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会去理谁啊？不是，您瞧瞧看，我这大老远照顾完你，还要参加晚会。”沈念把手机从耳边拿走，按下免提键放在身侧。
她把西装袖口卷到小臂，岩灰色的衣服带着自然的褶皱，凸显出她匀称的上身。
“我并不是说谁会故意使绊子，但是你要知道，虎视眈眈的人哪里都有。”手机听筒传出纪如瑄的声音，慢条斯理地说着话。
沈念偏过头，从驾驶位的空隙处查看着路线，距离今天晚会的地点还有一段距离，也就是说，她还要再听纪如瑄训话一段时间。
“有在听吗？”
“当然，当然，纪大小姐。”沈念随便应付着，手把衬衫处的纽扣又解开两个，让自己觉得舒坦些。
细汗在锁骨处洇出浅痕，又被她用纸巾擦掉。
“你每次做事情，都是什么也不管不顾，把整件事情糊弄完，就算结束了。”纪如瑄还在手机的对面说着话，“有时候还要我为你善后。”
“哎哟，您可别介，首先，这传媒公司是不是捧起来了。其次，这次你捅的篓子比我大得多。”
沈念突然想起开车的是自己的秘书，把手机抓过来关掉免提，又抬头看着后视镜里的反射，确认秘书的眼神一直在路面上，而不是在自己身上。
“您就安心忙事业吧您内，你还不相信我吗？虽然这公司能火，有你一大部分的原因就是……现在烦心事也没了，你就老老实实养病，过段时间工作，就得嘞。”
电话里传出特别大的倒吸气音，但没有长长的叹息声。
“行……我相信你，那我先去休息了，回头见。”嘟嘟嘟的忙音接替了说话声，沈念也终于觉得自己的耳根清净了。
“沈董，我们到了。”秘书控制着车速，让车辆稳稳地停在了建筑物门口。
沈念刚一下车，就被两个人迎接了上来。
“哎呀，沈董，真是好久不见。”一双粗糙的大手伸了过来，要与她握手，大手的后侧，是没有系紧的袖口，松松垮垮的，不经意露出一点点镶着金边的腕表。
沈念挂起职业性微笑，“李董，确实有一段时间不见了，服装厂的生意怎么样？”她也伸出手，握住了对面的手。
那双大手的主人是一名中年男性，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隔着一臂距离还能闻到一股发胶味，夹杂着雪茄的味道，轰轰烈烈地朝沈念袭来。他身上穿着浅灰色亚麻西装，胸口前的酒红色丝巾松垮垮地耷拉着，看得出来因为某些急事，来得很是匆忙。
“托您的福，我的服装厂现在干得好着呢，哈哈哈哈。”
“这样啊，那我们进去详谈？”沈念心里有些厌恶，面前这个人并非握住她的手指，而是握住了整只手。
肥肥大大的手掌，内侧粗糙得很，还有手汗附在手心，抹到了沈念的手上。
“沈姐姐，晚上好。”
“啊，这位是？”
香槟色真丝长裙，盖到脚踝上侧，V字领大方展示着自己锁骨，装饰性的碎钻纽扣在黑夜中发着光，浮在薄如雾的面料上。
沈念看着面前这位女子，一时半会还真想不起她是谁了。
“这位是我的女儿，李星玥呀，沈董真是贵人多忘事。”
“李星玥…李星玥……”这名字熟悉得很，是哪里生的，哪位人来着？
沈念借着重复姓名的片刻，努力在脑中搜索着名字。
她眼睛忽然一亮，面露些许喜色。
“我想起来了，是纪如瑄的大学同学吧？当初要不是你，公司也不会得到李先生的支持，但大学毕业后就很少听到你的信息了……”
“我大学毕业之后去了国外，最近才刚刚回国，正准备拍新电影呢！”李星玥一把拍开自己父亲的手，轻轻捏住了沈念的手指。
“拍电影？”沈念看着她的动作，没有发表意见，“没有考虑过来盛华发展吗？”
“那怎么能行，我还是想要靠自己努力打出一片天地的，不能借着爸爸的股份耍威风呀。”李星玥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两个酒窝在脸侧浮现。
她松开了沈念的手，双手背到身后，脚尖踮起，笑着说，“咱们先进去吧，沈姐姐，外面有些闷了。”
沈念点点头，余光瞟到她身后的双手，一只手腕上绑着细细的银链，手中还捏着一个巴掌大小的包，与她的裙子是同色纱质的。
一个戴金表，一个绑银链。
还好这人只是占了小小的股份，不然沈念真不知道该怎么去摆出表情了。
沈念揪住肩包的链子，把它往上提了提，跟在李星玥的身后。
进了大厅，穹顶上挂着的水晶吊灯亮得晃眼，暖光里掺了冷调，照在下面西装革履的人身上，让他们少了些严肃的感觉。
即使没有这盏灯，舞池里的跳着交际舞的人群也告知着众人——
这里是钞票与人情编织的染缸，把每一个人都染上同样的味道，再穿上名为尔虞我诈的礼服。
“纪姐今天没来吗？”
“她有些私事，今天抽不出身，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了。”
沈念从侍者手里接过威士忌，杯壁很快就凝结出细小的水珠。她把杯子举起来，轻轻晃了一下，手凿的冰球在酒液里摇摆着，发出嚓嚓的细小声音。
“太可惜了……我还想见她一面呢，大学毕业之后就再也没见过了，倒是在媒体上经常见。”
“嗯，纪如瑄有些忙得厉害，这是她为数不多能忙自己私事的时候，所以还是不要打扰她了。”沈念把杯子举起，咽下一口酒，苦涩的酒液滑过她的舌尖，落入胃中，带来冰凉的感觉。
她在等酒精奏效，这两天照顾纪如瑄很累，头有些痛。
身体上只是劳累，精神上则是疲惫。
因为纪如瑄与林潇然撕破脸皮，闹得很难堪，理智又重新接管了她思考的主要方式。
她说自己不再会与林潇然扯上关系了，要努力忙自己的事业。沈念总感觉这话说了好几次，没有一次成功的。
但是她又摆出了招牌的冷淡脸，也确实这几天都在忙后续的节目与剧本……
信还是不信，这两者在她心中吵架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沈董真是年轻有为啊，没想到当年的小公司，如今火得一塌糊涂！”李星玥的父亲还在拍着马屁，手里紧紧捏着酒杯，眼神却飘到了沈念的背后。
那边是艺人区，受邀请的艺人正在那里休息。其中也不乏一些年轻女演员，有的正在事业上升期，也有的刚刚起步，还不温不火。
她们衣着华丽，为了晚会精心打扮，身上穿的衣服贴身合体，完美展现着身体曲线。
“听说盛华刚签了几个新人，我这儿正好新投了一个网剧，正缺几个……有灵气的小姑娘。”
沈念揉了揉眉心，“李董眼光高，我这儿的人怕是入不了您的法眼。”
她眼光扫到角落里的两个股东正咬着耳朵，一个说道，“老李上周带的女配角，第二天就进了他投资的组。”另一个接话，“可不是嘛，前两年有个舞蹈生，不就是陪他参加了一次酒会……”
声音虽然不大，但足以让周围的人都听见。
见当事人就在面前，那两人停下了话语，饶有兴致地看了一眼他，又拿起酒杯装作什么也没发生。
李星玥的父亲脸色僵了僵，沈念则是假装没看见，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酒。
“沈姐姐今天没带秘书来吗？”李星玥手里拿着一个发卡，手指一直抠弄着它。她说着话，身体朝沈念移了半寸。
“我让她在车内等候。”沈念漫不经心喝着酒，自己背的包就放在了桌角，“不然她一直在我旁边，我会觉得有些不自在，认为自己还在工作。”她喝着酒，视线转向舞池中央，看着形形色色的人群跳舞，觉得疲惫减轻了一些。
李星玥见她没注意到自己，捏着自己的发卡，探过身子假装去拿果盘，“哎呀，发卡掉了。”
她把发卡丢到地上，借弯腰的时机，另一只手把刚抠下来的东西拿住，悄无声息地滑进沈念的包里。
包内的软垫很多，这种细小的声音被完全遮盖住。
李星玥成功把一枚小窃听器安放成功，她刚直起身，沈念也正好放下杯子，对着侍者吩咐道，“请来一杯苏打水，要常温的，谢谢。”
“说起来，之前纪姐送我的瓷器，我还有好好保留着呢。”
“是吗？她跟我提起过，说你很喜欢青花瓷，喜欢它们身上的……？”
“那种优雅的感觉，还有易碎感。”李星玥微笑回答道，手指点着自己的唇边。
“我很喜欢那种美好的事物，洁白又带有优雅的花纹，把它们捧在手心里细细端详，欣赏它们的美好。”
沈念说：“嗯，我能够理解。”
李星玥眼睛弯了弯，“沈念姐理解就好。”
李星玥的父亲突然插话，“沈董说笑了，我们只投有‘潜力’的新人。”他的目光扫过舞池里几个穿着礼服的女演员，视线黏得像是糖浆。
“比如前阵子，那个叫小苏的女演员，看她的试镜，我就觉得……”
“李董。”沈念的声音冷了下来，酒杯轻轻地磕着桌沿，“盛华的艺人只拼演技，不搞旁门左道，您要是想找陪酒的，门后的侍应生比我们的签约演员更专业。”
这是纪如瑄当初与她定下的规矩，绝对不能让自己旗下的艺人蒙受潜规则。
而今天出发前，纪如瑄又是盯着平板看，又是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跟她三令五申这件事，眉头皱得紧紧的。
周围的股东霎时安静，有人假装低头整理领带，有人端着酒杯转身去聊别的。
沈念也在说完这句话之后，甩甩袖子，端着酒杯与其他股东寒暄了。
连一声冷哼都没有留下。
李星玥看着沈念转身离开的背影，手包里的微型信号接收器轻轻震动了一下，绿灯亮起，显示窃听器已经开始正常工作。
她端起香槟抿了一口，让气泡在舌尖炸开，眼睛眯了眯。
和善的视线随之消失，阴狠的目光被长长的睫毛挡住，先是刺到了自己父亲的身上，又刺到沈念的背上。
沈念和其他股东的交流总带着不动声色的分寸感，刚应对完李星玥父亲的冒犯，转身走向相熟的几位股东时，手里的苏打水已经快被捂热了。
“沈董当真有个性啊，纪影后和您比起来，都算是比较和善的了。”张董手里攥着一个空酒杯，领带打开，显然也是被屋内的热浪闷烦了。
“纪如瑄她…她…她为人比较温和，和善，与我不一样，我脾气比较爆。”
沈念睁眼说着瞎话，心想“都怪纪如瑄那张狐狸脸，什么都能装得一套一套的，她脾气是跟林潇然待久了才变好的……之前可是出了名的暴躁。”
她又想到纪如瑄经常骑的那匹马，除了她以外没人能近身，凑近就要被尥蹶子。
旁边的刘董插了句话，他是做院线发行的，手指在桌沿敲着节奏：“我听说你们拒了南边那个资方？就那个想塞侄女当女二的。现在敢这么硬气的，圈内没几家了。”
沈念的指尖在杯身上蹭了蹭，把刚才对李父的话换了种温和的说法：“盛华签艺人看三样——台词、镜头感、扛不扛得住大夜戏。至于资方塞的人，要是专业过关，我们求之不得；要是只想着走捷径……”她顿了顿，视线扫过舞池里正被李父搭讪的女演员，“我们的制片组脾气硬，怕得罪人。”
“好，这脾气好！您和纪影后，一个性格强势，一个冷面冰山，这公司妥妥的赚钱…哎我听说上次有家公司为了塞人，把原著里的女二硬是改成了镶金花瓶，观众骂得他们只能关评论区，啧啧啧。”刘董一边说，一边把酒杯底磕在桌子上。
“行业要干净点，大家才能睡得踏实。”
沈念指尖摩挲着酒杯，突然感觉头也不是太痛了，但是憋笑确实很难受，尤其是听到别人说纪如瑄脾气好的时候。
股东们的交谈渐渐热闹起来，从发行份额聊到版权分成，没人再提李星玥父亲口中的“潜力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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