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佑书哥,还有多远啊?”
“你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出口了。”
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应了一声停住了脚,回过身拉了一把跟在身后走得磕磕绊绊的少年。
稀薄的暮光透过树影落在两人身上映出细碎斑驳的白痕。
文佑书抬头望了一下天,心中不免有些焦躁。
这红河滩他来的次数不算少,所以今早时祤求他带着一起来时没多想便同意了,原本是计划天黑前回去的,可他偏偏错估了时祤的身体状况。
眼看太阳就要落了山,可连这树林都没走出去……
低头看了时祤一眼,少年的脸颊通红,在夕阳的照射下泛着水光,不知是累的还是晒得。
他从兜里掏出一包纸巾递给了时祤。
纸巾包装已经在兜里揉的皱皱巴巴的,文佑书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放松了语气道:“干净的,你先擦擦汗,咱们先休息一会儿。”
那个叫时祤的少年接过纸巾,从里面抽出一张,胡乱的在脸上抹了几下。
两人就近坐到一个大树根上,相坐无言。
时祤现在脑子有些发蒙——累的。
他常年没怎么出过屋,从早上撑到到现在已经是身体极限了,当然只有来回进出树林才需要步行,其余时间只需要静静坐着拿望远镜看鸟就可以了。
可即便是这样他这废物身体还是坚持不住。
时祤抬头看着天空。
惨红的太阳染透了天上的云挣扎着挂在猩红的天边,那狰狞的红逐渐蔓延散开,慢条斯理地啃食着整个天空。
这是时祤第一次在红河林间看见夕阳,谈不上多兴奋,看的久了觉得四周的树像是牢笼,把他困在此处,让他逃脱不得,再美的夕阳他也没了兴趣。
时祤忍不住搓了搓胳膊。
那边文佑书站起身:“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时祤点点头也站起身:“我可以了。”
其实他根本没缓过来,疼痛的脚腕像枷锁,锁住了他的双腿,胸口也像压了一块大石,沉甸甸的压的他喘不过气来。
只是他不愿意再麻烦文佑书了,能同意他跟着一起来就已经很给人家添麻烦了。
他忍着疼痛挣扎地站了起来,文佑书见状上前扶了一把。
掌心的温度仿佛透过衣服灼伤了他的手腕,他忍不住手指微颤,心脏又开始不听使唤地乱跳,他伸出另一只手捉住手腕偷偷放在靠近心口的地方,足有一分钟才缓下来。
看着文佑书正在背背包的身影,他现在已经很满足了,要是时光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两人刚收拾好装备准备走,突然林中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声音尖锐而刺耳,吓得时祤踉跄了几步,慌不择路地撞进了文佑书的怀里。
好在那鸟又嘶叫了几声便停了,文佑书这才扶着时祤肩膀让他站稳。
时祤也没想到自己就这么一头扎进了人家的怀里,脸上刚退下的红又再次爬了上来。
文佑书没注意到时祤的不自然,抬头张望着鸟鸣的方向,语气罕见地暴露了他的紧张:“这鸟恐怕是遭了袭,这林子里有猛禽,我们得赶紧走。”
说罢拉住时祤的手转身朝林外走。
时祤被拽的有些不稳,几乎是被拖着走的,盯着攥住他纤细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里“噗”地开出了一朵小花。
又走了半个小时,两人才走出了树林,天已经完全黑透了。
时祤已经累的没有任何旖旎心思了,扶着路边一颗矮松弯着腰不住地干呕,模样十分狼狈。
文佑书掏出时祤的水杯给他倒了些水,脸上带着歉疚:“抱歉,刚才走的有些快了。”
时祤接过水杯,啜饮了几口才缓过劲来,靠着松树直喘粗气。
他摆了摆手,调整了一下呼吸,开口道:“不能怪你,都是我这身体底子太差了。”说着神情露出一丝难过,又强撑着笑意继续道,“我还要多谢佑书哥肯带我出来呢。”
文佑书不知道如何安慰他,便转移了话题:“那你在这休息,我去取车接你。”
放车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也就十来分钟的路程,这条路比较偏,平时就很少有人走,一到晚上更是几乎没有人路过。
末了文佑书还是有些不放心:“你自己一个人在这可以吗?”
时祤喉咙痛地厉害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
苍白的脸色在手电筒的照射下更显得加惨白,犹如男鬼。
时祤也知道自己现在脸色肯定不怎么好看,微微偏了些头,还是哑着嗓子道了一句“我没事”。
“那你在这里不要动,我快去快回。”文佑书说完把手电筒朝时祤手里一塞就转身快步离开。
文佑书离开后,时祤便脱了力,顺着树干滑座到地上,他是真的把所有体力都耗尽了。
树林外的星星要比林子里的更大更亮。
听说人死后就会化作星星,他以后也会是其中一颗吧,时祤想。
想完就自嘲般乐了,人死后只会变成灰,哪会有变成星星这么浪漫,自己真是看童话看多了。
今天早上,文佑书站在他面前时,他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那个朝思暮想的人,手中的书掉落在地都不曾察觉。
想到今天早上的傻样,时祤笑了起来,没笑几声又转为一阵干咳。
终于咳声止住了,时祤抹了抹嘴角,心里又涌起巨大苦涩,要不是这累赘的身体,他到现在为止怎会和文佑书仅仅是点头的交情,八年的暗恋,又怎会到现在连告白都不敢,无非是怕得到那人怜悯又嫌恶的眼神。
那种眼神他看得太多了。
想到这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干咳,他攥住胸前的衣襟,像攥住了他那颗虚弱的心脏。
他抬手抹了下因剧烈咳嗽而沁出的眼泪,又想到早上,他慌忙之中叫住了要离去的文佑书,他说他也想去观鸟,能不能带他一个。
他看见文佑书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犹疑后就同意了,他心里松了一口气,可他哪是想观鸟,无非是想离那人再近一些罢了。
文佑书善意的体贴并不能缓解他的不安,只有他自己清楚自己的试探与算计到底有多狼狈。
这几乎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向前迈出一步,想到这里他再次仰起头看向天空,满天的星子看不出与之前有什么不同。
他给自己打气,往好了想,也许说不定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始呢。
不过多久,文佑书离去的方向驶来了一辆车,车灯太过刺眼时祤一时分不清是不是文佑书回来了,他撑着树干站起身,想靠近看看。
没等他走两步,那车就如饿了许久的恶兽看见猎物一般向他扑来——
时祤忽觉自己身子像鸟一样轻盈了起来,飘飘荡荡的飞向天空,然后就是自己骨头碎裂的声音,紧接着四肢百骸的剧痛汇至心口,可他连颤抖都不能了。
恍惚间时祤见到车上下来一个瘦弱的人影朝他走了两步,耳边传来一声金属制的脆响,但他已经听不清那是什么了。
仰面就是漫天的繁星,如果他能化作一颗星星该多好啊,如果他是一只鸟想飞到哪里就去哪里该多好……
他经历了这辈子最快乐的一天,还没来得及好好回味,他……不想死了……
文佑书朝着车的方向飞快地走着,一辆车从他身旁驶过,他有些稀奇,这条路几乎没人走的,边走着边扭头张望了一眼。
可不知为什么,他越走心里越慌,一股浓重的不安撞击着他的胸口。
他越走越快,最后拔腿跑了起来,他不该留时祤一个人在那的,他想,就算是背着他也要把他背过来的。
他没想到心里的不安竟然真成了现实!
文佑书开车赶过来时,远远地就看见时祤倒在地上,全身陷在一大团黑雾里一动不动不知生死。
他惊骇失措,踩了一脚油门飞速来到时祤身边。
时祤躺在血泊里,暗红的血色洇湿了他洁白的手腕,四肢不正常的扭曲着,像一只破败不堪的木偶。
文佑书蹲在时祤身边,颤着手摸向他的胸口——没有心跳!
又紧忙抬手放到了时祤鼻下,呼吸……也没有了!
文佑书脑袋“嗡”地一声,一片空白,深渊般的后悔瞬时将他淹没,他不该留他一个人在这!
怎么会这样,他该怎么办,打电话,对,打电话,打急救电话,还……来的及……
文佑书颤着双手抱起时祤,把他安放在后座,驶向离这里最近的一家医院。
距时祤进手术室已经两个小时了。
文佑书坐在手术室门口的长椅上,低垂着头,看不清表情。
手术室门框上方“手术中”的牌子还冷漠地亮着红灯,人的喜怒哀惧它一概接收不到,就那样不知疲倦地安静地亮着。
文佑书看向两个小时都没有开过的大门,这么久都没有动静是不是意味着还……有救?
文佑书不敢细想下去。
这家医院或许是太过偏远,今晚急诊做手术的只有时祤自己,他把时祤送到医院时,医生还没有下班,见到人立刻就抬进了手术室,这已经是文佑书今天晚上遇到的最算不得好的“好事”了。
可偏偏无声的等待才是最折磨人的,他无数次都想冲过去拍门,拜托请告诉他情况到底怎么样了!
可是他不能,也不敢,他只能靠在医院这冰冷的墙上,承受着细碎的折磨。
刺鼻的消毒水味刺激着他的神经,像整个人都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窒息的喘不过气来。
他讨厌医院,来医院就意味着要离别,他讨厌离别。
他是什么时候开始讨厌医院的来着?
对了,好像是八年前。
那次是什么样的来着,好像和现在差不多,医生推开门走出来对他说“我们尽力了”。
他就直愣愣地站着看着医生,四周都是压抑的哭声,心里忽然就空了好大一块儿,怎么也填补不上。
母亲躺在病床上,被护士从手术室推出来。
脸上被一块白色的方巾遮住了,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但他没有哭,到现在为止都没有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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