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落再次睁开眼时,鼻尖先闻到的是松烟墨的清苦气,混杂着淡淡的草木香。他打了个哈欠,发现自己正躺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头顶是缀满星星的夜空,而不远处的石案旁,坐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穿着件豆绿色的深衣,袖口和衣襟绣着暗纹,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正低头看着膝上的书简,侧脸的线条比上次见面时柔和了些,或许是月色太温柔,连那双总是淬着冰的眸子,都仿佛融进了几分星辉。
“哟,甘小大人,今天换了身新衣裳?”昼落一骨碌爬起来,拍了拍沾在牛仔裤上的草屑,嬉皮笑脸地凑过去,“这绿色挺衬你的,显白。”
甘罗翻书的动作一顿,抬眼扫过来,眼神里的寒意比秦宫廊下那次淡了些,却多了几分不易察觉的别扭:“放肆。”
“知道了知道了,我收敛点。”昼落识趣地在石案另一头坐下,目光却忍不住在他身上打转。这还是他第一次见甘罗穿绿色,之前要么是玄色,要么是藏青,总带着股沉沉的压抑感,哪像现在这样,豆绿色的衣袂被夜风轻轻吹动,竟有了几分少年人的鲜活气。
他想起上次穿越回去前,自己好像嘀咕过一句“总穿深色显老气”,难道这傲娇少年听进去了?
“看什么?”甘罗被他看得不自在,将书简往旁边挪了挪,像是在掩饰什么。
“看你啊。”昼落笑得坦荡,“说真的,你穿绿色比穿黑的好看多了。下次试试翡翠绿?或者柳芽青?保证迷倒一片……”
“闭嘴。”甘罗的耳根泛起一点极淡的红,快得像错觉,“再胡言乱语,我便……”
“便把我拖出去杖毙?”昼落接话接得飞快,“甘小大人,换句新词呗,这话你都说三次了,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甘罗抿紧了唇,不再理他,重新将注意力放回书简上。昼落也不打扰,只是托着下巴看着他。月光落在少年微垂的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他握着书简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整齐。
昼落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甘罗时的情景。那时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褐衣,缩在宫墙根下,怀里紧紧抱着个布包,被几个比他大的内侍推搡也不肯松手。后来昼落才知道,那布包里是他母亲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支青玉簪,也是绿色的。
原来他不是不爱亮色,只是从前没机会穿,或者说,不敢穿。在那个人人自危的秦宫里,太过显眼往往意味着危险。
夜风渐凉,昼落打了个喷嚏。甘罗似乎被惊动了,眉头微蹙,目光落在他身上那件印着卡通图案的薄外套上:“此处风大,你若怕冷,便早些离开。”
“离开?我倒是想,可这不是我说了算嘛。”昼落搓了搓胳膊,心里有点发虚。他这次来的时候,那怀表的光芒比以往都要弱,不知道能待多久,“再说了,我走了,谁陪你看星星啊?”
甘罗的眉头皱得更紧:“我无需人陪。”
“是吗?”昼落挑眉,指了指他膝头的书简,“那你大半夜的不在屋里待着,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看书?总不会是为了赏月吧?”
这里像是座皇家别苑的后山,除了他们俩,连个侍卫的影子都没有。昼落猜,大概是朝堂上又起了什么风波,这少年又在独自琢磨对策了。
甘罗没回答,算是默认。他翻过一页书简,指尖无意中碰到了藏在袖袋里的东西,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昼落眼尖地看见了——那是个小小的油纸包,露出的一角是橘色的,和上次他留下的橘子糖一模一样。
看来这口是心非的家伙,不仅留着糖,还随身带着呢。
昼落心里偷着乐,嘴上却没说破,只是从背包里摸出个东西:“喏,给你的。”
那是个小小的玻璃瓶,里面装着几颗透明的糖,阳光照过会折射出七彩的光,是昼落特意在便利店买的水果硬糖。
甘罗看着那造型奇特的玻璃瓶,眼神里满是警惕:“又是些古怪玩意儿。”
“什么叫古怪玩意儿,这叫糖,比上次那个还好吃。”昼落把瓶子往他面前推了推,“你看这颜色,跟你今天穿的衣服多配,都是清清爽爽的。”
甘罗的视线在豆绿色的衣袖和透明的糖瓶之间转了转,没伸手去接,却也没再像以前那样直接拒绝。
就在这时,昼落口袋里的怀表突然剧烈地发烫,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灼人。他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这次的停留时间恐怕比上次还要短。
“我好像……又要走了。”昼落的声音有点发闷,他看着甘罗,突然觉得有点舍不得,“喂,甘罗,下次我来的时候,能不能……”
能不能别总一个人扛着所有事?能不能偶尔也像个真正的少年一样,撒个娇,发个脾气?
后面的话没能说出口,强烈的白光再次将他吞噬。昼落最后看到的,是甘罗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冷漠的眸子里,似乎闪过一丝慌乱,还有他下意识伸出的、停在半空中的手。
白光散去,草地上只剩下石案、书简,和那个被遗落在案上的玻璃瓶。
甘罗僵坐在原地,过了很久才缓缓伸出手,拿起那个冰凉的玻璃瓶。瓶身上印着他看不懂的图案,里面的糖果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光。
他握紧瓶子,指尖微微颤抖。
那个叫昼落的怪人,总是这样,来得突然,走得仓促,像一阵风,却总能在他沉寂如死水的生命里,掀起一点波澜。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豆绿色的深衣,又摸了摸袖袋里的橘子糖,黑眸深处,第一次有了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在悄悄蔓延。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三更了。
甘罗站起身,将玻璃瓶小心翼翼地放进袖袋,与那包橘子糖放在一起。他理了理被夜风吹乱的衣襟,转身往别苑走去。豆绿色的衣袂在夜色中划过一道浅淡的弧线,像极了昼落曾给他看过的、另一个世界里春天抽芽的柳枝。
只是他没发现,自己握着袖袋的手指,用力得泛白,而那本被遗忘在石案上的书简里,夹着一片刚摘的、嫩绿的柳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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