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丽娅当然曾经想到过这辈子可能还会再次遇见乔季，但她却从未料到，重逢的时候居然会认不出他。
他俩是大学同班同学。在刚入学的新生见面会上，乔季刚巧坐在乌丽娅的前排座位。新生自我介绍时，他听到她报出的名字这么与众不同，又说自己来自新疆，就忍不住回头问了一句：“你是维族人吗？”
“不是，”乌丽娅大方地回答，“我就是姓乌，我父母都是兵团的。知道兵团吧——新疆生产建设兵团。”
这是他俩的第一次对话。
后来，他俩又有了更多的第一次——第一次恋爱，第一次亲密接触，以及第一次失恋。
也许在毕业的那一刻他俩就都明白，以后的路不太可能一起走了，只是乌丽娅隐隐地一直很想弄清楚，在那之后的日子里，他俩到底是谁先背叛了谁。
毕业后，他俩都在各自的家乡考上了公务员，当然几年之后也都各自结了婚。他俩之间有差不多两个半时区的距离，乔季所在的G市已经旭日东升，乌丽娅的家乡却还是繁星满天。很多年后乌丽娅才想清楚，也许他俩当初并没有谁先背叛谁这一说，只是时间和空间一起背叛了他俩经不起世事磨砺的初恋。
四月八号那天中午，乌丽娅一个人在红苹果快餐店里随便点了几样简餐在吃，身边的座位上放了好几只购物袋。这里靠近S市的高铁站，周围是一片繁华的商业街，乌丽娅初来S市不久，对这一带还不太熟悉，但随性地逛了一上午街，却也着实淘到了好几件满意的装备。
“乌丽娅，是你吗？”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端着餐盘的陌生男人，中年发福的身上穿着一套铁灰色西装，戴着一副黑框近视眼镜，微微有点儿谢顶，年龄大约和她相仿。
乌丽娅愣住了。她在S市的熟人少到几乎没有。她老公在此地倒是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但他们应该都不知道她的名字，即使知道也不会这么连名带姓地称呼她。
但眼前这个陌生男人显然既不是骗子流氓之流，也没有认错人，这让乌丽娅觉得十分尴尬。她半张着口，说不出一个字，刚夹起的一筷子炒面又稀哩呼噜地落回到盘子里。
“怎么，真不认识我啦？”那男人的声音明显透着失望，把餐盘往桌上一放，从衣袋里摸出一本驾驶证，摊开推到她的面前。
“乔季！”乌丽娅失声尖叫，刚才的尴尬一扫而空，“天哪，你比大学毕业那会儿足足胖了一倍，头发也少了一半儿，还戴了这么大一副黑框眼镜，叫我怎么认得出来！”
乔季脸上微微一红，有点儿尴尬地笑笑，在乌丽娅对面的空座位上坐下来。
“是啊，二十年一晃就过去了，有时候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出来逛街，中午了，来这儿随便吃一口饭……”
“不是，我是问你怎么会在S市。”
“我儿子去年九月份来S大学读书，我们全家都搬过来了。你呢？怎么也在这儿？”
“差不多三年前来的，我调到这里工作，把全家都带过来了。”
“噢，你家孩子多大了？男孩女孩？”乌丽娅小心地问。
“女孩儿，十六岁了，再过两个月就中考了。”乔季笑容可掬地说。
一瞬间的冷场，两个人都有点儿尴尬。
乌丽娅总觉得乔季说这句话时的笑容另有深意，她禁不住想到，自己的儿子比乔季的女儿大了三四岁，看来是自己先背叛了乔季。想到这儿，她的脸红了。
“哎，留个联系方式吧，”她掩饰地掏出手机，低头摆弄着，“你知道我们大学同学还有谁也在这儿吗？”
“还有洪波和吴晓月。你手机号多少？”乔季也掏出手机。
乌丽娅说了，看着乔季眯缝着眼睛逐个数字输入，眼角堆起好些细碎的皱纹，她小心地问：“他俩……结婚了吧？”
“早就结了。他俩一直在S市，一毕业就结婚了，平时也不常和我联系。”他的样子有些心不在焉，“这两个人呀，说好了丁克，到现在也没要孩子。”
乌丽娅无语，手机在她的手里振动起来。
“这是我的号码。”乔季说。
她赶忙存下来。“你把洪波和吴晓月的电话也一起告诉我吧，”她说，“你先吃饭，我给吴晓月打个电话。”
那天晚上，四位老同学兴高采烈地约了饭局，在香车宝马酒店聚会，一直聊天到很晚。
乌丽娅都不大记得大家聊些什么了，因为洪波、吴晓月和她都主动喝了不少酒。只有乔季一个人滴酒未沾，坚持说自己必须把车开回家，第二天早上还得开车送孩子去上学。
聚会结束后，洪波和吴晓月互相搀扶着坐进酒店门前的出租车，叮嘱乔季把乌丽娅平安送到家。
经过了几个小时的聊天，两个人之间没有刚见面时那么拘谨了。乔季对坐在副驾驶位子上的乌丽娅笑道：“你都喝成这样了，还能认得回家的路吗？”
“试试呗，找不着就用导航。”乌丽娅无所谓地说。
后来他俩还真迷路了，不得不打开手机导航。
乌丽娅的家在S市南郊的冬山林语小区。
“这儿的房子真不错呀！几时买的？新房还是二手房？”乔季闲话道。
“新建的时候买的，有快十年了吧。”乌丽娅说。
乔季就知道这是乌丽娅的丈夫来S市发展时买下的。
“真的挺好，以后肯定还能升值。”乔季很笼统地赞美了一句。
到乌丽娅家楼下的时候，已经将近十二点了。她老公那天晚上也有应酬，为了弄清楚老公回家了没有，她试图看一下家里客厅的灯是不是亮着，无耐头晕眼花，对着满楼窗子数来数去，每次都是没数几下就数乱了。
“哎，乔季，你说，要是当年我俩结婚了，现在会怎么样？”下车后，她隔着降下的车窗有些孟浪地问。
乔季微微怔忡了一下，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黯然。
“我想，跟我们现在各自的样子也应该差不多吧。”他用平静的语调老老实实地回答。乌丽娅即使醉了，也听得出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
她的心头掠过一丝微微的失落，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向他摆摆手，半开玩笑地说：“那再见了啊。等中考结束了，让我看看你女儿长什么样。要是我相中了，咱们就攀亲家……我儿子，帅着呢。”
“好。”他疲倦地点点头，有口无心地应着，把车灯开成远光，为她照亮回家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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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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