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戈声若隐若现,似绝未绝,在家家户户都闭门紧锁躲避祸端之时,陈蝉却左擎轻灯,右怀短刃,走了出去。
她虽为女流,为文人,几近手无缚鸡之力,但却面色冷静,不仅毫无方才的醉态,更是毫无惧色。她胸有成竹地离开门,迎向茫茫无际的夜色。若说她有什么怕的,恐怕只有吵醒苏折风一桩。
循着记忆中的指路,陈蝉在夜色之中拐过几条巷子,来到一座宅院前。和所有人家一样,这户也闭着门。陈蝉手里有一把刀,她没有犹豫,把门慢慢破开。
黑暗中,切木头的声音极其磨人,又极其漫长。待她进去,四下依然寂静无声,陈蝉勾一勾唇,对着似乎空无一人的院落喊:“方正大哥,方正大哥!你在吗,我是东方澜!只有我一个人!”
静了不知多久,方正小心翼翼地在二楼窗户边探出头,看到“东方澜”捂着左手胳膊,一脸疼痛之色。
东方澜一张小脸煞白,浮现着惊慌之色:“方大哥,我在另半城被流箭伤了背,找不到地方投奔,才想到你今日与我说,你们的商会租了个院子就在附近……”
她眼含热泪,着实楚楚可怜,捂着伤口的那条手臂上,还戴着一条阔口的帝王翠。方正看见这条镯子,气倒消了一半,只是道:“那你也不该半夜劈门。”
“我喊不见人,原以为找错地方,想着误打误撞,既然里面没人,不如躲进来避祸……”
方正听着这话像讽刺,看她表情无辜,又决然不像。东方姑娘弱德俊逸,颜色过人,此刻负伤惊慌求助,任是谁也不好拒之门外,但方正看着她,不知为何有一股不好的预感,当下道:“姑娘请回吧。”
他这边送客,那边居然又冒出来一个小姑娘,把东方澜拉了进来,口中道:“方正,外面安安静静,连个鬼都没有,你就吓破胆了?把这姑娘扔在外面?”
东方澜连声道谢。那姑娘要看她伤口,东方澜瞥一眼方正,姑娘道:“我们进屋。”
跟着小姑娘进屋,二人交换名讳,原来她叫庄谐。东方澜进屋,闻见些许特殊的味道,不禁“恍然”道:“想起来了,我今日在街道上遇见方大哥,他说是来黎塔做药材生意的……如今我受伤,愿意出些钱财买你们的药。”
“他当真这么说?”庄谐大吓一跳,脸上浮现了怀疑之色:“我们都说好了,只说自己是卖绸缎的。”
东方澜微微一笑:“你们把名贵药材藏在身上偷偷带进来了?”
庄谐没想到被她一眼看出来,急忙道:“没有的事!没有的事!卖药材的就我们这一伙,又不怕同行嫉恨!哪里需要隐瞒?”
东方澜径直道:“藏得不好。他衣裳上沾着药粉,手指尖有黄褐色,若是卖绸缎的,会让这种颜色沾在手上,脏了料子吗?还有你——”东方澜瞥了一眼庄谐放在床上的包袱:“你和方正一样,包袱皮都是蛇字结系法,和通常药店里药包绳的系法一样。”
她语气淡淡的,却让庄谐心里生出恐惧来,她有些后悔放这个来历不明的女人进来了。庄谐防备道:“看出来了便看出来了,我们又不卖假药,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也是做生意的,来投奔商会有何不对?”东方澜温柔道:“再说,我受伤了,需要药,更需要大夫。我听说,今年的岐黄会和药材大会赶上一轮了,本该一起在黎塔办呢,多可惜,若非他们忽然封关,这盛事该有多精彩啊……”
“庄谐。”一个女声忽然响起:“你先回去睡觉。”
“唐……”庄谐看到推门进来的人,一惊,赶忙向东方澜解释道:“这是、这是我堂姐,她是做木材生意的。”
唐雪柔虚虚搭着外袍,看样子是刚从床上起来,脸上还带着倦色,她看到陈蝉,感觉太阳穴跳了跳:“陈大人,我都躲到这来了,这都能被你找到?”
庄谐看到她们似乎相识,一呆,还想说什么,被唐雪柔打发走了。她却不甘心这么离开,趴在门外偷听。
只听那东方姑娘一改刚才受伤虚弱的语气,直接叫出了唐小姐的大名:“唐雪柔。”
唐雪柔向来脾气差,被她这样连名带姓地喊,竟也不生气:“不是啊,怪不得我娘常说叫你分一半脑子给我,你到底怎么找到我的?我这次出门连我爷爷都没告诉?”
“本来的确不好猜。”陈蝉扯了扯嘴角,笑意却不达眼睛:“毕竟我也没想到你胆子大成这样,我都特意跟你说了,黎塔要乱,你还敢往这来?要不要命了?”
唐雪柔无所谓:“我又不怕,我跟她们的大皇女有交情,我给她看过病,黎塔人能杀了我不成?”
“怎么不能?况且,你看看今日的情势,就算卓央边翡认得你的脸,流箭认得出吗?”陈蝉冷然道,说完,看到唐雪柔撅起嘴,又觉得自己语气重了,放软声调哄这位大小姐:“你得活着,才能救更多人。”
“托福,死不成!”唐雪柔果然不轻易放过她,冷笑道:“你刚刚冲我喊什么?我还没原谅你呢,现下有新仇了!哼,原来你也知道我忙着救人,我可没空把苏折风的尸体拼回来,起死回生,逆转阴阳喽!噢,我知道了,我来的路上撞见了这女的师姐,是她告诉你的不成?喂,陈蝉,你能不能别跟水云门的人来往了?早晚一剑被人劈了你!”
陈蝉也没好气道:“除非撂挑子不干,否则我这个梧桐台监察使,要怎么才能不和水云门的人来往?”
唐雪柔一听也是,勉为其难道:“我真不骂你了,你跑这么远办差,已经怪倒霉了。话说回来,你这回办的什么差?”
“你确定要听吗,听了可能会死,也要听?”陈蝉挑眉。
“不听!那坚决不听!”唐雪柔识时务地高喊:“那你找我什么事?你不会要让漠烟把我送回去吧?!”
“抱歉,没那么关心。”陈蝉淡淡道:“我一向不干涉他人选择,你若是死在这,总归也是自己选的,我也没什么好向你娘交代的。”听她严肃得很,唐雪柔扁扁嘴。
不过,这并不是真实理由。若是陈蝉手头人手够用,她绝对会把唐雪柔扭送回去。
只听陈蝉道:“我真有事找你,我记得以前听你说过,人皮面具的解戴之法,都需要特别的药材做辅。”
唐雪柔点点头,随后皱眉:“古法已经失传,我也是典籍里偶然看到。只有将……什么来着?煮熟,浇在脸上,才能看到面具的边缘,方可以揭下来,不伤到底下的肌肤。我想不起来了!”
“你赶紧给我想起来。”
“陈大人好大的官威,给我下命令了!真是奇怪,我当你远来黎塔是做什么,原来是要埋暗钉潜伏?连人皮面具都做出来了,可以啊!稍等,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若给暗探挨个安排人皮面具,资费工耗也太大了,莫非……莫非另有其人?难道是文懿公主?我说二公主怎么那么大方就让她嫁过来了,你们找人替了她?是谁?宫女?”
眼见唐雪柔越说越离谱,陈蝉闭了闭眼睛,干脆和盘托出:“是苏折风的师姐。”
眼见唐雪柔又要叫,陈蝉捂住她的嘴,唐雪柔只得小声道:“苏折风的师姐替文懿嫁啊?你们该不会是想让她假意成婚,然后杀了她夫君吧?”
陈蝉:……
“我见过她,我还记得她的剑,上面有一颗很大的绿宝石,和你常戴的一对耳环颜色很像。”
“不是很像,是完全出于同一块料子。”
“不开玩笑了,莫非你怀疑她——她是苏折风?”
陈蝉点点头:“我已经拿到了一点间接证据。只不过不能断定。”
“可是我真的想不起来那个法子了。”唐雪柔道。
“你是想不起来,还是不想告诉我?”
“好吧,我只是不明白,就当她已经死了不好吗?”
“不好。”
“就算我想起来,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必须告诉我。”
“为什么?”
“我没有可用之人了。”陈蝉幽幽道:“我们是来杀卓央边翡的。只有明了她的身份底细,我才能用得放心。”
“你骗人。”唐雪柔冷冷道:“你这人向来是——只要把握低一点,你都不会做了。你都带她来黎塔行刺了,怎么会不相信她?恐怕你信任她甚至都超过了信任我!”
“我……”
“陈蝉,我看不起你。”唐雪柔道:“你连真正的原因都不敢说,还想要得到我的帮助么?”
陈蝉动了动嘴唇。
唐雪柔道:“烽火连天,身在敌国,连接头线人都没联系上,就冒险跑来找我,陈蝉,你平时不这样啊?先假惺惺骂我一顿,好像是担心我的安危,我告诉你,我可不会受用!”
“这是因为……”陈蝉道:“这是因为……”
“因为什么?”唐雪柔怒道:“你别跟我说,这是因为你真的像风雪叟写的那样,爱上了苏折风那个丧天良的天煞孤星,才非要搞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
“我好几年没有见过她了,我只是很想看一看她的脸。”陈蝉面无表情道。
唐雪柔消化了一下,缓缓道:“我怎么觉得更肉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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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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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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