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铁锈色的。
言暮站在事务所的落地窗前，指尖夹着的钢笔在文件上悬停了三秒，最终还是放下了。玻璃上蜿蜒的水痕像某种生物的血管，将窗外的城市切割成一块块模糊的猩红。他刚结束一场持续了四十七个小时的庭审，胜诉的庆功宴还在楼下包厢等着，但此刻胃里翻涌的疲惫比香槟的气泡更密集。
手机在西装内袋震动了一下，不是律所的群消息，也不是委托人的紧急联络。屏幕上跳出一条无主信息，只有一行黑底白字，像用鲜血写就：
「您收到一份来自『无限试炼』的请柬，即刻生效。」
言暮的眉峰微不可查地蹙了一下。诈骗信息？他的指尖刚触碰到删除键，整个办公室的灯光突然炸裂，碎片溅在地毯上，发出细碎的呜咽。黑暗像潮水般涌来，带着海水的咸腥和某种……铁锈的味道。
失重感在三秒后抵达。
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却在坠落中撞上了一个温热的躯体。对方的手很稳，隔着布料也能感受到指腹的薄茧，带着淡淡的黄油香气，像是刚揉过面团。
「小心。」
声音很轻，像羽毛拂过心尖，却带着一种奇异的镇定。言暮在翻滚中看清了对方的脸——很干净的轮廓，眉眼温和，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他们不是在急速坠落，而是在午后的咖啡馆里擦肩而过。
「曲非亦，」对方先报了名字，伸出手，「幸会。」
言暮握住那只手，触感比想象中更有力。「言暮。」
两个字刚落地，坠落感骤然停止。他们砸在一片滚烫的沙砾上，碎石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疼痛。言暮迅速翻身站起，环顾四周。
这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竞技场，高耸的黑曜石墙壁直插云霄，顶端缠绕着永不熄灭的幽蓝火焰。空气中弥漫着汗水、血腥和某种兽类特有的臊臭。观众席上坐满了影影绰绰的身影，他们没有脸，只能看到挥动的手臂和听到意义不明的嘶吼，像一群等待喂食的野兽。
场中央，一个穿着暗红色铠甲的骑士策马而来，铠甲缝隙里渗出黑色的雾气。他的声音通过某种扩音装置响彻全场，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刺耳：
「欢迎来到『轮回之匣』第一副本——兽人竞技场。」
「规则如下：存活七日，每日战胜指定兽人，最终团队需共同驯服一头领主级兽人。失败则抹杀。」
「现在，传送开始。」
骑士的话音落下，地面突然裂开无数道缝隙，更多的人从缝隙中坠落，发出惊恐的尖叫。言暮数了数，加上他和曲非亦，一共是九个人。
一个穿着运动服的年轻男孩摔在不远处，他看起来不到二十岁，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篮球，脸上满是茫然。「这是哪儿？拍电影吗？」
旁边一个穿着职业套装的女人推了推眼镜，试图维持镇定：「我叫苏晚，是医生。刚才收到了一条奇怪的信息……」
「我也是！」一个背着画板的女孩举手，她的刘海被汗水打湿，贴在额头上，「我叫林溪，画画的。」
陆续有人报出名字。开酒吧的壮汉赵磊，退休教师周明远，刚毕业的大学生肖阳，戴着耳机的程序员陈默，还有一个始终沉默的中年男人，穿着洗得发白的工装，眼神浑浊，直到赵磊拍了他一下，才讷讷地说：「我叫老郑。」
九个人，来自不同的世界，被同一份请柬拽进了这个疯狂的地方。
曲非亦蹲下身，用手指捻起一点沙砾，放在鼻尖轻嗅。「这里的沙子含硫量很高，」他站起身，语气平淡，「而且，刚才那个骑士的铠甲，是十四世纪欧洲的样式，但材质不对，更像是……某种合成材料。」
言暮看了他一眼。这个自称厨师的男人，观察力意外地敏锐。
「吼——！」
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打断了他们的交谈。竞技场东侧的闸门缓缓升起，阴影中走出一头身高近三米的狼人，它的皮毛是肮脏的灰色，獠牙上挂着涎水，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场中央的人群。
骑士的声音再次响起：「第一日挑战：灰爪狼人。限时一小时，存活者晋级。」
狼人猛地扑了过来，目标是离它最近的肖阳。那大学生吓得腿都软了，瘫在地上无法动弹。千钧一发之际，赵磊猛地冲过去，用后背硬生生扛住了狼人的利爪。
「砰！」
壮汉像个破布娃娃一样被甩出去，撞在石墙上，咳出一口鲜血。但他的拖延给了其他人反应的时间。言暮迅速从地上捡起一块尖锐的石块，屈指弹向狼人的眼睛。
石块精准地命中目标，狼人发出一声痛苦的嘶吼，动作迟滞了半秒。
「它的眼睛是弱点！」言暮喊道，「苏晚，处理赵磊的伤口！林溪，注意它的动作轨迹！」
他的声音自带一种让人信服的力量，混乱的人群瞬间有了方向。曲非亦不知何时绕到了狼人的侧后方，他从地上捡起一根断裂的铁链，看似随意地甩了甩，铁链在空中划出一道银色的弧线。
「肖阳，起来！」曲非亦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找机会绊它的后腿！」
肖阳像是被惊醒，连滚带爬地躲开狼人挥来的爪子。赵磊捂着伤口站起来，虽然脸色苍白，但依旧咧嘴一笑：「妈的，这畜生还挺结实！」
战斗比想象中更艰难。狼人的皮肤坚硬如铁，普通的攻击根本无法造成伤害。周明远试图用随身携带的拐杖攻击，却被狼人一巴掌拍断，拐杖的碎片溅到林溪的胳膊上，划开一道血口。
「林溪！」苏晚刚给赵磊包扎好伤口，立刻冲过去按住她的胳膊，「别动，会感染！」
陈默突然摘下耳机，手指在空气中快速敲击，像是在打字。「它的动作有规律，每三次挥爪后会有一个零点五秒的停顿！」
言暮抓住这个间隙，翻身跃上狼人的后背，双腿死死夹住它的腰，同时将手中的石块狠狠刺入它的眼睛。狼人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疯狂地甩动身体，试图将他甩下来。
「就是现在！」言暮嘶吼道。
曲非亦动了。他手中的铁链像活过来一样，缠住了狼人的后腿。赵磊和肖阳立刻扑上去，死死按住狼人的爪子。周明远捡起地上的断拐杖，用尽全身力气插进狼人的另一只眼睛。
腥臭的液体喷溅而出，溅在每个人的脸上。狼人抽搐了几下，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激起漫天沙尘。
所有人都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林溪看着自己沾满血污的手，突然开始干呕。苏晚拍着她的背，自己的脸色也十分难看。
「我们……杀了它？」肖阳的声音带着颤抖。
「是它要杀我们。」言暮从狼人的尸体上跳下来，黑色的西装沾满了血污，却丝毫没影响他的气场，「在这个地方，仁慈等于自杀。」
曲非亦走到狼人尸体旁，蹲下身检查。「它的心脏还在跳，」他抬头，眼神复杂，「但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像是……被远程操控的傀儡。」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机械音在每个人的脑海中响起：
「恭喜完成第一日挑战。奖励：基础积分100点，随机道具一份。」
「道具已存入个人空间，可随时查看。」
「休息时间十二小时，明日挑战：双头巨蟒。」
声音消失后，狼人尸体化作一道黑烟，消散在空气中。竞技场的一角缓缓升起一个平台，上面放着食物和水，看起来像是普通的压缩饼干和瓶装水。
「个人空间？怎么查看？」赵磊揉着胳膊，一脸困惑。
言暮集中意念，眼前果然出现了一个半透明的面板，上面显示着他的名字、积分，还有一个闪烁的图标。他点击图标，一个银色的盾牌虚影出现在手中。
「生命盾：一次性道具，可抵挡一次致命攻击。」
曲非亦也调出了自己的道具：「回溯器：可回溯自身五秒内的动作，冷却时间二十四小时。」
其他人也纷纷查看。苏晚得到了一瓶「速效愈合剂」，赵磊是「力量增幅手环」，林溪是「隐匿披风」，周明远是「精神屏障」，肖阳是「速度靴」，陈默是「数据眼」，老郑则得到了一把「生锈的匕首」。
「这东西……是真的有用？」肖阳摸着脚上突然出现的靴子，不敢相信。
「试试就知道了。」言暮收起生命盾，走到平台边拿起一瓶水，「先补充体力，我们有十二小时的时间，必须弄清楚这个地方的规则。」
曲非亦坐在沙地上，看着远处幽蓝的火焰，若有所思。言暮走过去，递给他一瓶水。
「谢谢。」曲非亦接过水，拧开瓶盖，「你好像很冷静。」
「惊慌解决不了问题。」言暮在他身边坐下，「你也是。」
「我是厨师，」曲非亦笑了笑，「见过比这更血腥的场面。」
言暮挑眉，没有追问。他注意到曲非亦的手指虽然有薄茧，但指甲修剪得十分整齐，虎口处没有长期握刀留下的痕迹——不像一个经常处理食材的厨师。
但现在不是探究这些的时候。
平台周围逐渐亮起了几盏灯，驱散了部分黑暗。其他人也陆续走过来，吃着压缩饼干，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们还能回去吗？」林溪小声问，眼圈泛红。
「不知道。」言暮看着她，「但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周明远叹了口气：「我孙女今天生日，我答应了要陪她去游乐园的……」
老郑一直沉默着，只是不停地摩挲着那把生锈的匕首。陈默戴着耳机，手指在膝盖上快速敲击，不知道在想什么。
十二小时，在不安和恐惧中流逝。当幽蓝的火焰开始闪烁时，所有人都知道，第二日的挑战即将开始。
闸门再次升起，这次出现的是一条长达十米的巨蟒，它有两个脑袋，一个吐着信子，一个发出嘶嘶的威胁声，鳞片在灯光下泛着冰冷的光泽。
「这玩意儿……真能打死吗？」肖阳咽了口唾沫，握紧了拳头。
言暮抽出自己的钢笔——那支看似普通的钢笔，笔尖突然弹出三寸长的刀刃。「分工合作。赵磊、肖阳负责吸引注意力，苏晚准备治疗，林溪用隐匿披风绕到后面，找机会攻击七寸。陈默，用你的数据眼看看它的弱点。曲非亦，你……」
「我来牵制左边的头。」曲非亦打断他，语气平静，「它的动作比右边的慢。」
言暮看了他一眼，点头：「好。周老师，老郑，你们负责警戒周围，防止有其他意外。」
计划制定得很快，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当巨蟒冲过来的瞬间，言暮率先冲了上去，钢笔刀划破空气，直刺巨蟒右边的眼睛。
战斗再次开始。血腥味和鳞片的腥臭味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竞技场。观众席上的嘶吼声越来越大，像是在为这场血腥的表演欢呼。
曲非亦的动作很灵活，他没有硬拼，而是利用场地的障碍物和巨蟒周旋，每次都能在毫厘之间避开攻击。言暮注意到，他的步法很特别，像是某种经过特殊训练的格斗术，但又带着一种……韵律感，像是在跳一支危险的舞蹈。
就在林溪即将得手的时候，巨蟒突然猛地转身，尾巴横扫过来，目标正是毫无防备的周明远。
「小心！」言暮大喊，想要冲过去已经来不及了。
周明远下意识地举起手臂，他的「精神屏障」突然亮起一道淡蓝色的光盾。巨蟒的尾巴撞在光盾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光盾剧烈地摇晃了几下，最终碎裂，周明远被震飞出去，口吐鲜血。
「周老师！」苏晚立刻冲过去。
这一瞬间的混乱，让巨蟒找到了机会，左边的头猛地张开嘴，咬向离它最近的曲非亦。
所有人都惊呼出声。
曲非亦的身体突然向后弯折，做出一个违反物理常识的动作，堪堪避开了巨蟒的利齿。同时，他的手腕翻转，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的厨师刀划破了巨蟒的鳞片。
「就是现在！」言暮抓住机会，钢笔刀刺入巨蟒右边的眼睛。
巨蟒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疯狂地扭动起来。赵磊和肖阳死死抱住它的尾巴，林溪趁机跳到它的背上，将匕首狠狠刺入七寸之处。
巨蟒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终于不再动弹。
「周老师！」苏晚的声音带着哭腔。
周明远躺在地上，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弱。「我……我想我孙女了……」他看着天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告诉她，爷爷……很爱她……」
他的手垂了下去，眼睛永远地闭上了。
冰冷的机械音再次响起：
「恭喜完成第二日挑战。奖励：基础积分150点，随机道具一份。」
「检测到玩家周明远死亡，剩余玩家八人。」
没有人说话。死亡第一次如此真切地降临在身边。那个温和的老人，几分钟前还在说要陪孙女去游乐园，现在却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周明远的尸体很快化作黑烟消散，仿佛从未存在过。
言暮握紧了手中的钢笔刀，指节泛白。曲非亦走到他身边，沉默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下一个副本，会更难。」言暮的声音很低，「我们必须尽快变强。」
曲非亦看着观众席上那些模糊的身影，轻声说：「他们好像……很喜欢看这个。」
言暮抬头，那些影影绰绰的身影还在挥动着手臂，嘶吼声从未停止。他突然觉得，这个「轮回之匣」，不仅仅是一个死亡游戏，更像是一个……以生命为赌注的竞技场。
而他们，就是供人取乐的角斗士。
「休息吧。」言暮转过身，「明天，还要继续战斗。」
曲非亦看着他的背影，眼神深邃。他的指尖轻轻敲击着口袋里的回溯器，像是在计算着什么。
雨是铁锈色的。
这句话，不知为何，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就像一个遥远的回响，预示着某种无法逃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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