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溜烟去。”
八月的龙州市日头正毒,汽修厂外的水果摊刚削的菠萝七毛钱一根,隔壁银行门口的保安挥挥手赶走了一个蹭冷气的流浪汉,忙碌一天的工人三三两两,操着五湖四海的方言,噼里啪啦从铁栅栏里涌了出来。
“听说了没,那小子又来了……”
“操,又来了?这个月都第几回了,他不会真跟新来的那个有一腿吧?”
“这可真说不准,三厂的老徐知道吧,跟新来的一个班的,他说早就瞅那小子眼神不对劲,巴巴的来不说,来了啥事不做,就蹲那看,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
“一蹲儿就一下午,人去哪跟哪,这不是有鬼谁信呐!”
“没看出来呀,新来的人挺结实,居然是个喜欢走后门的啊哈哈哈哈哈哈……”
汽修厂里长期弥漫着烟尘和浓的散不开的机油味,房顶几张斑驳的旧风扇除了添加嗓音,对空气流通几乎起不到什么作用。
许昂发呆似的望着不远处那个精瘦□□的身影,嘴里的薄荷糖咬的嘎吱作响。
“有烟吗?”
男人的嗓音在这安静又嘈杂的厂房显得突兀。
许昂愣了下,随即一喜。顾不上自己昂贵的巴宝莉新款男裤沾了一屁股灰,屁颠颠的滚到那人跟前,献宝似的摊开手。
“呢。”
一包未拆封的中华静静的躺在掌心里。
“哟……硬货啊。”
出声要烟的男人正跨坐在一摊拆得七零八落的零件前,从许昂的视角看去,他宽阔的后背肌肉随着低头的动作起伏了一下,随即利落的拉下半只满是油污点子的手套,伸手要接。
那嫩生生的手却在眼前收了回去。
申昊抬起头,一双亮黑的眸子隐在厚重的额发后,有些危险的味道。
“玩我?”
他长得凶,剑眉高鼻,颧骨利得像冰,说什么做什么都有股子血腥气,骇人得很。可惜许昂不吃这套,他还在穿开裆裤的时候就整天跟在这人屁股后头跑了。
“你先答应我个条件,我就给你。”
许昂直挺挺的站着,被灰尘弄脏半边脸并没有影响他的秀气,反倒显得那两个玻璃珠似的眸子愈发亮的惊人,他盯着申昊阴沉的面容,上扬的尾音隐隐流露出些期待的愉悦。
“不仅给你,还替你把火捎上,怎么样?”
许昂手里攥着烟,嘴里却含着糖,说话跟抹了蜜似的。
申昊冷冷瞧他,半晌扭头:“不抽了。”
男人撑着膝盖直起身,不打算再给面前这个心眼多又粘人的小子得寸进尺的机会。
“别啊!”像是早就预判了他的反应,许昂在申昊起身前已经上前一步堵在他身前,空着的那只手顺带拽住了他青筋凸起的小臂,“我还没说什么条件呢,你不先听听吗?”
手臂上黏腻的温度叫人心烦,申昊不耐烦的啧了一声:“有什么好听的,你那车轱辘话我早听烦了。”
“那你倒是听我一次啊!”许昂情绪激动起来,他咬着下唇瞪着面前的人,发红的双目波光潋滟,闪着不知是委屈还是失望的光晕。
“你不愿意回去,甚至不愿意联系我,总要给我个理由吧!”
申昊胳膊动了动,轻易挣开了在他面前毫无威慑力的挟制,却又立刻被许昂不死心的追着想要勾住指尖,最后干脆攥住了他脱掉后的半只手套,再也不肯挪动分毫。
少年的指尖嫩白嫩白的,指甲修剪得圆润干净,跟他满是脏污的手套交叠在一块,看得申昊太阳穴抽疼。
他沉下脸,风雨欲来:“关你屁事。”
两人站得很近,近到许昂清晰的闻到了申昊身上的汽油味。
“就关我事儿——”
男人擅长恶语相向,他更擅长死皮赖脸。
许昂的眼睛玻璃珠似的,连申昊凝在下颚上的汗渍和眼角一点猩红都映得清清楚楚。
“是你跟我说,要是我能追上你,你就一辈子带着我的,现在我终于追上了,你想拍拍屁股走人……”
“我告诉你,那不能够!”
他不懂。
他真的不懂。
男人落在发间的手掌温暖干燥,笑声低沉得如同从胸腔里发出的共振,“小昂,哥回来给你带毕业礼物。”
“谁稀罕你的礼物……哼。”
他扭过脸不去看他,鼻腔却因为这亲昵的动作瞬间涌上酸楚,许昂眨眨眼,躲到碎花长裙的女人身后,抽着鼻子偷偷瞧他。
申昊倚在门框上的修长身形完美的近乎不真实,利落的制服勾勒出他挺拔的腰线,他淡笑着环住胳膊,揶揄的瞟了一眼某个毫无隐蔽意义的角落,肩头的四角星花在暖阳下熠熠生光。
……他还没有收到礼物,为什么一切都变了呢?
申昊没再挣扎,任由手臂上微弱的温度攀附着,维系着自己与这世界短暂的联系,他沉默的注视着面前的人。
那双眸子如海深沉,一瞬间许昂觉得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耳边确实只有沉默。
过了很久,又似是一瞬。
许昂再次听到那个熟悉的嗓音响起。
“你想怎么样?”
他想怎么样?
厂房里很静,静得许昂清楚的听到了墙外小孩嬉闹时尖利的欢笑声,还有马路上忽远忽近的汽车轰鸣。
许昂突然感觉喉头有些干涩,这种混着紧张的干涩迫使他咽了口唾沫,粗粝的麻布磨得人掌心生疼,他却舍不得松开,呼了口气,迎着申昊的注视仰起头。
那人变了很多,只有漆黑的眉眼一如往昔,轻易就在他心间烧出大火。
他嗓音有些抖:“我想你待在我身边…陪着我,我们俩就像以前一样,每天都在一块,有空的时候你教我打枪,我输了就使唤我去小卖部给你买烟……”
“……我不知道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不想告诉我……没关系,我不在意,我就想告诉你,你在我心里一直没变……”
许昂在描绘一个他想象中的未来。
这个未来他想了很久了,几乎从他九岁的时候开始,他就在反复做着这个梦。
然而十几年眨眼过去,这个梦却离他越来越远了。
许昂沉浸在回忆交织出的想象里,没发现男人眼中翻滚的暗涌,宛如隐匿林间的野兽。
手中突然撒了力。
许昂愣楞的,看了一眼自己掌心灰扑扑的半只手套,又看了一眼申昊的背影。
他看着他沉默的转身,往前走了几步,男人身形高大,但屈着颈,过长的发尾堆积在一块,看上去就像一只因为受了伤不安的来回踱步的兽。申昊在一座停在机械泵上的灰色轿车前蹲下身,伸手,想要将发动机上的螺丝拧紧。
“哐当——”
架子上的扳手散热片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许昂跌跌撞撞的冲过来,像个疯子。
他把申昊的右手揣到胸前,还没瞅上两眼,豆大的泪珠先砸了下来。
“你……”
那人的手因为长期的车间工作结了一层厚厚的茧,但即便如此,直接接触液压管还是立刻在他掌心上烫出两个脓包似的水泡,十分可怖。
许昂看着那个灼伤的位置,感觉自己心口被人拿烟头狠狠烫了一下。
“你……你怎么……你怎么能这样……”
申昊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任由许昂拉着,把自己狰狞的,不堪的,藏着油污的手掌**裸的摊开在眼前。
“……别傻了。”
申昊居高临下的看许昂疼急了似的簌簌的流着泪。
仿佛血肉模糊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一样。
他嗓音苍凉,宛如寂静深岭无人问询的风,卷起落日余晖下的最后一丝荒芜。
“我回不去了,许昂。”
……
“许昂!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开了你!”
刘局发怒的样子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猝然爆发,一下子掀翻了龙州市分局周日清晨的宁静。
魏斌使出全身的力气拦住刘局怒吼吼落在许昂头顶的文件夹,“算了算了刘局……小许就是个新人,什么都不懂,您跟他置什么气呀您说,这事就交给我,我罚他值一周的夜班,给您出气您看行不行?”
“他不懂?我看他是太懂了!”刘局年过四十,在龙州警区是出了名的佛系,讲的就是一个笑脸迎人,以和为贵,如今却涨着张脸吹胡子瞪眼的,保温杯都差点拿不稳了。
而导致刘局晚节不保的罪魁祸首正垂着个脑袋,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声不吭,那副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的样子,看得刘大山直接心头火起。
“许、昂!”刘局指着许昂的鼻尖怒喝道,“我告诉你,不要以为你爸是处长我就不敢动你,你要是再给我这样玩忽职守下去,我就亲自把你压去乾宁,谁爱要谁要!反正我龙州分局容不下你这尊大佛!”
保温杯在桌上狠狠一震,溅出几滴滚烫的茶水。
“给我带着这混球儿,滚——”
“是!”
魏斌麻溜的拎人,转身,锁门,将刘局未尽的怒火关在了办公室内。
“吓死爹了!老刘头估计更年期又犯了,你别跟他一般见识。”魏斌不愧是分所缺心眼榜上有名,一出了屋,就光速恢复了平日里嬉皮笑脸的嘴脸。
他大咧咧的拍了拍许昂的肩膀:“没事,老刘就是说说而已,不会真叫你滚蛋的,去年有个新来的实习生把上面视察的同志当嫌疑人铐了他都没叫人滚蛋,你这才哪儿到哪儿啊!”
“……谢谢。”
不知是刚挨了顿劈头盖脸的痛骂,还是忘了吃早饭的缘故,许昂的脸此刻异常的苍白,配上那副生无可恋的表情,魏斌觉得他分分钟要跳窗自尽了。
作为区大队的二把手,将来的一把手,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为龙州西区未来花朵的健康成长扛起责任。
许昂正神游天外,肩膀上突然一沉:“还在想那姑娘啊?”
“唔……”脸色煞白的许昂从喉咙里含糊不清的应了句,“没有的事。”
“还跟我装呢?”
魏斌惋惜的语气中带着丝恨铁不成钢的忿忿。
说起许昂,也算是他们这届警草级的风云人物了,名校毕业,五官周正不说,还是乾宁市正处级许文钧的独生子,这背景这实力去哪不行,偏要到他们这鸟不生蛋的市镇当个派出所片警。
他原以为是少爷下乡体验生活,怎想人家是不远千里追爱来了,并且从他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这日月可鉴的痴心一片大多是错付了。
魏斌凑到许昂耳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问道:“你跟哥说说,那姑娘到底有多漂亮啊,把你迷成这样,整个乾宁市的狗尾巴草都不要了,非得在这一枝花上吊死?”
许昂:“……”
魏斌在许昂一言难尽的表情中幡然醒悟。
“难道有36D?”
开文啦~这篇也是想写很久的故事,希望能好好完成owo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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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36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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