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
树林丛丛围绕的浩淼江处,水雾弥漫,光亮难以透下,衬着江面灰蒙蒙,渗人的很。
这乡里本是个荒地,只几棵萧萧白杨,好似被雨神抛弃般,作物难生,纵是生了也无产,久而久的,便没什么人住了。
然这近五十年,一处了无人迹的枯草地,恍然间成了源泉,从此往后,这降水不偏不倚,每月初一,十五时落下,连三日不止。
由此,人们唤浩淼江为,河神。
“哎,那这听起来还挺善良,”沈蔚咬了咬手里的凫茈,赞叹道,“嗯,水多好吃。”
店小二小心翼翼地摆摆那细骨腕,轻咳了几声,捏攥了手指尖,撇嘴道,“那可不止如此。”
只待那安寻点了头,他方才伏下腰,低声补充道,“河神的规矩,是每月底抬轿送精壮男性,方保水源安宁。依我看啊.....这河神必是个貌丑女仙。”
安寻把装满铜钱的锦囊扔给店小二,断了他的话语,挥挥手便让其边道谢边“唉唉唉”地退下。
“这人什么话。”沈蔚的牙根咬在一处,愤愤地盯着那店小二离去的背影。
乍然间,那店小二又扭了身,殷勤道,“小的叫王武,下回来要消息,还报我名儿!”
待人掩了门,安寻轻敲了敲桌面,道,“现如今你自贬为废仙,同我前去行天庭公事恐有危险,你不能去。”
“那我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说罢,沈蔚扔了最后一个凫茈到嘴里,便跑到安寻身边,嘟囔着嘴娇道,“你,非必要不能用术法,怎么不能让我帮你呢。”
她又把头枕在安寻腿上,乖蹭了蹭,细言道,“我们许久未见了,你说是不是。”
安寻抬了抬手,顿住,挑挑眉,又将手放在沈蔚的头上轻抚,安慰道,“好。”
沈蔚心下蹦了蹦,骤然抬头,对上安寻的眼睛,道,“那什么时候去抓河神。”
“等十五落雨,明日罢。”许久,安寻移开眸子,“我想去你的住处看看。”
“看看现今的你。”
茅草埋顶,夯泥成壁。门扉上几道蜿蜒细缝洇着深深浅浅的水痕,被那枯草麻绳填了虫蛀处。
阶前几只大黄母鸡叼了那新虫,就在小院里四下飞窜,窜不出低矮土墙,又踩碎了三两个鸡蛋。
“阿蔚,你是...”安寻抿了抿唇,不自然的闭眼复睁开,只得紧紧握住阿蔚的两只手,平静下来咬住几个字,“你是公主殿下啊。”
哪料对方迅速抽回手,快步往前走去,没有瞧见那眉眼略过的紧张,只听她坦然道:“过了几十年那金枝玉叶的生活,自然也想和百姓走得近点,能做的就更多些。”
“到底和神仙不一样。”她蹲下从门边麻袋里掏了掏米糠,向前撒去,道:“这是京华城郊,我不还是在家里吗。”
安寻低头看她,这附近人烟稀少,这几十年相貌如一的沈蔚便不容易吓着人了。
她在暮色下抬起步子,迟缓而僵硬。风掠过门前垄高的枯草堆,闹出稀碎的声响。
沈蔚赶着母鸡回到小圈,一手掏出几个完好鸡蛋抱在怀里,推了推大门,衬着吱呀一声,唤着:“阿寻进屋。”
内里十分整洁,只一些灶火纠缠着禽羽腥臊味儿打进鼻腔,颇有些尘世的烟火气。
“哎呀,我就想和百姓走得近些,还能时常送些粮。”沈蔚眨巴着秀丽的眼睛,似是解释,似是告知,“当神仙干不了这干不了那,比公主还...!”假惺惺的。
她闭了嘴,垂头抬眼,却被安寻吻住,缠绵而深刻。
夜幕中细细密密的下起了雨,月圆挨上天底,雨兜住的夜晚在窗外晕开,映着将临的晨,透出铅灰色的光。
二人整了装束,配上常用的剑,一把白带缠剑柄,名曰归檐;一把红柄自血染,名曰拂嶂。
临走前,安寻蹲在一只大黄母鸡面前,学着样子捞过一把米糠,任其在手心,头一点一点地,啄食。
果真是平凡日子,她牵起了唇角,在雨幕中仅几寸天光里,柔化了锐利的眉尖。白衣素洁,就像天神落下凡间,尘埃里一寸净土,美得不可方物。
沈蔚痴瞧着,竟没留意一只新生的小黄母鸡
歪着脑袋,猛然向前蹦了两步,“啾”得一声便啄上安寻的背。
安寻旋即缩了肩膀,偏头瞧见那黑亮的眼珠子,并不言语,只是笑着又撒下一把米糠起身,走向发愣的沈蔚。
她好似不经意,抬起手指刮蹭了沈蔚的鼻尖,收回思绪,不知是对鸡还是人,评了两个字:“可爱。”
复又取过沈蔚手中的伞,熟识地握上手,“走了。”
沈蔚呆呆的应着,有那么一瞬,觉着两人又回到了最初的样子。
浩淼江的林子雾气厚重,沈安两人紧蜷着指头不敢撒手。在抬头瞧不见对方的不安里,这指尖的温暖便算作慰藉了。
这块与浩淼乡旁处确是不同,雨不下落,却是倒着向上生的。
“要到江边了。”安寻翘起指尖点了点沈蔚的指背试作安抚。
沈蔚捏紧,算作回应。
雾帘掩去了视物之道,使得那窸窸窣窣的声响格外清晰。
“脚底。”音尚未落全,安寻的脚腕好似被什么缠住,往前路迅速拽去。
沈蔚站不稳,又不得松开手,只得顺着这股莫名力气伏倒在地。
她把剑插在地上,尝试拉过安寻的胳膊,定住二人的平衡。
安寻则趁势抽剑,斩断了那黑乌一团,挑了挑那来不及溜走的一簇,轻喃道,“头发。”
安寻将剑抖了三抖,搀起沈蔚,又往前走了几步,却停住了。
“怎么?”沈蔚疑道。
“好像到了。”
安寻也有些疑惑,但江水带来的丝丝凉意泛起,没过脚腕,整个人好似悬起。
没有等到回应,安寻回了头。
不知何时,雾帘透过的不再是女子的倒影,手上缠握的也只剩几缕发丝,幽幽向上,绵延着手臂生长。
甩不掉...涔密的汗粒渗出额间,安寻不耐烦地抬起剑锋挑着头发,扔在地上来回几次。墨发咽着血液落在地上,向前爬了爬又返回来。
顾不得剑锋留下的刺痛,安寻复又转头看了几圈,除却白茫一片,连阿蔚的回应也不曾有。
她握紧剑柄,顿步向前。黑发仍在脚边,带来绻绻痒意,江水自行漫过了膝盖,腿部寒凉刺骨。
然而她心下却是明了,还没走到浩淼江,如何有江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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