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收到纽约警局的复电之前,我们得留在这里,跟那位倒霉先生做室友。
“先生,请原谅我,害您也被关起来。”
“没什么,家常便饭。”然后意识到说漏了嘴,还好卡特看起来并未在意。
在隔壁醒来之前,他已经认真地忏悔过了。
尽管是为了正义的理由,尽管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得不使用暴力,但仍然触犯了戒律。
“亲爱的,我想上帝至今未能实现世界和平的主要原因就是祂在忙着收听这些琐碎的忏悔。”
他没有理我。
隔壁此时正一副火大的样子瞪着我们,卡特一副防备的姿态,就像对方能从铁栏杆那头钻过来袭击我。
我则忙着发抖,这破地方连个壁炉也没有。
午夜之后,拎我们进监的那位警察终于来放了我们,表示已收到纽约的回电,证明了我的身份与说辞。
至于隔壁那位先生究竟是不是诊所纵火案的真凶,要等天亮之后,纽约警局的人来接走他后再行调查。
于是我跟卡特就这样被扔到空荡荡的大街上。
这个点既没有马车可招,也不可能有前往纽约的火车班次,温度低得令人发指,结冰的地面冻得连脚都站不住。
好在一位警官追出来,带我们去了一家看起来像是用来招待顽固犯人的旅店——床板硬得跟石头一样,冷风一个劲地往屋里钻。
我宁愿回去蹲监。
煎熬了一个钟头之后,我把卡特叫起来,决定赌命去车站。
寒夜静寂无声地侵袭,缓慢而有耐心。
我们裹紧外套,艰难地朝向车站前进。忽然,卡特一声不吭地用他的大衣裹住我,我被冻得几乎快失去意识,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要推开他,却看见他的睫毛上结满了细小的冰凌。
这个瞬间,我放弃了抵抗,任他把我裹进怀里。
呼吸的白雾遮蔽了视野,身旁的一切逐渐变得不真实起来,我们好像行走在一个致命的幻梦之中,每一步都朝向死亡。
我沉浸在这个疯狂的幻觉里,听凭卡特带着我走,哪怕前方是悬崖峭壁。
他似乎摔倒了一次,而后黑暗中突然燃起金红色的火焰,将寒冬死神从我们的身边驱散——
我回过神来,看见火车站等候室里烧得正旺的壁炉。
“亲爱的,我从未如此刻这般渴望地狱。”说完这句话,我晕了过去。
等醒来,发现自己在卡特怀里。
我们两个就像流浪汉一般,裹着一张气味诡异的毯子躺在等候室的壁炉旁边。
卡特好像睡着了。
我担心地试了试他的额温,发现他烧得厉害。
我跳起来,在破毯子下面摸到我的工具箱,给他打了一针。
车站的人看见我醒了,告诉我,他们觉得我们两个一定是疯了,在这样的气温下徒步走到车站。
卡特抱着我跪倒在台阶上的时候,他们冲出来用毯子盖住我们,手忙脚乱地把我们拖到壁炉旁边。
“第一班到纽约的车还有多久?”
“还有一个多钟头。”
窗外黑得连一丝光都没有,屋内熊熊燃烧的火光仿佛能召来不详。
我在壁炉旁抱住卡特,害怕他因为我一时的任性烧成肺炎。
他昨天就有点烧,又跟着我折腾了一天一夜。
有东西打湿了我的脸,原来是他额发上融化的冰。
冰凉的水珠一滴一滴地,落进领口。
如同我的悔恨。
“您的朋友还好吧?大夫。您是大夫对吧?”
“我不知道……”我虚弱地说。
“您来这里是为了看病人吗?”
“是的……”
火车终于来了,我和这些好心人一起,把卡特搬上头等车厢。
“希望您的朋友没事。”
“他是我的管家。”
“你们是英国人对吧?原来英国真的有这样的管家,失去意识了还抱着主人不放。”
“……”
“再见,大夫,愿上帝保佑你们。”
“……愿上帝也保佑你们。”
在摇晃的车厢里,我神情脆弱地搂住卡特,列车员在经过时用一种诡异的眼神看着我,就像我在搂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
“先生……”
我忽然惊醒,看见卡特苍白的面容和担心的眼睛。
“天哪,卡特,”我差点叫起来,“你……你感觉怎样?感到呼吸困难吗?有没有觉得胸部疼痛?!”
他不明所以地看了看窗外,此时列车正好停在一个站点,“我们这是在哪儿?”
“管它在哪儿!”我拿出听诊器,要求他按照我说的方式呼吸,以确认肺部是否有问题。
他担忧地看着我,摸了摸我的额头。
这场景一定很古怪,病人摸医生的额头。
还好,一切正常——
“先生,您没事吧?”
我激动地说,“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我不会原谅自己,以后我再让你做这么危险的事,请一定阻止我!”
他看着我,眼神慢慢地变得温柔。
“我没事,威廉,”他轻声说。
然后我听见他的叹息。
“对不起,让您为我担心了,请原谅我判断失误,我也没有想到昨天晚上会那么冷。”
两个自以为习惯了阴冷潮湿的英国人,在美国差点被冻死。
我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和他靠着彼此在车厢里休息。
“您调查到什么了吗?”
我不知如何讲述。
这件事里有一些不能让卡特知道的事情。
无论是蓓蓓意外怀孕,还是露西来找我帮忙——
那个男人不会娶她,必须处理。
这种事风险太大了,一旦我去举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她伪装是自己怀孕,即使出事,推说是恶作剧就行。
只有确认我真肯帮忙,她才会带蓓蓓来。
但是,蓓蓓就在她来纽约找我的那天失踪了 。
“先生?”卡特打断了我的思索。
“抱歉,但我不想把你卷进来。”
“如果您不愿说,我不会强迫您。但请您不要再独自一个人行动了。”
我笑了笑,“你不是已经抓到纵火犯了吗?”
“我直觉您在调查一件很危险的事,”他认真地说,“有什么是我可以为您做的吗?”
我隐掉了部分事实,只告诉了他蓓蓓失踪的事,以及露西是为了找她而出的事。
“我想帮她把蓓蓓找回来,我想告诉蓓蓓,露西为她做了什么。”
“我可以向索菲女士打听一下。”
“索菲女士是谁?”
“她是移动教会的,我去刊登招领启示的那天,在花园里找您的时候,她向我传教,给了我联系方式。”
我回想起那位冷冰冰的女士,以及她对待卡特的亲密。
……好吧。
“蓓蓓不是她的真名吧?”
“她叫蓓茜,姓沃尔夫。”
他点点头,表示记住了。
“以及,帮我查查上周的报纸,有没有提到什么人物或团体在周三左右的时候去伊诺利工厂参观过。”
既然歌图亲自接待,这事一定很重要,也许会被报道出来。
接着,我不可思议地听卡特说,“州政府有一个医疗方面的招标,周三晚上有一批政府聘请的技术人员在伊诺利工厂做评估。”
我震惊了,“你怎么会知道?!”
“我觉得歌图先生不会在人命关天的事情上说谎。昨天早上您离开的时候,我问过酒店的人,那些技术人员就在酒店下榻,谣传有工人掉进机器的那天晚上,他们几乎快天亮了才回来,有服务生听见主管模样的人一直在责备一位叫詹姆斯的技术人员,说但愿他愚蠢的失误不会影响到流程。如果那天晚上真的闹出了人命,他们还有心情考虑这个吗。”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我不知道您要调查这个。”
我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过了一会儿,他犹豫地说,“那件事是谋杀吗?”
我怔了一下,“什么?”然后反应过来,“你是说露西?不,她的死大概率是意外。但她出现在那里很奇怪……”
药厂或化工厂这种地方,想要毁尸灭迹,有很多手段——让尸体消失远比伪装自杀更安全。
听过制瓶厂兄妹二人的话后,我大概猜到露西的死因,一个水性好的女孩很有可能冒这种险:通过伊诺利的排污管逃生——
她只是低估了制药废水的污染程度。而且,又是冬天。
但,她拼命寄出的那管血清,证明了一件事——
不论她发现了什么,她所要指控的对象,就是歌图医疗。
“露西很聪明,她比我见过的任何人都聪明。”
亚娜的话语在耳边闪烁。
“她是我们这儿唯一会读写的女孩。”
露西为什么认为我只要看到血清就能知晓一切?
有没有一种可能,血清只是证据——
以佐证她同时留下的文字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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