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昂——”
“哎!”应声的青年正手脚并用的推开警局办公室的大门,随着砰的一声,八月炽烈的阳光连带着室外燥人的热气被一并关在门外。案卷垒得有小半人高,许昂弯下腰将箱子搁在储物柜旁的角落里,抬手擦了擦鬓边的汗珠,短袖下的半截白臂晒得发红。
许昂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突然被颊边的温度冰得“嘶”了一声。
魏斌笑得露了八颗牙:“老刘请的。”
许昂接过:“谢了。”
碳酸在口腔里激起涟漪,那股子怎么也散不去的燥热总算平息了片刻,许昂餍足的叹了口气。
来了有小两月了,嘴角撩起的火泡用药膏和菊花茶细细养着,已经好了大半,只是晚上偶尔还会嗓子疼得睡不着,四季如春的乾宁养出的骄矜身子,在龙州肆虐的酷日和烟尘下毫无还手之力的轻易举了白旗。
“这就是老刘叫你找的玩意儿?”魏斌在座位上伸着脑袋瞅。
屁股还没坐热乎就重新忙碌起来的许昂,许昂白皙的喉结咕咚两下,随手捏了易拉罐,
两人一个取,一个放,不消片刻,走道旁办公桌上那点可怜的空地就被占了个干净。
“哎?哎!你们往哪放呢——”端着泡面回来的廖京生望着自己宛如飓风过境的桌面霎时就炸了,嚷嚷道,“坐过道旁没人权啊,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都往我桌上搁?你们拿我当垃圾回收站呢!”
魏斌不在意的推了推他的肩,收拾得满手灰也不忘顺手牵羊人家半截吃剩的火腿,“你这方便嘛。”
刚出完任务的陈志刚也闻声靠过来,身上那冲天的热气跟刚揭了盖的蒸笼似的,许昂随手递过去一瓶未开封的矿泉水,右手翻开面前的卷宗。
“报案人:孟纯冬,女,16岁”
“案发时间:2004年8月5日18时30分至18时50分”
“案发地点:城东区幸福路幸福面馆门前人行道处”
“案情陈述:报案人孟纯冬称,其于案发时段在幸福面馆就餐期间,行至店外公共区域时,被一名陌生男子强行拖拽至暗巷实施□□行为。据报案人陈述:案发时幸福面馆内有5名顾客在场就餐,均目击案发过程,具备证人条件;面馆经营者汤某案发时位于收银台位置,距离案发地约5米,虽经报案人高声呼救,汤某未采取有效制止措施;案发期间另有3名途经群众目睹案发经过,未实施救助行为;一名男性路人曾使用手机拍摄现场,后因遭受嫌疑人言语威胁被迫离开,拍摄设备及影像资料去向未明……”
许昂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案件详情还没读完,径直翻到卷宗最后——
“案件进度:报案人孟纯东称因个人原因自愿放弃追诉”
许昂眉心一跳,正要发问,旁边的陈志刚突然道:“我知道这案子。”
陈志刚是本市人,在警校念的是档案管理,有过目不忘之能。
“这应该算是龙州市数一数二的大案了,性质太过恶劣,当时造成了好大舆论影响,还有媒体来做过专题报道,后面二中的校服就改成运动长裤了……”
许昂的关注点却不在这,他指着卷宗最后一页:“为什么最后撤案了?”
“这就是奇怪的地方了”,陈志刚又灌了口水,“虽然当时目击者很多,但后面走访的时候无人愿意出来作证,甚至连面馆老板也避之不及,这案子就一直拖着,原本以为会拖成个悬案,没想到最后女孩那边主动要求终止侦查。”
竟是这样……
卷宗写得十分简单,有的连张照片都没有,联系地址也写得鬼画符似的,不知是当年哪个笔记潦草的记录员留下的墨宝,
许昂仔细瞧了瞧,实在是没能辨认出那串字符,忍不住叹了口气,没等他发表什么改革春风未及地方的高见,对面魏斌先急吼吼呛了声。
“好家伙,04年,这都什么陈年旧案,老刘琢磨什么呢?”
陈志刚抹了把额头上的汗:“老刘也没法,上面都说了,咱们分局的出警率整个连武倒数第一,不翻些旧案出来充指标交代不了,不说别的,年终报告上面就难看。”
两人嘴里的老刘,姓刘名大山,人称刘局,这朴实无华的名字,配的是副比弥勒佛还慈祥的尊容,坐镇龙洲八年之久,别的政绩没有,调解邻里和谐社区乃是一把手。
也不知是不是他办公室挂的那对联起了效,龙州市西城辖区这两年倒还真是应了那句话,万年平安万年青。
横批:屁事没有。
来之前给自己做了不少关于身先士卒奋勇争先……心理建设的詹小雨,实习日志里写的最多的话是:“今天又是风和日丽的一天,师父说我面泡得不好,走丢的小孩都不愿意吃。”
魏斌不满的把文件袋搓得嘎吱响,“这都什么破风气!治安好群众报警的少还怪我们了,难不成没有案子创造条件也要办案子?上回廖京巴抓了个划包的贼,你们没看见那神气劲,就差在局里横着走了。”
被点到名的廖京生刚吸完面,正端着碗喝汤,一声廖京巴差点叫他把喉管里的面汤呛进鼻孔,“咳咳咳……死魏斌,叫谁狗呢?!”
说着将手里吃空的碗啪唧搁下,距离太近了,许昂伸手挡了下,手背上溅到几滴热液,他没忙着擦,先把临近几打卷宗推远了些。
身侧魏斌和廖京生还在斗嘴,他转过身想去找抽纸,手边忽然递过一包纸巾。
“小昂哥,用这个吧。”
那纸巾没拆过,甚至还带着丝香水味,与这满屋子的糙老爷们格格不入,主人是面前脸色微红的詹小雨。
“哟,小、昂、哥——”
魏斌这张嘴实在是贱得没边,那头跟廖京生斗得火热,这头还不忘埋汰一句情窦初开的詹小雨,就三字,被他故意拉长了音,喊得人面红耳赤。
詹小雨不是廖京生,没受过魏斌这张开了光的嘴的日夜浸淫,更没练就敌动我自岿然不动的脸皮,一二十出头水灵灵的女大学生,被逗得急了眼,不敢瞧人,转身跑了。
到手的纸巾飞了,手背上的汤也凉了,许昂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拉开椅子,转身朝洗手间走去。
半路被人搂住肩膀。
魏斌贱嗖嗖的声音犹在耳畔,“咱警队就这么一枝花,哥为了你都大雨打了芭蕉了,够意思吧?”
许昂不领他的情,“我可没让你埋汰人。”
“怎么能是埋汰呢?”魏斌振振有词,“我那叫让她认清形势,放弃幻想。”
詹小雨喜欢许昂这事不奇怪,警队上上下下雌性物种加起来,拢共加起来不超过两位数,就没有不拜倒在小许警官一双笔挺的警裤下的。上周食堂的李阿姨还想把自己刚念大学的女儿介绍给许昂,许昂明示暗示无果,没法,第二天就躲得没了影,烫屁股似的的姻缘还没来得及开头就被掐灭在摇篮里。
李阿姨因为这事给了他许多脸色看,魏斌得知后又是好一通捧腹,直称他为“龙州市第一红颜祸水”。
许昂被魏斌笑得心烦,用手肘不客气的顶开他挤近的胸膛:“我拿你当兄弟,才什么事都往外倒,你倒好,拿我当谈资。”
魏斌契而不舍的粘上来:“别别别……你这话可生分了,你还不知道我嘛,兄弟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我这不……关心你嘛。”
许昂从鼻子里冷哼一声。
没再推开那人,但面色还是不虞,不是因为和魏斌置气,手背上的油污混着汗液生出发腻的恶心触感,许昂有些无法忍耐。
步子不自觉的加快了许多,两人拉拉扯扯好不容易进了洗手间,许昂径直去了水池旁。
利落拆了腕上的表,随手搁在洗手台上,最近天热,许昂看了一眼镜子里脸皮泛粉的人,恍然间想起昨天见到的那个看上去终年都闷热不透气的铁箱——真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忍下来的。
后脚进来的魏斌吹着口哨到对面放水去了。
解决完生理问题,魏斌满足的吹了声口哨,跨着步子来到许昂身边,目光无意中飘过洗手台,那镶着钻石环圈的精钢表盘,他似乎前几天在某本3C杂志封面上看到过。
许昂已经直起腰,正慢条斯理的拿纸巾擦着湿漉漉的手指,镜子里倒影出他半边白瓷似的侧脸,刚来警队的时候头发还很短,几个月过去乌黑的发茬盖了鬓角,一双眸子又黑又亮。
话少讲究多,腕上的表下班的车,矜贵不似作伪。
魏斌抠了抠脑袋:“嘶……你跟哥说句实话吧,你是不是有什么仇家?”
许昂瞟了他一眼:“卷宗不够你看的,还编起故事来了。”
“那你为啥要到这儿来啊?你跟哥说说呗,我真是想不明白!”魏斌道。
许昂指间的动作一顿。
这不是他第一次问这个问题,也不是许昂第一次从人嘴里听到这个问题,似乎从他决定来龙州的那天起,周围的人就一直反反复复的问。
许昂……你疯了嘛?
你还要不要前程了?
你这样任性对得起父母吗?
值得吗……?
质问的,困惑的,无心的,他通通不答,毕业那天便背负行囊,毅然决然奔赴这座离家一千多公里的陌生城市。
似飞蛾扑火,似倦鸟归巢。
“其实……”
许昂刚想说些什么,斜对面的厕所门被猛然推开,推门的人力气太大,那门板甚至撞到了旁边那扇门上弹了两下。
面无表情的陆钊从隔间里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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