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陡然凝结了几息,尧光面上收不住几分惊诧,迟疑道:
“当……当什么?”她眼神微微一凝,试图理解什么。
钟宜苏以为这般匡时济世,泽被苍生之事应当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说出来,只是不知为何话临了嘴边莫名惭恧,逡巡良久才心一横,气沉丹田,扬声道:
“……当太阳!”
修行者耳力原本便超乎常人,何况二人之间仅一步之遥。尧光不设防地被这振聋发聩之声震了震,似乎连壁上沉静的燃烧火焰都抖擞了一下。
尧光阖眸:“……”
这厮怕不是个傻子?
风闻间上古时期金乌身怀的大日金焰,乃是传说的“众火之祖,万火本源”混沌火之元灵融合太阴本源之力所化。故赤鸟金乌能够化身为大日,普照大地。
巫族世代传承金乌遗泽,掌握的金焰之力纵使远不如上古神鸟,借助天物至阳日轮也足以抵御黑暗怪象一二,为寻找破译之法争取时日。
钟宜苏虽蠢,这缓兵之计倒也未尝不可。唯一不成的是——
她不过是只寻常小乌鸦,不会发光发热哉。
尧光低垂着眼,声音沉沉道:“钟道友,乌族凋零,乌鸦观也久未有族人供奉。”顿了顿缓缓抬眸,伴随轻柔且冗长的叹息:“如今我已无金焰之力。”
钟宜苏张了张口,却未发出声响。
天授之奇,收之亦骤。比之天赐之能若朝露遇曦悄然消尽,不若从未有之。旁人观之,尚犹见明珠蒙尘,宝剑锈蚀。虽其人安之若素,而观者未尝不扼腕叹息。
滞了半晌,似乎恐伤到尧光,几番斟酌才嗫嚅着道了一句:“大道三千,乌道友切莫太过伤怀。”
尧光见不得他这幅样子,先一步开口:“钟道友,我虽不能随你普照众生。但想解决这怪象也未必不无办法。”
“是何方法?”钟宜苏忽地忘了宽慰尧光的心思,急急道。
“你可知我们乌鸦一族除了金乌遗泽,还有一介得天独厚的伴生殊禀。”尧光噤了噤声,如愿得见钟宜苏切望的眼神,“预知。”
“对对对,我听说过这个!就是那传说中的乌鸦嘴!”钟宜苏瞳孔微微放大,一激动口不择言道。等厘清自己出口之言,又慌乱地辩解道:“误会误会,我不是这个意思。”
钟宜苏小心觑向尧光:“道友,你没生气吧?”
尧光暗自握紧了拳头,面上却依旧端的是清浅的笑:“怎会?”
钟宜苏暗暗松了一口气。
入镇厄司需先听各师长们授业,熟知各路妖鬼,洞悉诸般遗泽,明鉴万殊天物,方能黜邪卫道,匡扶正义。
其中乌鸦一族,生性吝啬,睚眦之怨,必衔恨于心;纤芥之嫌,辄镌刻于骨。一事相忤,则百世难忘。
如今想来,怕是乌族灭族后,依乡间传闻流传下来的谣诼。师长也未逢过乌族,所知不过是师长的师长传授,那便不算凿凿可信。
如乌道友这般虚怀若谷之人,握月坦风,他屡次无意冒犯皆一笑了之,哪似师长所言,讹传误人哉。
“道友的预知之力可是能探知是何精怪作祟?”钟宜苏眸光微微上挑,试探道。
“可寻到几分端绪。”尧光微微颔首,随手解下腰间悬佩的龟甲铜钱,素衫当风,衣袂飘飘,好似带有几分林下风致。
钟宜苏此时只觉尧光眉眼间都带着些许深不可测。从古以来唯瑞兽白泽上知天文地理,下知鸡毛蒜皮,可透过去知未来,通万物之情,亦晓天下万物状貌,享万民景从,或归终一脉,不闻过去,只明将来。余下传言中所传得天机的方术,或以邪门歪道窥之,或以族中秘术寻之,终得形销骨立、天年不遂之境地。所以他即便听闻过乌鸦预灾,也自认为其为民间风议,不得取信。
肃然恭敬地朝尧光拜了一拜,翘盼道:“烦请乌道友为天下黎民预知这灾祸之源。”
“这是自然。”尧光浅笑,“不过此事还需恳请钟道友施以援手。”
“道友尽管开口,为天下苍生若要我以身殉道也在所不辞。”
尧光笑意更深:“明白钟道友铮铮赤子之心,并非要钟道友流血明志。”
“我族生来得上天眷待,得预知之能,先觉天殛罹灾而驰告四海。可惜世人愚昧,断言乌鸦一族善诅咒,故乌鸦嘴之名危遍天下。”明亮微黄的光切割尧光的侧脸,她眼睑半阖,睫毛在颧骨投下阴影,语气无奈道,“族中长老气恼一腔赤诚错付,立下祖训,凡预知之言,唯以物华天宝、青蚨白镪可易之。是以麻烦钟道友哉。”
钟宜苏心下歉疚更甚。乌道友古道热肠,义薄云天,不惜冒对祖训之大不敬也要为苍生,当受天下修士所敬仰。思忖至此,钟宜苏抬手自后腰摸出一块琉璃透绿的玉石放至尧光身后的灵台上。
“此物为青要玉,传闻是神山青要山历经万万年,在兔缺乌沉中化作了这颗玉石,蕴涵了神山瑞泽与生机。”
尧光缓步行至灵台与神像之间,脚下无声无响,甚至未掀起一丝尘土。眸光微垂,骨节颀长的手拾起那流光般的透绿石头,看得认真。借着侧壁传来的光隐隐得见其清透如薄冰初裂,光浮于表,冷而不冽,指叩间似有清越金声。
“今日来的匆忙,身上没来得及带什么好东西,乌道友你且先收下这青要玉,改日我定再细挑些好的给你。”钟宜苏扯出一抹笑,右手手指无措地摩挲着衣袖。
且不知会引来何种难以挽回的代价,一枚宝玉便要诓人家窥天机,这也太寒碜了。
“无妨,足矣。”尧光霁色浮面,眉梢皆春,自然随意地将青要玉收入袖襟中。
钟宜苏观她喜形于色,摆弄着玄黑如铁的龟甲的动作都带着雀跃,素白的手将三枚凛凛生寒的泛着赤金光晕的铜钱淹入暗色龟甲中。
乌道友不愧为吾辈楷模,忧天下之忧而忧,乐天下之乐而乐,佩服佩服。
尧光阖了两眼,素手一转,不见用劲,三枚铜钱却自龟甲出,高高飞起,在半空翻转闪烁不定,落地时竟轻巧地落在龟甲之上,列成一行,在龟甲上微微震颤。
周遭陷入沉静,空气凝滞一般,只余少女清浅的呼吸。良久,铜钱沉寂,尧光也恰时抬眸,眼尾带起一点点弧度,对上钟宜苏凝神的视线,颔首道:“瞧见了。”又漫不经心垂下眼皮,将寂静的龟甲铜钱随手置于灵台之上,无波无颤。欣然享受了半晌钟宜苏屏息不言焦急的模样,临钟宜苏不忍开口之际,才不紧不慢道:
“是天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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