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吧。”沈自横淡淡道，“小寻，始作俑者你真的不知道吗？”
陆寻心中消极，不想回答。他放下杯子，想起了与路时烨分别后遇见的她。
“你真的不知道吗？”她的问话同样催人颓靡，“你总在风波中。”
“你怎么不说是风波总追着我？”陆寻与她坐在楼厅的长椅上，“青书，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从未想过惹事。也不想让你们担心。”
“我信。”傅青书将手中的保温杯塞给他，“拿着。蜂蜜水。”
“谢谢。又麻烦你了……”
“还不是怪你粗枝大叶的自横哥。”傅青书摸索着从口袋掏出打火机，扫了眼四周，点起了一支烟，“院长看到保温杯放在门口，就拜托我送来。不然你以为我会这么好心，大晚上跑这么远送水？我是孤儿，不是傻儿。”
“青书，你知道吗，论凶巴巴你得排世界第一。”
“能贫嘴，说明病好了。”
“没好了，除非你戒烟。”
“下辈子吧。下辈子我们都要好好的。”傅青书起身向医院出口走去，“记得替我向自横哥问声好。我撤了。”
“一路注意安全！回去也替我谢谢院长！”
“寻儿，”傅青书掐着烟，背对着他摆手示意，“别忘了，烟的事，一如既往替我保密。”
翌日出院。天气终于放晴。久别的阳光在和缓溶解着积雪。路面上车子飞驰，挟带起浊浆。树枝的影荡过车窗。有风声顺着缝隙钻进耳朵。陆寻一路装睡，试图以此来躲避交流。
“小寻，我不问了。”他似乎对一切了然，“我们说说话，好吗？”
“哥……我晕车而已。”陆寻双目依旧紧闭，假意咳嗽道，“要不你先回福利院？我下去吹吹风，自己坐公车回去。”
“还想病一场？”沈自横从后视镜瞟了陆寻一眼，“院长发信息说，时澄来了，请他在你房间等着呢。”
“路时澄？他来了？！”
“是他。”车子在红灯路口停下，沈自横回身说道，“干嘛这么惊讶？”
“我……”陆寻语塞，他知道自己在惊讶什么。
福利院很快到达。焦急如他，匆匆向院长问声好后，一溜烟儿跑回了房间。
“小寻，”屋内人打趣他，“这么急着见我？”
“时烨哥！”喜悦在体内疯长，如飞瀑雷震，从空而下，“又见面啦！”
“你叫我什么？”
“时烨。”陆寻吐吐舌，深深换了口气，“那个……他们以为你是路时澄……”
“不然你以为我是谁？”路时烨的语气听不出波澜，“我就是路时澄。”
“什么？！”陆寻浑身泛起冰凉，哆嗦道，“你……你是……？”
“哈哈哈哈哈……”路时烨面露霁色，捧腹笑起来，“小寻，我逗你玩儿呢。”
“路时烨！”陆寻的紧绷感泄了劲，扬起双手向路时烨比划着，“我真的！再也受不起这种玩笑攻击了！！”
“我错了。我保证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路时烨的嬉笑仿佛随时钟转动而隐没，他正正衣领，整个人呈出一股柔和与清稳，“小寻，我会弥补你受过的伤害。”
“你不需要承诺我这些。”陆寻望着房间角落的微弱日光，“只要待我如常人就好。”
“我们本来就是平等的，不是吗？”
“也对，你是你。”陆寻顿了顿，“时烨，我相信你和他们不一样。”
“要不要听听我们的事？”路时烨靠在窗旁，语调如水潺潺，“确切地说，是日记里那些，对你的心事。”
“嗯。我很乐意。”
“几乎都在这儿。”路时烨从地上拿起背包，翻出一厚沓笔记本，递给陆寻。
一页两页。陆寻边翻阅着，边听着他的诉说。
——在他的视角，他是唯一的焦点。
记录是从三年前开始的。从秋雨、坠叶后的泥泞中结出相遇。对于这一天，他写下：
亮堂的积水，被车轮碾碎炸开，像是结绳，牵连我们。
往后他们很久没再遇上。在他快要淡忘时，变短的白昼携着风来、雪降，打滑的车轮将他带至重逢。这一次，他是这么写的：
窘迫的摔倒没有让我难堪，唯有感谢。
第三次碰面他以为他们会相视一笑的。可惜没有。他让人感到陌生、疏离，在那种冷冽下，他退缩了。后来他依旧任由畏缩推搡着前行，没有去问为什么，默默躲开了交集。再后来，树枝抽了芽、闷热的水汽在皮肤蜿蜒流下、萧瑟的风卷来天地所有的银白，他依然没敢上前搭话。有时他觉得自己仿佛成了只会追寻踪迹的猎犬，期待着遇见，四处游荡着，标记着他们的每处痕迹。打破他沉默局面的事，是他需要出国参与IMO培训、参加各类比赛。他想在忙碌加重前，正经地、面对面与他说上几句话。他绕到他学校附近的站台等他。但那天的他，似乎丢了往日的生机，一双红肿的眼、一身脏乱的衣服。他再次退缩了。没有张口，只是守侯。又为他递上纸巾。直到暮色褪尽，直到他踏上最后一班公车。
“所以，你并不知道我不喜欢……”陆寻合上日记本，若有所思道，“过生日？”
“我们所有偶遇都是我碰运气来的，”路时烨苦笑一下，“更别提互相了解、攀谈喜好这些事了。”
“那你也没有……在很早前就知道我和江峪悬的事吧？”
“刚知道不久。”
“我就知道！都怪路时澄！真真假假的，把我搞得云里雾里！他和江峪悬都会遭报应的！”陆寻一滞，猛地望向路时烨，“时烨哥，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咒……”
“他们确实不可原谅。”路时烨镜片下的神思分外深沉，“你是受害者，不用这么在意我的立场。”
“可你也不是施暴者，不用想着该怎么承担别人的错啊。”
“或许我们都不该经历这些。”
“那路时澄的事，”陆寻走向他身边，一呼一吸卷起彷徨，“我们该怎么……”
“时澄的事，你别担心。”路时烨面向窗边，看着楼下的枯植，右拳紧攥，“只要你信我。”
“时烨，我说过的，我信你。”
像是飓风过境，席卷来不可捉摸的笃定。
有某种温热撬开了心的缝隙。
浑身升腾起强烈的愉悦。路时烨摘下眼镜，反复的踱步中犹似迸发出神秘又坚实的荧光，渐渐燃亮他们所在的空间。他凝视着陆寻，嘴角有些颤抖地开了口：
“小寻，你听好，从今天起，我就是路时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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