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身边有人，丁灵一向是睡不实的。
所以半梦半醒间，她听到了顾铮在打电话。
听语气，对面的人应该是他父亲，谈话中隐约提到了静水市。那是一个经济发达的港口城市，也是丁毅第一次发家的地方。
“哦我知道那个……”顾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交给我？别了，我最近没空。”
“……”
“忙着谈恋爱，不行啊？”
“……”
“哎哟我的亲爹，您正值壮年，别总说得像明天就要死了好不好？您再放我玩儿几年，等我感情稳定下来，立马滚去给您当牛做马。您当年不也是先齐了家，才去平定的天下吗？”
“……”
“现在？不行，现在在忙着睡觉。”
“……”
“好好好，这就去，那你别占我太多时间，我答应过她，等她醒来我还要在她身边的。”
“……”
“嘿嘿，我要是恋爱脑也是遗传您啊，您要不恋爱脑，哪儿来的我。”
顾铮挂下电话，轻手轻脚地回了卧室，看到丁灵还在熟睡，忍不住捏捏她的鼻尖，轻声说：“放心，一定赶在你睡醒前回来。”
关门声一响，丁灵就睁开了双眼，出神地盯着天花板，陷入了沉思。
靠近顾铮的目的，是要拿到顾家的支持和资源。但眼下顾铮被她迷得不思进取，这不是本末倒置了么。
看来计划要提前实施了。
丁灵拿起手机，给大洋彼岸的小伙伴发了一条消息，「6月28日，静水市，晚。」
那边也不顾时差，几乎秒回，「OK」
紧接着又发来一条，「Fiona说丁毅招了一批化学生研究新型保鲜剂，要开拓南美和非洲市场。航线定了S1。」
S1，虽然航程最短，但却是海盗最猖獗的一条私线。
「顾齐肯借雇佣兵给丁毅？」
「不肯。所以我估计丁毅近期就会和你相认，再利用你和顾铮的关系想办法。」
这倒是他惯用的手段。
「顺便说一句，宋泽高考后会加入那个研究团队。有些事情如果你不方便联系Fiona，可以旁敲侧击地问问宋泽。」
宋泽……
想到刚才门外那双可怜兮兮的小狗眼，丁灵在心里暗暗吐槽起顾铮，既然要让她看戏，怎么不选个合适的剧本呢，害得小狗伤心，她还要费心去哄。
丁灵无奈叹气，掀开被子下床，准备去找宋泽。
门一开，一股甜腻的奶油味扑鼻而来。
丁灵循着味道低头——
“小泽？你怎么在这里？”
宋泽颓然地靠在墙角，双腿曲起，将脸埋在胳膊中，一动不动，一言不发。
“小泽？”丁灵蹲下来，拉了拉他的衣服，“你来找顾铮吗？怎么不进去？”
“进不去，我也不可以进去。”宋泽仍然没有抬头，只有闷闷的声音传出来，“刚才铮哥出来，和我说，你在睡觉，我不可以进去。他走时关上了门，我不知道密码，所以进不去。”
“你可以敲门呀，我听到了，会给你开门的。”
宋泽摇摇头，“铮哥告诉我，你和他说过，希望醒来还能见到他。如果我敲门吵醒你，你醒来见到的，就不是你希望见到的人了。”
“小圆姐。”宋泽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她的双眼说：“不是我不敲门，是你不要我了。”
丁灵刚张开嘴准备解释，宋泽又说：“我都看到了，也都听到了。”
诡异的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开来。
良久，丁灵开口，“小泽，我和顾铮之间的关系，会影响到我们的关系吗？”
宋泽被问得一愣，眼神忽然变得茫然，“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你说呢？”丁灵反问他。
宋泽的喉结滚了滚，犹豫道，“姐弟……”
丁灵眼里期待的光黯淡下来，失落地问，“你是这样想的吗？”
宋泽的心一下子被揪起来，下意识地否认，“不是……我希望我们是……”
“小泽，我可是把你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呢。”丁灵也坐到了地上，目光柔柔地注视着他，“我们自幼相识，一起长大，我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几乎每时每刻都有你的参与。在我心里，你不仅仅是‘弟弟’这样单一的身份，而是……”她伸出手，拨弄着宋泽的耳朵，突然没了声音。
丁灵喜欢揉捏宋泽的耳朵，因为他的耳骨上长了一颗与陈靖耳朵上一模一样的痣。这颗小小的、黑色的痣，仿佛一个转换开关，每次触碰它，眼前人都会变成丁灵的心上人。
宋泽被弄得有些疼，偏头躲了一下。
丁灵回过神，一字一句地补充刚才未说完的话，“你是我无法割舍的半身。”
“是吗？”宋泽半信半疑，“可我……为什么感受不到呢。自从妈妈去世，又联系不到你，我就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孤魂野鬼……”
“那让我来帮你感受一下吧。”丁灵突然牵起他的手，说：“你摸摸我的眼睛。”
宋泽的拇指靠近她的眼睛，从眼角，擦过睫毛，最后抚摸到眼尾。
如此脆弱的地方被人侵犯，丁灵却没有丝毫躲避，反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看到了吗，这里面是谁的倒影？”
她的眼睛似是蒙上一层雾气，朦朦胧胧，望不见底。
但那层薄雾后，是深邃无垠的大海，宋泽很轻易地就被吸入旋涡，即使看不太清，仍然自欺欺人，着魔般地回答，“是我……”
“对呀，从我见到你的那一刻开始，不论眼前掠过多少风景人物，我眼底的人始终是你。因为有你的陪伴和支撑，我才有勇气活到现在。”丁灵又牵过他的手往下，按在心脏处，“还有这里，感受一下，是在和谁同频跳动？”
神奇的，宋泽感觉到丁灵的心跳通过五指传递到了他的身体里，扑通、扑通，他们的心跳你追我赶，渐渐融合。
在血液倒流的嗡嗡耳鸣中，宋泽听到丁灵海妖般蛊惑的声音，“你早已是我的另一半生命，我怎么可能抛弃你呢？”
宋泽甩甩头，努力地保持清醒，“那铮哥算什么？”
丁灵不解，“你为什么要在意他呢？”
“我……”宋泽想说他吃醋了，但他以什么立场吃醋呢？
见他没回答，丁灵又问，“那你觉得我会在意你的女朋友吗？”
“我没有女朋友！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同学……”
“嘘，不用解释，不论她是谁，我都不在意的。因为我知道谁都无法替代我在你生命中的地位，所以我不会对出现在你身边的其他人乱吃飞醋。如果你觉得我会在意，”丁灵失望地塌下肩膀，“那可能就是我自作多情，我根本就不是你最重要的人。”
“不是的！”宋泽连连摇头，郑重承诺，“小圆姐就是我最重要的人！我也当你是生命的另一半，不，现在你是我全部的生命。”
丁灵开心地笑了，“所以你也不必在意顾铮呀。不论他是什么身份，也不论是他，还是以后可能出现的其他人或者其他事，都不可能让我抛弃你。因为只有你是特别的，只有你才能住进我的身体里，没了你，我怎么独活？”
宋泽的眼中泛起潮气，忐忑地问，“那这些天你不接我的电话是为什么，是因为恨我吗？因为我爸爸对你做了不好的事，你恨我没有救你吗？”
不管之前在陈靖面前装得多么胸有成竹，面对丁灵，宋泽的伪装脆弱得不堪一击，似乎连呼吸都停滞了。
“我不接你的电话……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丁灵的声音轻颤，“当时我刚想起一些往事，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做出了侮辱你父母的事，但是做完之后我就后悔了，我怕你怨恨我，我怕看到你厌恶我的眼神，才选择了自杀和逃避。所以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小泽，你会恨我吗？”
宋泽忽然倾身抱住她，滚烫的眼泪滴在她的颈窝，“对不起，小圆姐，对不起！我不会恨你，永远都不会。”
丁灵满意地摸摸他的头，“知错能改就是好狗狗。”
“你也说我是狗。”宋泽委屈地扁扁嘴，“靖叔也这么说我。”
“你不喜欢呀？”丁灵改口，“抱歉，是我们瞎说，小泽这么聪明，明明是边牧。”
“……边牧也是狗。”
“才不是呢，你没听过那句话吗，狗是狗，边牧是边牧。”
“他还说就算是狗，你也不会养我。”
“你也这么觉得？”
宋泽哼哼唧唧，“现在不了，我和靖叔不一样。我是你的半身，他不是。就算你要养狗，也只会养我，而不是他。”
丁灵似笑非笑地附和，“确实，你们不一样。”
任由宋泽抱了一会儿，丁灵敏锐地听见不远处传来脚步声，于是推了推宋泽的肩膀，“好了，我们快起来吧，我得赶在顾铮回来前收拾下地面，他这个人有洁癖……”
“背后说老板坏话，今天工资扣光。”顾铮踏着她的尾音从拐角处走出来，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拽起来，“你是我秘书，不是保洁员，拖地这种事都抢着做，想让我给你涨工资啊？”
“凶什么？”丁灵甩开他的手，转而拉起宋泽，半个身子挡在他身前，像是个护犊子的母亲，“我还没问你，为什么把小泽关到门外？”
顾铮瞥了宋泽一眼，“你告状？”
“明明是你做错事。”丁灵替宋泽反驳。
他们相扣的手实在碍眼，顾铮插进两人中间，冲破他们的连结，揽住丁灵的肩膀解释，“我只是不想打扰你睡觉才没让小泽进去的，而且我以为他会回去陪女朋友过生日。”
“那他现在可以进去了吗？”
“……他不回去陪女朋友啊？”
“我就是他女朋友，行不行？”丁灵瞪着顾铮，“小泽就要陪我这个女朋友，行不行？”
“别瞎说，小心人家女朋友生气。”顾铮作势要去捏她的嘴，被躲过去后，表情不善第冲宋泽一扬头，“进来吧。”
丁灵这才给他好脸色看，说话的语气也和缓许多，“你刚刚去干嘛了呀？”
这种仿佛女朋友查岗的语气听得顾铮浑身舒爽，立即跟在她屁股后面乖乖汇报，“我老爸找我，处理点儿公司的事儿。”
“需要我做什么吗？”丁灵走到酒柜旁，选了几瓶酒开始调配。
“不用，小来小去的事儿，我一个人就能搞定。”
“既然是小事，那以后就交给我做吧。我是你的秘书，拿你的工资，是要帮你做事的。不过如果有什么不会的，你要教我哦。”
说完便奉上了一杯束脩之礼。
顾铮接过来闻了闻，笑着一语双关道，“心甘情愿。”
宋泽好奇地吸吸鼻子，“小圆姐，我也想喝。”
“你可不能喝这个。”顾铮拒绝，然后随手给他调了杯金汤力，又倒了杯橙汁给丁灵。
金酒的后劲十足，对于第一次喝的宋泽来说更是威力加倍，小半杯下肚，已经有点儿迷迷糊糊。
顾铮把他扶到沙发上，丁灵担心地拿走他的酒杯，“少喝一点。你马上就要高考了。”
宋泽不满地去夺杯子，“想喝……”
丁灵干脆把酒倒进垃圾桶，“乖，想喝的话，等高考结束了，我带你去静水喝，那里有一种竹叶酒，味道特别棒。”
顾铮一听就不乐意了，“你怎么不带我去？”
“我带小泽去毕业旅行，你去凑什么热闹。”
“我也是今年毕业啊，我也要和你毕业旅行。”
“那你去和小泽说，他同意了我就没意见。”
顾铮立刻搭上宋泽的肩膀，亲切开口，“小泽，听哥跟你说啊，哥在静水开了个度假村，还有一片私人沙滩……”
顾铮左一句右一句地劝，酒也一杯又一杯地喝，没过多久，他也被酒精泡醉了。
两个小醉狗从沙发滚到了地毯上，依偎在丁灵腿边，窝成一团。
丁灵捏捏这个的耳朵，又撸一把那个的头发，望着窗外的晚霞，油然而生一种强烈的孤独感。
她不想哄这些小孩子了，什么报仇、什么计划，她通通不想考虑了。
此刻的她只想回家，她好想念那个可以让她依靠的宽阔的双肩和宽厚的后背。
于是她起身，逃离了这个令她厌倦休息室。
最初是快步走着，渐渐的，就逆风奔跑了起来。
风声在耳边呼啸而过，带来很多声音，但她仿佛什么都听不到，一直跑，一直向前跑，向她的应许之地跑去。
到了家门口，她没有用指纹开锁，而是急切地砰砰敲门。
半分钟后，门开了。
陈靖穿着黑色高领的薄毛衣，系着围裙，身上带着一丝烟火味出现在她的眼前。
“圆……”
话未说完，丁灵踩住他的拖鞋，伸手勾下他的脖子，踮起脚，以吻封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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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 2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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