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上了年纪的法医助手为我揭开了裹尸布。
“这么说,已经有人来认领了?”
他耸耸肩,“移动教会的人,说这姑娘来自他们照顾的制瓶厂,教会会负责下葬,但前提是警方得纠正自杀的说法。”
我大为震惊,“教会的意思是‘谋杀’?”
“先生,我想教会的意思是‘意外’。”
正在他准备盖回去的时候,我说,“还没来得及告诉您,我是她的未婚夫。”
“请节哀,但您看起来好像不太伤心。”
“太突然了,我还没有完全接受这件事。”
“您的意思是,在您接受这件事之后,您会负责下葬及那之前的尸体管理费用?”
“我的意思是,请让我跟她单独待一会儿。”
我塞给他两张钞票。
他瞟了一眼我的手提箱,“看您穿得像个正派人……”
“以上帝的名义起誓,我是个如假包换的正派人。”
他冷嘲热讽地说,“正派先生,如果少了任何不该少的东西,卫斯理大夫会要了我的命。”
“我知道你们已经尸检过了,我保证不会有任何不该少的东西少掉,当然,也不会有任何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
这回是四张钞票。
于是法医助手借口离开去拿酒。
“我很快回来。”一丝狡猾的光从他浑浊的眼中闪过。
我取出手术刀。
数分钟后,我拉开房门,正碰上法医助手准备开门,他似乎被吓了一跳——
“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别担心,一切如故。”我对他微笑,而后离开。
在黑暗的走廊里,我脸上的微笑消失了。
“卡特?”
他站在黑暗中,胸部以上皆不可见。
“他们把灯灭了?”
“他们在等我们离开,”他的声音中有一丝异样,“要关门了。”
“真不像话,这里可是公众服务机构,”我来到他面前,“你为什么不去外面等我?”
他没有回答。
我们沉默地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偶尔出现一盏路灯,只照见一片荒芜。
破旧的民房挤在一起,黑暗,不详,就像食尸鬼的巢穴。
露西并没有怀孕。
她为什么要去纽约找我?
她那时的表现很真实,不像伪装——
同样,将包裹写上我的名字寄到隔壁的做法——
卡特忽然艰难地开口,“先生,我希望您不要太难过,上帝会把一切都安排好的。”
十字路口的煤气灯照亮了他清澈而痛苦的眼瞳。
我知道他一向是忧郁的,有时甚至是悲伤的,但痛苦——
“上帝?”我重复了一遍。
“我会陪着您,今晚,无论您想去哪里。”
“我也许应该去那个教会赞助的工厂,但太晚了……”
“我想他们应该不会拒绝您。”
他的声音让我觉得他好像生病了。
“亲爱的,你怎么了?什么地方不舒服吗?”
“不……请不要在意我……”
我有些莫名,夜色越发深沉。
“你回车站吧,”我拢了拢他的大衣,“那儿暖和些。”
“您呢?”
我沉默了一下,“露西曾经拒绝我送她回去,然后我再也没有见到她。”
“我知道您现在心里不好受,但我想她是不会责怪您的。”
我淡淡地笑了笑,“我是不是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然而可怕的是,直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是什么。”
他轻轻地把我揽进怀里,就像想替我承担那并不存在的罪孽感。
“我要去一趟发现尸体的现场,有件事我很在意。”
“我陪您一起去。”
我握住他冰冷的手,夜雾笼住我们,“但我也担心你。”
“我不重要。”
我用我全部的深情仰望着他,轻声说,“亲爱的,你比什么都重要。”
我的神情似乎触动了他,他的指尖掠过我的额角,然而下一刻那双眼睛垂了下来,我听见一声轻轻的叹息。
“先生,我去叫马车。”
笼罩着河区的迷雾几乎带着一种邪恶的意味,仿佛流逝的不是水,而是罪恶。
卡特请马车夫稍作等待,我走到报纸所说发现尸体的地方。不远处停泊着一艘船,点着一盏朦胧的灯。
船随水的波荡晃着,那盏灯仿佛在飘动。
“有人吗?”我大声喊。
“先生要船吗?”一个孩子的声音。
我给他一张钞票。
“我从什么地方上船,在八个钟头后,能顺水抵达这里?”
孩子似乎对我的问题感到迷惑,“您是说夜里?”
“比如昨天夜里的情况。”
“哈德逊码头,差不离。”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孩子身后响起,“先生,夜里挺凉的,要上船来喝碗热汤吗?”
船灯在她的脑后打出一个光轮,厚重的脂粉中,有一种憔悴而悲哀的期待。
卡特来到我身后,声音中带着寒意,“女士,我们不上船。”
我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第二个问题,”我再塞给那孩子一张钞票,“哈德逊码头附近有什么制药或医疗相关的工厂吗?”
还是那个女人的声音,“那附近的药厂都被歌图医疗买下了,最近在生产一种治疗肺结核的病,大家说歌图先生大概在准备竞选那个州的议员。”
“您好像很清楚那块儿的事?”
“我在那附近的工厂里干过活,要是没这孩子——”她没有说下去。
“这是您的孩子吗?”
“是,没用的窝囊废,就一张嘴能吃。”
“这是我的名片,如果您有什么困难,可以来纽约找我。”
卡特仿佛被蛇咬了一口。
“先生,”他压低嗓音,按住我的手。
我冲他微笑,把名片交到那女人手里,“我可以怎么称呼您?”
她以一种狐疑中混合着惊喜的复杂眼神看我,干枯的手指像溺水者般紧紧地抓着我。
“他们都叫我嘉丽,先生,您真的不上船来喝点热汤吗?如果您想喝酒,也是有的。”
“我们今晚必须回纽约,”我脱下外套披在她肩上,“如果您冻病了,我会感到难过的,请回船上去吧。”
她惊呆了,“先生,您的衣服——”
“请随意处理,它归您了。”我吻了她的手。
回去的马车里,卡特用他的大衣裹着我。
我靠在他的胸口,世界如此寂静。
“您感觉好些了吗?”他轻声问。
我觉得好笑,反问他,“你感觉好些了吗?”
“先生,您不用强颜欢笑,我知道这段时间对您而言很艰难,如果您愿意,我们可以暂时离开。”
“亲爱的,还有一堆病人等着我,我可不能就这么离开。”
“纽约——请原谅我——有很多大夫。”
我笑着说,“我不原谅,你说这种话我会生气的。”
“是我失职在先,但我很坚持。”
“亲爱的你在说什么?失职?”
接下来的话,似乎对他而言很难出口。
“我不知道您……有婚约了……
我愣了一秒钟,而后笑出声来。
他从离开警局开始,就一直在讲一些非常奇怪的话,原来是因为这个——
“亲爱的,你真可爱,那只是随便说说——”
这一刻,我感到他的身体僵硬了。
他脸色苍白且激动,“为什么?”
“什么?”我不解。
“为什么您要说这种谎?!”
“这样能最快看到尸体——”
“先生!婚约是很严肃的事情,不能随便在这样的事上——哪怕只是为了您的灵魂——”
“亲爱的,”我尖锐地打断他,“感谢您关心我那无处安放的灵魂,我爱怎么说就什么说,而且我是不会去教堂忏悔的!”
那天晚上,卡特再也没有跟我说一句话,但他仍然裹着我,直到我们返回纽约。
康拉德,他新招来的男仆,听到卡特开门的声音还以为进了贼,慌张地拿着一根拨火棍跑了出来。
看见他狼狈的模样,我哈哈大笑,而卡特一言不发。
他甚至没有跟我道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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