会向你、向自横哥证明我的真心。”
你只要将我当常人对待就好。陆寻想,那么无需证明什么,我的心也会折服。
“对了,你不是答应自横哥要补偿我吗?”路时澄移步到陆寻面前,“那快点满足我的愿望吧。”
“学长有什么愿望?”
“你。”
“我?”
“你就是我的愿望!”
“我怎么能是愿望?”陆寻不由得笑出来。
“一瓣心香已敬焚。”路时澄又靠近了些,神色里透着侵略,“除非我们真正成为朋友,否则未来每一天,你都是我未结的心愿。”
“小寻,找到了!不过不在你房间!”沈自横迈下楼梯的动静震天响,不通时宜地甩着陆寻的衣服,“猜我在哪找到的?”
“洗衣间。”陆寻无奈地瞟了一眼不可置信的沈自横,又看向似笑非笑的路时澄说,“学长,我们的事……”
“你们又背着我咬耳朵?”沈自横满脸不服气,侧头盯住他和路时澄,“时澄,你今儿忙吗?不忙的话,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逛超市?”
“我们哪是去逛啊?明明是去采购物资!学长别听他的,他明摆是想抓你当壮丁。”陆寻眉头微皱,哓哓驳道,“况且,今天院长也去,学长肯定会觉得拘谨的……”
“完全不会。”路时澄一抹浅笑仍然,他抚抚陆寻的肩膀,“只要我们一起,去哪儿都行。”
“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是来和我抢弟弟的!”沈自横换上委屈模样瞥着路时澄,将手中的衣服塞给陆寻,幽幽道,“敝人先去启动车子,麻烦你换好衣服后,尽快和这位路哥——哥——出来找我们!请两位别让我们等太久!谢谢!”
去往超市路上,路时澄不停歇地与沈自横、院长聊着琐碎话题。他们的语笑载懽却始终令陆寻惶惑,他真能拥有这样的日子吗?被江峪悬当作玩偶的半年来,宛若在悬荡的钢索上负重前行,曙光不断被摧毁,不断被困入一所所空中楼阁。他该怎么维持平和的久长?
陆寻不知道自己是何时睡去的。睁开眼睛时,车内只有暖风机嗡嗡地响。
“不过一小时的路程,怎么睡得这么熟?”
车门被打开,些微寒风与人流攒动的喧嚷扑面涌入,刹时的冷热交替,让身体最后一丝困意被抽离,陆寻一激灵,急忙裹紧外套,侧头看向沈自横。
“嘿弟弟,醒了?”沈自横看起来意兴盎然,“我可没准备叫醒你,单纯是来取清单的。”
“啊哥哥,凭你的雷霆架势,我很难不醒。”陆寻从身旁的书包翻出清单夹,屈身跨下车,“学长呢?”
“他陪院长先进去了。”沈自横边关上车门边说,“小寻,路时澄已经闯入我们的生活了。”
“明明是你邀他来的。”
“是他先提出想和你多相处,想和你成为好朋友的。”沈自横耸耸肩,“难不成你讨厌他?”
“我不讨厌……”陆寻脚步变得钝重,内心充斥起刺人的躁动,“自横哥,刚才在福利院……他和你约定了什么?我想知道。”
“他答应我会成为你的后盾。”
随着人潮踏入超市的第一眼,他便看到他在不远处冲他招手。
走向他的瞬间,陆寻脚步渐渐变得轻快:他承认自己想拔掉心头那根矛盾的刺,想不再纠结于路时澄的心意是否长久。
虽有惶恐,也疑问他是否只因心血来潮,但这一次,他还是想选择活得愚笨些。
但愿他不是第二个江峪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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