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掠过的黑寂让陆寻想起沉睡时的梦。
梦中他赤脚站在一条青色的溪里,浑身湿透,背后是一片灌木丛。路时澄衣衫褴褛站在岸边,嘴唇翕动着向他招手。他们在溪中央会合。但在想要拥抱的瞬间,整个天地却被溪流卷起的巨大漩涡吞没。
“路时澄是我的双生弟弟。”
灯光亮起。
眼前之人的话犹似一双无形的手,力道惊人,生生将陆寻从茫然惶遽中抽离。在感应灯又一次的明暗下,陆寻猛地推开他,质问道:
“你以为用这样的方式开脱自己,我便会千恩万谢地欣然领受?不好意思,我不会再受骗了!”
“可我不是你以为的路时澄,我是路时烨。”
“你是谁我自有心证。”
“心证也会盲目吧?往往自逞智慧的人容易被遮蔽双眼。”喘息中夹着苦闷,他话锋一转,“小寻,其实得知你被江峪悬伤害,已让我极具煎熬,没想到时澄也对你……”
“是你懂得的真心令你煎熬?还是硬挤出的假意真心让你难捱?”陆寻盯住与路时澄面容别无二致的他,抹掉眼泪,木然说,“路时澄,你到底还有多少用谎言堆砌的真相要讲?”
“小寻,我……”
“懒得和您多费唇舌。我回病房了。您自便。”
“你别赌气。”他拉住转身迈向楼梯的陆寻,如梦中湍急涌来的溪水,不由分说,将他围至通道门后的墙角,“你告诉我,要怎样才肯相信我是我?”
“选择不信不行吗?”陆寻抬眼望向他,“你们姓路的能不能放过我这个姓陆的?”
“难道你内心真放下了?真甘心糊涂了事?”他俊朗的脸庞浮起难以言表的肃穆,眼神胶着酸楚,“选择逃避只会带来更多祸患。”
“对不起,本人早已习惯不幸。”
“你……”他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快让开,”陆寻枕戈以待般紧盯住他,“把病人围在墙角算怎么回事?”
“我不让。”他目光里有火在烧,开始不管不顾地诉说,“或许我就是时澄选择欺负你的本源,但……”
一切要回溯到去年,他出国参加IMO的十月末。行程匆忙的他,将日记本遗落在卧室门后的座椅上,不曾想竟被前去翻找数学笔记的路时澄收起。好奇心的驱使下,路时澄开始每日翻阅日记,逐渐通过日记内容了解到陆寻。与此同时,路时澄也搞清了自己突生的被忽略感是因何而来,并耿耿于怀。一次偶然,路时澄无意从挚友陆与尘的手机上看到有关陆寻被欺凌的视频。惊讶之余,他也从陆与尘口中知悉江峪悬早在初中时期便建立的聊天群“未知房间”。在陆与尘的牵线下,路时澄加入“未知房间”,日渐相熟于江峪悬和叶容信。而每个加入“未知房间”的会员都将选定各自“被审判的玩偶”,且记录玩偶被捕获、欺辱和毁灭的过程在“未知房间”内上传共享,以作所有会员的消遣。
“好,既然你不是他,那你所谓的真相从何而来?”
“今天午后,我回家翻到了时澄抽屉中的备用手机,里面有他和叶容信、江峪悬的聊天记录。群聊内容他也没有删除。”
“你的日记为什么写下我?”
“因为好奇,被吸引,也对你心生不忍。”
“你写了关于我的好多好多事?”
“以及我的心声。”
“所以路时澄对我说的话,都是在念日记?”陆寻默默将额头反复磕向墙壁,喃喃道,“亏我还极尽纠结,原来一切竟是圈套……”
“小寻,对不起……”路时烨将手掌垫在他额前,发出含糊的低语,“怪我记下太多,平白让你多了劫难。”
“怪不得……”陆寻立起身,绕开路时烨,缓步朝楼梯踱去又回身,憬悟道,“怪不得他的亲呢总显得急不可耐,让人不安。”
“挖陷坑的,都怕被揭穿。”
“可你觉得他们有畏忌之心吗?”陆寻踩上步梯台阶,反复迈上又踏下,“他们的心思好难解。”
“作恶之人生怕丢掉黑暗的权柄,所以必得唾弃光辉。”
“人心若自愿奉给黑暗,怎么能怪光不趋向他呢?”
“愚昧人在黑暗里行,视恶为真理,视自省为毒。”路时烨神情有些恍惚,“但人们总忘却,万事万物均有定时,作恶有时,恶报也有时。”
“你这话被路时澄听到,非骂你胳膊肘朝外拐。”
“我倒真希望,时澄能快些醒来……”路时烨挨近台阶边,看着陆寻说,“小寻,时澄昨晚遭遇车祸,至今昏迷不醒。”
“昏迷不醒?!那他……”路时烨的淡然吐露让陆寻如芒刺背,“时烨哥,对不起,昨晚我也因故住院,还没听闻路时澄的遭遇……抱歉,我不该口不择言的……”
“雪天事故突然,谁也未曾料到。你不用因此自责。”路时烨的瞳仁闪过哀愁,他宽慰似地拍拍陆寻,仰面望了眼感应灯道,“现在你愿意……”
四目相对的瞬间,陆寻抢先搭言:“我相信你是你。”
“那往后只唤我时烨。”他莞然回道。
后来陆寻每每忆起这天的这个刹那,路时烨的每处咬字,都在令他念念动心。但当时的他并不知道,匣剑帷灯,他的情意从不似明月芦花。
回到病房。床头的小灯还在亮着。
“自横哥?”
陆寻蹑手蹑脚地将保温杯放至窗台。
沈自横侧卧在沙发睡熟,发丝因重力已垂向一边,整间病室沾染上他匀称呼出的气息。这时候的他看起来没了强烈、少了鲜活,像是迷失在命定之路的温文羔羊。
他也有了白发。陆寻蹲下身,学着他过往的动作,柔缓抚过他发梢。凝望着他。
“小寻,”他机警地醒了,嗓音却是沉静,“你回来啦。”
“哥,我不该那么同你说话。”陆寻垂下头,躲进沙发旁的灰暗里,“我只是害怕回忆伤痛。”
“要不我们离开这儿?”沈自横眨着眼睛,刻章一般在陆寻眉间按下,“小小年纪,别总皱眉。”
“我们还有去处吗?”
“天南海北,只要我们敢,四处都是家。”沈自横坐起来,冲陆寻指指身旁,“除非你舍不得这里。”
“你舍得吗?”陆寻将窗台的保温杯拿起,思索道,“我舍不得他们。”
“我会舍不得。但也更在乎你。”沈自横的呼吸坚实有力,“小寻,其实我已经……”
“哥,青书来了。”
“蜂蜜水?!”沈自横接过保温杯,从身后的书包掏出两个纸杯,“你怎么没叫醒我?我好送送她。”
“是她自己急着回。”
“有点不像她的风格。”沈自横两杯来回倒着热水,“你们起争执了?”
“没有。我们最近都没吵过架。”陆寻戳戳他腰间,“你不回福利院了?”
“嗯。想陪着你。”沈自横递上温度适宜的水,“对了,我拜托校安中心的同事查了你们知勤楼的监控。很奇怪,独缺三楼到八楼的视频画面,这六层的所有摄像头都有一段故障期。这一看就是人为。”
“人为故障……”
“而且,缺失起始也是从你们考试结束后……”
“看来他真想只手遮天。”
“也许是吧。”沈自横淡淡道,“小寻,始作俑者你真的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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