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灰色的云团压得很低，淅淅沥沥的雨丝斜斜地打在秦宫的檐角上，溅起细碎的水花。昼落缩在廊柱后面，第无数次怀疑自己是不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上一秒还在出租屋里对着电脑屏幕啃泡面，下一秒就被个突然亮起的旧怀表卷进了这鸟不拉屎的古代，落点还精准得离谱，正好砸在少年甘罗的书案前。
“放肆。”
清冷的少年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像冰锥子似的扎过来。昼落抬起头，看见那个穿着玄色锦袍的少年正坐在矮榻上，手里捏着支毛笔，墨汁在竹简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他看起来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眉眼却生得异常锋利，尤其是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淬了冰的寒潭，透着股与年龄不符的疏离和傲气。
又是他。昼落心里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点。这已经是他第三次穿越到甘罗身边了，第一次是在他刚入秦宫的那年，瘦得像根豆芽菜，被宫监推搡着跪在雪地里，冻得嘴唇发紫却硬是没掉一滴泪；第二次是在他为吕不韦草拟文书的深夜，借着烛火看他伏案疾书，手指被冻裂的伤口渗着血珠，也只是皱了皱眉便继续落笔。
“甘小大人，别这么凶嘛。”昼落嬉皮笑脸地凑过去，顺手从案几上摸了块没动过的糕点塞进嘴里，“咱俩也算老熟人了，看在我每次都‘恰好’出现的份上，给碗热水喝呗？”
甘罗的笔尖顿了顿，抬眼扫了他一下，那眼神像是在看什么脏东西：“谁与你是熟人？再敢喧哗，拖出去杖毙。”
“别别别。”昼落立刻举手投降，脸上的笑容却没减，“我闭嘴还不行吗？你忙你的，我就当根柱子，保证不打扰你。”
他说着，真就靠回廊柱上，一边嚼着糕点，一边偷偷打量甘罗。少年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单薄，下颌线绷得很紧，长长的睫毛垂着，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昼落知道，这副看似脆弱的皮囊下，藏着怎样惊世骇俗的才华和怎样孤寂的灵魂——他是神童，是凭一己之力撬动七国格局的谋臣，可也是个永远停留在少年模样、看着身边人一个个老去死去的长生者。
雨下得更大了，风卷着雨丝灌进长廊，吹得烛火摇曳不定。甘罗放下笔，伸手想去拢烛台，指尖却在快要碰到烛火时猛地缩了回来。昼落眼尖地看见，他的指腹上有个新的燎泡，想来是刚才不小心被烛火烫到的。
“啧，跟自己过不去干嘛。”昼落嘴里嘟囔着，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那是他上次穿越时顺手带的烫伤膏，塑料管子在这古色古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突兀。他走过去，不由分说地抓起甘罗的手腕，将药膏挤在他的指腹上，轻轻揉开，“忍着点，这玩意儿比你们这儿的獾油管用多了。”
甘罗的身体瞬间僵住，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似的想抽回手，却被昼落牢牢按住。少年的手腕很细，隔着锦缎都能摸到突出的骨节，昼落的动作下意识地放轻了些。
“你究竟是何人？”甘罗的声音冷得像冰，眼神里却多了丝探究，“每次都穿着奇装异服，带着些古怪玩意儿，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都说了我是昼落啊。”昼落撒开手，笑眯眯地晃了晃手里的空管子，“至于来历嘛……说了你也不懂，就当是……从另一个世界来的过客？”
他没说谎，每次穿越都毫无预兆，停留的时间也长短不一，上一次甚至只待了半柱香就被那怀表的光芒卷了回去。他试过把怀表藏起来，可那玩意儿像长在他身上似的，总会在他穿越前突然出现在口袋里。
甘罗盯着他手里的塑料管子，又看了看自己指腹上泛着清凉感的药膏，眉头皱得更紧了：“妖术。”
“随你怎么想。”昼落耸耸肩，反正他说什么这傲娇少年都不会信。他转头看向案几上的竹简，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小篆，字体瘦硬锋利，透着股凌厉的气势，“又在帮吕不韦写东西？我说你啊，年纪轻轻的，别总跟这些老狐狸掺和，累不累？”
甘罗的脸色沉了下来，猛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轮不到你来置喙。”
昼落看着他紧绷的背影，心里忽然有点不是滋味。他想起第一次见到甘罗时，那孩子缩在宫墙的角落里，怀里揣着半个干硬的窝头，眼神警惕得像只小兽。那时的他，眼里还有惊慌和无助，不像现在，浑身都长满了刺，用高傲和冷漠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
“喂，”昼落轻声说，“上次我给你的那包糖，你吃了吗？”
甘罗的脚步顿了顿，没回头。
“那糖是橘子味的，挺甜的。”昼落自顾自地说着，“你总皱着眉，吃点甜的能好点。”
廊外的雨还在下，敲打着瓦片，发出单调的声响。甘罗沉默了很久，久到昼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才听见少年极轻的一声：“……难吃。”
昼落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口是心非的样子，倒比平时那副拒人千里的模样可爱多了。
就在这时，他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开始发烫，熟悉的白光透布而出，将他整个人笼罩住。昼落知道，自己又要走了。
“我走了啊，甘小大人。”他朝着甘罗的背影挥了挥手，声音被白光搅得有些模糊，“下次见你的时候，能不能别总摆着张臭脸？笑一个嘛，你笑起来……”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强烈的眩晕感袭来，昼落的身影在白光中渐渐消散。
甘罗猛地转过身，廊柱旁空荡荡的，只留下那块没吃完的糕点碎屑，和空气中若有似无的、甜丝丝的橘子味。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那抹清凉感还在，像某种无法磨灭的印记。
案几上的烛火又摇曳了一下，照亮了少年紧抿的唇。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黑眸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情绪。
那个叫昼落的怪人，说他见过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他怎么会知道……那些连他自己都快要遗忘的、无助的夜晚？
雨丝被风卷进窗内，打湿了案上的竹简。甘罗伸手合上竹简，指尖无意间触到了藏在袖袋里的那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装着几颗圆滚滚的、橘色的糖。
难吃。他在心里又说了一遍，却不由自主地捏紧了拳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