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光小区跟汽修厂就隔了一条街，是最老式的那种小区，墙皮陈旧龟裂，楼梯扶手上布满粉尘漆点，别说电梯了，连楼道里的感应灯都光线惨淡。
申昊的出租屋在三楼。
平时一口气爬个六楼都不带喘的许昂，莫名爬了两层就开始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到了那扇还贴着福字的防盗门前更是心跳如鼓。
他先是用一种略带猥琐的姿态趴在门上，努力想要听清门内的声音。但可惜的是，不知道是这门隔音效果太好，还是里面的人根本没有说话，他什么也没听见。
许昂懊恼的直起身。
过分静谧的黑夜把呼吸和思绪无限拉长，弯折成诡异的形状。
她是谁……？
他之前每天都会去汽修厂，晚上还会坐在楼底下盯梢，从未见过申昊与任何人交往密切，这个狠心的的男人斩断了与乾宁的所有联系，看上去也并未将龙州当作归属……现在怎么会大晚上让一个女人进房间？？
许昂不愿意去猜测女人的身份，无论是哪个答案他都无法接受。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上是腕表——10:29。
那个女人已经在房间里呆了超过五分钟了，就算是讨债也没这么慢的。
——不能等了！
许昂心一横，抬起胳膊，下一秒，安静的楼道里响起砰砰砰的猛烈拍门声。那声音像某种焦灼的催促，仿佛在警告门内的人不要试图抵抗，不然只有被破门而入这一个下场。
申昊推开门的时候，许昂因为站得离门太近，往后退了一步才堪堪进入他的视线。
门内暖黄的光线从男人后背倾泻而出，照亮躲在阴暗里的不速之客的同时，也照亮了申昊的脸。
许昂没有错过他脸上一闪而过的错愕。
仅仅一瞬，立刻恢复到了面无表情的状态，申昊穿着家居服的高大身影将门缝堵得严严实实，杜绝了许昂想要一探究竟的想法。他皱紧眉头，语气冰冷，“你来干什么？”
许昂对申昊生气的害怕几乎是刻在骨子里的，因为这个男人一向很大度，无论自己闯了多大的祸都一笑置之，哪怕是许昂不小心摔坏了他的二等功奖杯那次，申昊也只是神色无奈的伸手拧了一下他的鼻子，然后把他从书柜里倒下的那堆碎片里抱了起来。
当他拥有似乎永无边界的包容时，也会开始害怕某一天会触碰到那人的底线。
敲门前聚集起的勇气一下就散了，许昂汗湿的手心无措的摩挲着裤缝，他垂着眼睛结结巴巴的解释：“我看这么晚你灯还亮着……想着说是不是有什么事……不是特意的、就是路过……”
许昂一紧张就不爱看人眼睛，他满脑子都是申昊生气了，全然忘记了自己刚刚一口气冲上楼的目的。
申昊将他的手足无措尽收眼底。
那盏盛着无数飞虫尸体的老式顶灯，在凄清的黑夜里散发着淡淡的光晕，将男人的侧脸轮廓照出几分温和。再开口时申昊的嗓音已经归于平淡，他没再追问许昂夜访的来意，只是语气稀松平常的下了逐客令。
“你走吧。”
许昂依旧低着头，哪怕看不到表情也能从那两根耷拉的呆毛里看出他的丧气。
申昊搭在门把上的食指微顿，补上一句，“很晚了。”说着便要带上门，就在此刻——
门内突然响起一个妩媚的女声。
“申大哥，谁来了？”
刚刚还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许昂，跟泥雕被点了睛似的，霎时间活泛了起来。门已经将将合上，他直接将手塞进门缝里，想要阻止大门关上，申昊不知何时撤了力，竟让他轻易掰开，昏暗的楼梯间骤然变亮。
许昂直接挤过申昊胸前，猛地冲进了302。
客厅的木质沙发上果然坐着一个女人，吊梢眼、瓜子脸，左眼下有一枚泪痣，看不太出年纪，脸上妆容精致，穿着当下最时兴的木耳袖波点裙，裸露在外面的两条胳膊细瘦但皮肤松弛，没有任何锻炼痕迹。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杯水，证明她是被邀请进来的客人，或者起码是得到主人允许的访客，而不是许昂这种没礼貌的不请自来之人。
她看到许昂的瞬间也十分惊讶，涂着鲜红指甲油的五指故作姿态的挡住嘴巴，但她显然对这个看上去清秀瘦弱的男生没有恶感。反倒被许昂浑身是刺的样子逗乐了，发出两声咯咯的娇笑，朝着跟进来的申昊抛了个媚眼。
“没想到你看着老实，情债还挺多的……”女人抚了抚腮边的卷发，声音里有丝几不可查的落寞，“不过一上来就玩这么花，不太好吧？”
申昊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他张了张嘴，正要呵斥，许昂应激似的声音在空气里炸开。
“——请你离开！”
从他颤抖的双肩和咬紧的贝齿来看，女人合理怀疑他想说是另一个字，但这个突然闯入、打乱了她计划的男生在努力维持着自己的最后的教养，即便他表情难堪得像是抓住老公外遇的原配一样。
许昂也不想这样，他最怕丢脸了，小学的时候上台演讲摔了一跤，当时没什么反应自己乖乖站了起来，回家之后越想越难受，躲在被子里哭了，申昊哄了很久才哄好。可除了像现在这样疾言令色的吓走女人之外，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
他不敢质问申昊，更不敢去想如果他让自己离开，留下女人的话自己该怎么办……
……难道去求他不要恋爱也不要去碰别人吗？
那样实在是太丢脸了。
许昂光是想想就觉得鼻酸。
这头许昂自己在脑子里演完了一出戏，那头申昊眉目阴沉的盯着他，欲言又止。整个屋子里，倒是只有刚刚被严声驱逐的女人神态轻松，还有心思调侃脸色惨白的许昂，“这位小帅哥，虽然你长得帅也得讲讲道理吧，你现在站着的这屋还是我……”
她的后半句话在看到那张证件的同时被卡进喉咙里。
“我不管你是谁，现在、立刻、马上离开这！不然我会以涉嫌□□的罪名请你去局里坐坐——”
许昂刚说完就后悔了，可惜已经收不回来了。他能感觉到站在左侧的人在他说出这句话的同时猛地抬起头，那道包含着震惊、失望、愤怒的目光直直的打在他背上，令他羞愧难当。
为了赶走那个女人，他羞辱了申昊，又何尝不是羞辱了他自己。
门锁合上的咔哒声在寂静深夜中显得刺耳。
许昂的肩膀随着那声咔哒彻底泄了气，他抓着警官证的右手无力的垂在身侧，明明是他赢了，可他现在却感觉像打了场败仗一样。
申昊绕过他，拿起茶几上那两杯还没有动过的水，来到厨房的水池旁，倒了进去，又清洗了下两个杯子，关上水龙头，水流的声音消失，屋子里恢复到死寂。
男人没有转过身，似乎连看他一眼都嫌烦，许昂听见申昊压抑低沉的嗓音响起，“还不走？”
“怎么，还没闹够？”
许昂愣了一下，突然忙了起来。
他匆匆忙忙的将警官证塞进口袋，又将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处，还跺了跺脚，弄出一阵叮哩咣啷的声响后，终于七手八脚的朝门口走去，半个身子已经到了门外，却又突然停了下来。
许昂的声音里没什么底气，又像是破罐子破摔。
“我会一直看着你的……如果你再同她见面，又或者去认识什么别的人……我、我也不知道我会做什么！”
说完这番幼稚又赌气的话，在申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许昂就砰的带上了门。
*
许昂没有休息好，第二天早上就上火了，眼睛肿得像核桃，嗓子更是嘶得说不出话，刘局经过时留心问了两句，魏斌立刻把他昨夜加班整理案卷的事拿出来大吹特吹。
“不错，有这个态度比什么都强”，刘局难得夸赞了许昂几句，“专注工作的同时也要注意身体。”
许昂抿了一口詹小雨泡的凉茶，勉强压下胸口的那点子心虚。
这个月是精神建设月，交流活动特别多，不是去高校宣传安全教育，就是深入社区搞警民鱼水情的共建活动，詹小雨作为龙州分局唯一的00后，承担了公号的一切运营宣传任务，键盘敲得快要冒出火星子。
许昂因为失眠和上火，一上车就窝进后排睡觉去了，知道快下车前才悠悠转醒。他睡眼朦胧的走下大巴，扑面而来的热气让他被空调吹得冰凉的胳膊寒毛直立，肩膀上一重，魏斌嬉皮笑脸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看群里消息没有？季队儿子过几天办周岁宴，请所里大伙一块去吃个饭。”
“嗯……”许昂漫不经心的答，注意力却不在这上面，“你怎么喷起香水了？”
“靠！你是狗鼻子吧！”魏斌一脸惊恐的望着他。
许昂嗓子疼，连嘴角都懒得扯，翻了下眼睛表示自己的无语：“平时你身上除了泡面味就是烟味，我能闻出来不是很正常？”
魏斌嘿嘿嘿笑起来，“理解一下兄弟啦，干了民警之后天天泡在男人堆里，找个对象真的难！有了机会当然要抓住不是，姻缘这东西啊，说不定啊哪天就砸脑袋上了。”
许昂刚还困惑什么机会，前面的廖京生拐了个弯，一张黑底金字的牌匾出现在眼前——
《龙州民用航空飞行学院》。
把自己写爽了[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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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赌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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