铺陈纸笔,情字无处落;一别百年,不耐朝朝思。
琼瑶玉映的京华殿内,一女子着素白衣,任由青丝垂落书案,墨香满室,在宣纸上洇开一片岑寂,玉指纤纤,却不再落半字,只叫那目光凝了墨,移不开半眼。
百余年久,你又在何处等我?
“姐姐!”一小生灵不过拳头大,一步一滚地蹭到安寻身侧,“文殿来了。”
蓦然间,小黄鸡化作亭亭少女,不过十六七岁的相貌,娇俏可人。
安寻眸光动了动,实有些不解。自己是武官,上天庭两百年,从来都是领武殿吴侗的命,至于文殿文知予,交谈不过五句。
安寻前去殿门,嘴角惯常地牵动笑意,道:“文殿,可是有要事?”
安寻招待对方落座,手指拎起茶壶,满上两盏,自己抿了抿。
斜眼瞧见居在一旁的女孩儿,她下巴抵在案板上不动,呆看着颇有几分可爱,便又取了茶壶匀了些给她。
文知予点头,在她对面坐下,道:“京华君,百年前浩淼江一事,前段时日似有旧案再起之势,你已修整这几年,帝君有意让你再度前往。”
“那水鬼不是已经服刑了吗?”安寻眉间轻皱,疑道。
“那处鬼气甚重,自然不是当初那位。但他尚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去警告两句即可。”
文知予顿了顿,将茶盖在茶沫上浮了又浮,复道,“此去是复工,亦是帝君警示。”
安寻颔首,笑意渐深,似有暗讽之意,“我即便是想动用术法,你们不许,我又岂敢。”
文知予不理,面上表情仍旧,好似生来便没什么情绪,只是将公事帛书摊开,点了点浩淼乡。
“帝君让我转告,不日那位就满刑期,你们好友二人可相会,再将这块属地归还。”好似思索一番后,才又张口,“以及帝君意思.....”
安寻即刻接过绢帛起身,斟满茶杯,复一口饮下,持着笑颜却不愿再听,一人往殿外走去,顺路上又用手把小黄鸡拎起,往袖子里处塞了塞,应道:“我记得的,帝君之言。”
不涉尘间事,不扰凡间人。
浩淼乡并非京华城属地,而是京华临城的边邑。山势险峻,常年干旱,只有几处村子坐落,近年来更趋荒芜。
却有一处浩淼江,四周有树木围绕,传闻这江乃百年前水鬼泪水所成,是浩淼乡唯有的水源,一向受百姓敬畏。
“这附近并没有什么人家,”珠玑喃喃道。
人逐水而驻地,这浩淼倒是不同惯例,然而百年前,这江确实围满了村庄。
“珠玑,你在岸边等我。”安寻抚了抚小黄鸡的头以作安慰,待她点了头,便径自下了水。
水十分凉,她是不怕水的,但这水让她发胀。
当年棺内数次窒息,双指染血也扒不开的门以及咸腥江水吞没鼻腔,身为仙官却打不开的阵法......太多太多。
安寻不知道自己是否放下了,只知道这么多年,在那天庭活得麻木的很。
安寻一靠近破棺,这鬼气就越发明显,浓烈却不沾血腥,她能感觉到,这鬼没有敌意,反倒是当初毁不坏的红铃阵,碎了遍地。
安寻把手放在棺边,身后水流涌动,转头发现,珠玑也跟了下来。
她只是担心,这是姐姐的梦魇。
安寻刚要抬手示意,手腕便被一股冰凉缠绕,拽入棺内,抱的死紧。
身下女子眼皮颤动,睫毛栖落,如垂死将生的蝶翼,侧颜一点淡青痣落入安寻眼底,安寻眼眸放大。
这是她的爱人,这是她等了又等的爱人。
女子屏住呼吸,将吻未吻的悬在安寻脸侧,安寻不敢动,带着隐忍的战栗。
怕,怕靠近了,梦就碎了。
湿透的黑发缠绵着指尖,绞在安寻的腰上。眼看有人要惊扰这场相逢,沈蔚睁开眼睛,狭长的眼尾带着笑意,将安寻绕到身下后,俯首贴上熟悉的耳畔,轻咬,“阿寻,跟我走吧。”
安寻片刻不犹豫,连点了三下头,没等人靠近,二人已然消失在棺内。
只剩珠玑呆愣在原地,摸摸棺底后又四下望去,许久,才捡起地上的碎铃铛,皱着眉心看了看,慌神片刻,随着心跳声声砸在脑子里,她把铃铛“啪”地一声丢到地上,牵动了绵长的红线。
铃铛上刻着:河神亡,安寻祭。
鬼域境内,市井吵嚷热闹,街坊井然有序,居民相貌诡异,市民礼貌热情。
安寻无数次想要开口,却不知从何问起,她不晓得阿蔚经历了什么,不晓得何时有了群鬼的安家之所,不晓得她如何成了鬼,不晓得众鬼为何对她敬畏......一百年了,她什么都不知道。
却又什么都想知道,想让阿蔚同以往一样,倚着她,挨在床榻上,讲那些未曾见面的日子,讲互相的过往,再听她弹回忆铸成的曲调。
但除却二人搅在一起的手指,她未置一言,衣裳华贵的当年公主带着她在这满是鬼气的井市内来回走了数次。
有何用意呢?
“域主。”来往的人皆是恭敬,只偶有几句碎语入耳。
“哎...女貌妻俏诶。”
“想必这就是域主找了多年的心上人。”一老爷子将脑袋摆回脖颈,仔细看了看。
“据说是个仙官啊,几十年没下来过,难怪找不着。”
“阿寻,”沈蔚别了众人,小心翼翼地牵着安寻走到大堂,走到自己的寝殿,每一寸都是金碧夺目,亮丽辉煌,“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我都会告诉你。”
随即沈蔚咬住安寻的脖颈一侧,轻喃道,“不是现在好不好,阿寻姐姐。”
安寻张了张口,嗫嚅许久,才挤出一个字,“好。”
两人缠绵在一处,嘴唇轻触,渐趋浓烈深沉。沈蔚抱起安寻,跌跌撞撞地靠近床榻,沿途中素白的衣裙落下。安寻将手滑入爱人的身前,华贵的服饰也渐渐褪去。
双唇交缠,仿若经久未见后的失而复得。
沈蔚的眼在安寻身上游离,长睫抚过,是丝丝痒意让人禁不住抖动,待唇落在那娇盛的花上,安寻的指尖也陷进对方的肩颈。
事罢,安寻将下巴抵在怀中人的墨发上,任由心上人蜷缩在自己怀里,说不出话,只得一遍又一遍地拍打她的背脊,以慰藉这百年的不曾相遇。
“对不起,百年前,我失约了。”安寻张张口,热气打在沈蔚抬起的面颊上,她的眼里像隔了一层迷障,缓缓贴近安寻的唇,试图阻止她说话。
可那几个字还是漏了出来,“那沉棺...”
歉疚一前一后地爬上二人的脸,沈蔚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在爱人面前,总觉得自己错的多些。
“阿寻,当年是我护不住你。”沈蔚牵了牵嘴角,向前贴近对方的喉,轻语道,“我遭人暗算,开这鬼域也实属无奈之举。”你别怪我。
“你还在,这就够了。”安寻眼泛水雾,看不真切,只是缓缓起身,将衣物重新换上,再凑近打量这熟悉的眉眼。
“阿寻又要走了,是吗?”沈蔚捏了捏怀中的衣物,盯紧她的眼,不安地咬紧了那两个字。
“不是,这一次,我想先陪你。”
接连两日,二人缠绵不止,声声不休。
大堂内,墙砖亮眼,金碧交错,沈蔚挥挥手,布膳的侍者便行礼退下,“你不喜这些,来日我们仍旧履约,去人界过寻常日子。”
“不必,你有你的抱负。”安寻神色变了变。
鬼域的秩序倒是差不过人界了,公主走的每一步路,都是为世间着想,正可谓大爱无疆,心系天下。
想来曾经群鬼混乱,邪祟四起,近来天庭公事却是少了很多,公主总是有许多能耐的。
“域主,天庭差人来见。”堂外有禀,沈蔚听即便戴了面罩,看向安寻时眨了眨眼,颇有些俏皮模样,一如当初。
“武殿。”安寻起了身,又被身侧人扯了坐下。
吴侗偏偏头,道:“天庭对这鬼域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日鬼域域主挟持我天庭仙官,于情于理怕是说不过去。”
安寻正要解释,却被沈蔚出声打断,手上摸了摸安寻的腰侧,应道:“哦?”
“我倒是不记得何时挟持了天庭仙官,倒是武殿,拿着这么大一把剑闯进来,名声上怕是不好听。”
说罢,沈蔚拎起一壶酒为自己满上,碰了碰爱人的杯子后,便一口饮尽,随后又对上爱人的眼,只一眼便明白她的意思,笑弯了眉,又复道,“你大可带她先走,反正我还会找回来。”
吴侗忖了忖,没有接话,只是走近,扯过安寻臂膀就要走,这域主怪异的很,却总有种熟络感。
安寻抽抽身,不知道阿蔚的敌意来自哪里。
于是走前抬手抚了抚沈蔚的头发,轻声安抚道:“我会回来。”仙鬼两界不该旁生事端。
待二人消失在殿外,沈蔚勾了勾手指将面罩钓下,在手间来回转了两三圈。
细腻的眉眼呆愣片刻,才再次牵起唇角,将面罩靠近嘴侧,贴的却是自己的指尖。
阿寻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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