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了般奔回华屋,“砰”地阖上房门,她冲到内屋窗户朝下看——客栈后头,是一片姹紫嫣红的木芙蓉林。
落日余烬金黄,将芙蓉林照得七彩缤纷,楚昭宁望在眼里,如见黄泉之路。
她目光下眺,心里估量,窗户距离地面足一丈多高,跳下去可会摔死?
未几,楼廊尽头传来急促脚步声,声声似催命的夺魂鼓,须臾就近了她在的华屋。
她霍地回头,又猛地扭转,目光绝然。
若被抓住,逼问出她的真实身份,死的不仅她有自己,还会有穆云香,陈香工,刘阿嬷……
双手一推雕花窗棂,她咬牙翻身出窗,尚未体会下坠感,身子已“砰”地一声,跌进了木芙蓉花丛。
她大睁着眼睛,呆看天空打着飞旋的云霞,被金灿灿的阳光晃花了眼,晃晕了脑子。
待天地在眼中停止旋转,她挣扎着爬起身,挎着包袱,跌跌撞撞,往芙蓉林深处狂奔。
“宋梨花,回来!”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呼唤声。
谁人在喊宋梨花?宋梨花又是谁?
楚昭宁被芙蓉花迷了心,被翠绿的叶子挡了眼,在花林里踉踉跄跄不停脚。
“站住,我叫你站住!”
身后的声音即便刻意压低,听着也分外威凛。
声音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如魔音灌耳,楚昭宁心头掠过那张五官硬朗、胡茬满颔的脸,她恨不得拿耳光猛抽的脸。
獠贼竟然折返,还摸到客栈后面来,并且发现她了?
她头也未回,脚下生风,跑得越发生猛——回去,开什么天大的玩笑?
“嗖”一道寒光从她身后飞来,越过她耳畔,扎入她脸侧的芙蓉树干,骇得她立即“悬崖勒马”,猛地止步。
见她逃窜的脚步停下,他站在一株红艳艳木芙蓉下,寒声命令:“宋梨花,回来!”
看着眼前寒光森然的刀子,楚昭宁无声地笑,又小声地笑,再次拔腿狂奔——獠贼就一把刀子,她还有什么好怕?
“我再说一遍,回来!”
他两腮牙关高凸,猛地抬起右手,五根铁钳般的手指一弯。
一支手指长短的银箭,若寒芒般,从他腕间疾射而出,直追楚昭宁而去。
楚昭宁正跑得两耳生风,忽觉脸颊火辣辣一痛,又眼前一亮,一支细小的银箭,准准扎中她额前的一朵木芙蓉。
硕大的粉白木芙蓉,应箭跌落。
她心头猝然一寒,立时止步,僵立在地。
“我这里有的是箭,你可要再试试我的准头?”背后的声音,冷静得不像话。
楚昭宁缓缓扭转身子,见身后的獠贼正举着右手,腕间露着半截手镯般的机括,机括泛着青灰色光泽,正瞄准着她。
獠贼身后不远处,拉着马车的黄膘马,正在刨蹄喷鼻。
楚昭宁挤出一脸灿烂笑容,口中狡辩:“有人查房,我怕得紧,就跳窗逃了。”
他举着胳膊,腕间袖箭对准她的脸,口气不容置疑:“把箭捡起来,把刀子拔出来,一并带回来!”
楚昭宁气疯了,转身捡起落地的细小银箭,路过插在株干上的刀子时,随手一拔,刀子却若长在树干里面一般结实。
她气笑了,将银箭揣入怀兜,大力两挽两只袖子,咬牙切齿地双手拔刃。
再拔不出,她火冒三丈,一提裙幅,蹬一脚上树,双手拼命用力往后拔,刀子猛地脱出,她猝不及防后倒。
“啊”地一声惨叫,她以怪异的姿式,扭身着地。
他本满眼寒冰,见她冲刀子发疯,又见她因拔刃栽倒,眼里滑过难忍的笑意,又立时绷了脸,喝令:“还不快快过来?”
楚昭宁脸上沾满残芯败花,噙泪仰头,冲他哽咽:“我……崴着脚了!”
他终究还是背转了身子,肩膀难抑地微微颤抖。
好一会儿,他才绷着脸转回身,一瘸一拐走近她,弯腰朝她伸手。
她以为,他要拉她起身,半嫌半厌地朝他伸手,却听他冷声:“箭,刀。”
她自怀里掏出小箭,又将手中刀,负气双双上举,瞪着他看。
他淡定取了,还刀入鞘,还箭入机括,再次向她伸出双手:“手。”
她头也未抬地,再次高举双手,以为他定会拉自己起身,却腰间一紧,身子腾空。
她一个“惊呼”,一扬脸,见他竟将自己从地上,揽抱在怀。
他将脸俯近她,从牙缝里吐字:“敢跳楼,还敢从我眼皮子底下跑?我带过百万的兵,杀过千万的人,就没见过,你这么难缠的女人!”
楚昭宁怯生生看他,心头却暗骂:“一个东躲西藏的鼠辈,带百万的兵、杀千万的人?吹什么牛?”
朝马车走去,他寒声恫吓:“若非你曾舍我两回糕吃,我早就没了耐心。事不过三,你过头了!”
楚昭宁小声哭泣,眼泪汪汪地向他示弱,噤若寒蝉,心头却骂得愈甚:“抢我的车,劫我的人,花我的钱,却说我过头了?恃强凌弱,臭不要脸!”
她仰眸望着他胡茬青油油的下颔,小心翼翼埋怨:“受你连累,我也被官府通缉了,路引文书和县主的木牒废了!”
他目视停在前方的马车,语气淡然:“知道了。等出了剑门关,离开益州境,路引和木牒依旧管用,官府也认。”
她心头大喜,却又疑惑:“为何益州不认?”
他恼着眼眸看她:“怎这么多话问?”
她垂睫一避他的目光,小声嘀咕:“我还没问完呢,明明看见官兵来客栈拿人,偏生还回来逮我!”
他假装没听清,抱着她径直走近马车,吃力将她托上车厢放稳,双掌撑在她身子两侧稍喘,转身坐上辕驾。
她还是没忍住,追问:“问你呢,你明明可以赶着马车自己跑路,为何非要拖上我一起?”
“本、本人乐意!”他一扯缰绳一打马,“驾!”
官兵正在后面的客栈搜人,并未离开,楚昭宁慌神问他:“去何处躲着?”
“带你出城。”他头也未回。
楚昭宁大急,冲他背影连声:“不行,现在不能出城。他们已查到客栈来,必定在城门设了关卡。”
他默了许久,道:“去看一眼。到了城门,你最好机灵些,情况不妙就自己逃。”
汉州不能再呆,他的腿也再拖不得。若不赶到下个城邑,尽快找郎中医治,他不敢想象后果!
楚昭宁坐稳身子,揉着生疼的脚踝,脸色既紧张又愤怒……这过得是什么鬼日子,她不是在逃就是在跑!
马车驶近城门,城内除了急着出城的流民和百姓,还多了好几队官兵。
流民和百姓叫得叫,骂的骂,还夹杂着新来官兵和汉州守城卫的斗嘴声。
守城卫队正累得盔甲歪斜,手指新来的队正唾沫横飞:“你们益州府惯爱难为人。查这么多人的过所文契,得查到何时?老子们不是爹生娘养的,不吃不喝不睡?”
“在此守了三两日,就盼着快些放人出城,回家吃顿饱饭。眼下日头将落,城门将闭,你们却突然跑来要查过所?”
“流民手里皆无过所文书,难不成都不放行?”
“对,天子有令,蜀地诸郡,皆不得阻拦流民返乡。”
“通缉马匪也不说带张画像,依个查、挨个问,查到猴年马月去?”
大抵这些汉州官兵累得够呛,见队正一发怒,队正身边的兵卒也七嘴八舌质问。
益州来的队正陪着笑脸拱手:“金兄弟息怒。流民要放,劫持朝廷贡锦的乌蒙匪首也要抓。要不这样,放眼前这伙人出城,我等接替金兄弟你们守城,过所文书我们来查,这夜我们来守,可好?”
那金队正这才缓了怒色,冲面前叫骂声连天的流民和百姓一挥手,“看什么看,腿都断了?快些给老子出去,滚滚滚,都滚!”
他将马车停在队伍尾巴上,随着队伍移近城门。
益州来的官兵没放松警惕,手按腰刀,将百姓和流民拨来推去地看,翻来覆去地问。
一些青壮流民被益州官兵扰得心烦,跟益州官兵口中生了龌龊,随之竟然推推搡搡起来,频频惹出骚乱。
这些流民逃亡在外五年,饥寒交迫下苦头吃遍,心性变得暴躁凶悍,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大不了拼上烂命一条。
益州府为蜀地首府,益州府派来的官兵也自视甚高,两起人都不好惹。
楚昭宁双手扒着车窗,从车帘幔子下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看得心惊肉跳,也看得欢欣雀跃。
因频起的骚乱,獠贼得以赶着马车,正明光大地,从扭打成团的益州府官兵面前驶过,又在汉州官兵的喝骂下,快速出门。
一气将马车赶出十里地,他才放缓了络子,又勒马将马车驭离官道,赶入一片茂林停下。
解了缰绳,他将黄膘车放了络,任它啃草缓神。一掀帘子,躬身拖着残腿进了车内,见楚昭宁已昏昏欲睡。
楚昭宁惊觉怀里的包袱被人拖走,霍地睁睛,见他在包袱内翻找东西。
楚昭宁不敢问话,借着帘子两挑的车窗透入的余晖,见他翻出自己备的干净衣裳,看了看又扔了回去,随之拎出她一片粉红小衣,举在眼前打量。
楚昭宁耳根腾地就红了,伸手就抢:“你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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