昼落再次恢复意识时，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混杂着草药的苦涩。她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简陋的木板床上，身上盖着粗布被子，身下的褥子硬邦邦的，硌得骨头生疼。
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不远处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断断续续的，听得人心里发紧。
“咳咳……”
昼落循着声音坐起身，动作太急，脑袋一阵发晕。她扶着墙站稳，才看清房间角落里的矮榻上，躺着个熟悉的身影。
少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浅绿色中单，外面松松垮垮地罩着件玄色外袍，领口和袖口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已经半干涸了。他侧身躺着，背对着她，肩膀微微耸动，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肺咳出来，单薄的脊背在衣料下勾勒出清晰的骨节，看着格外脆弱。
是甘罗。
昼落的心猛地一沉，快步走过去。她记得上次消失前，甘罗正是要去见赵国的官员，怎么会弄成这副模样？
“甘罗？”她试探着轻唤，声音有些发哑。
少年的咳嗽声骤然停了。他僵硬地转过身，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原本总是锋利明亮的黑眸此刻黯淡无光，眼窝深陷，嘴唇干裂起皮，左边额角缠着厚厚的布条，渗出血迹，将那缕垂落的发丝都染成了暗红。
看到昼落的瞬间，甘罗的瞳孔猛地收缩，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幻象，黑眸里飞快地闪过震惊、茫然，还有一丝……不敢置信的狂喜。
“你……”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几乎不成调，“怎么会……”
“我也不知道。”昼落蹲下身，看着他额角的伤，心疼得厉害，“你这是怎么了？跟人打架了？”
甘罗没回答，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复杂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他伸出手，指尖颤抖着，似乎想触碰她，却在快要碰到她脸颊时猛地顿住，像是怕这又是一场稍纵即逝的梦。
“不是梦……”他低声呢喃，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你真的回来了……”
昼落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她能想象，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这个骄傲的少年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绝望。她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和几道新的伤痕。
“是我，我回来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些，“先告诉我，你这伤是怎么回事？”
甘罗这才像是回过神，眼神暗了暗，抽回手拢了拢衣襟，试图掩饰那份外露的脆弱，语气却依旧虚弱：“无妨，一点小伤。”
“小伤？”昼落皱眉，伸手想去碰他的额头，“流了这么多血，还咳得这么厉害，怎么可能是小伤？到底发生什么了？”
少年抿紧了唇，显然不想说。昼落却从他躲闪的眼神里看出了端倪——这伤绝不是普通的意外，倒像是……被人偷袭了。
她想起史书里关于甘罗的记载，只说他十二岁封上卿，却对他后来的结局语焉不详。难道……
“是赵国的人干的？”昼落追问，“还是……秦宫里的人？”
甘罗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昼落心里有了数，多半是后者。这个少年太过锋芒毕露，在那个波谲云诡的朝堂上，不知得罪了多少人。
“别问了。”甘罗的声音有些疲惫，他侧过身，重新背对着她，“你……能待多久？”
这个问题像根针，刺破了昼落刻意营造的平静。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怀表，冰凉的金属外壳让她指尖发冷。上次的“三生为限”还历历在目，这次的突然出现，更像是偷来的时光。
“不知道。”她诚实地说，声音有些闷，“但我既然来了，就不会马上走。”
甘罗没说话，肩膀却悄悄放松了些。房间里陷入沉默，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风声，和少年压抑的呼吸声。
昼落起身去找水，在桌案上看到一个缺了口的陶碗，旁边放着个药罐，里面的药渣已经凉透了。她倒了碗温水，走回榻边：“喝点水吧。”
甘罗没动。昼落只好扶着他的肩膀，想让他坐起来些。手指触到他后背的瞬间，少年猛地吸了口气，疼得闷哼一声。
“怎么了？”昼落连忙收回手，“后背也受伤了？”
甘罗咬着牙没说话，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昼落心里着急，却又不敢再碰他，只能把碗递到他嘴边：“先喝点水，我去给你再煎点药。”
她记得自己背包里好像还有几包从现代带来的消炎药，虽然不知道对古代的外伤有没有用，但总比没有强。
甘罗顺从地喝了几口温水，干裂的嘴唇似乎滋润了些。他看着昼落忙碌的背影，黑眸里渐渐拢起一层水汽，像蒙着雾的湖面。
他永远忘不了昨天那个夜晚。三公子的人突然闯入驿馆，刀光剑影里，他拼尽全力才逃出来，后背中了一刀，额头被钝器砸伤，倒在荒郊野外时，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弥留之际，他眼前晃过的全是昼落的脸——她嬉皮笑脸地递糖给他，她看着他的绿衣服说“显白”，她消失前那抹没说完的笑容……
他不甘心。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找遍了所有可能的地方，想弄清怀表的秘密；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让宫人做了十几件绿色的衣服，就等着她回来能看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告诉她……
“在想什么？”昼落端着煎好的药回来，药碗里飘着苦涩的热气。
甘罗猛地回神，眼底的情绪瞬间藏好，只剩下惯常的清冷，只是那苍白的脸色让这份清冷多了几分易碎感。
“没什么。”他接过药碗，仰头就要喝，却被昼落拦住。
“等等。”昼落从背包里摸出一小包白糖，倒了些进药碗里，“上次你说橘子糖难吃，这个甜些，或许能盖点药味。”
甘罗看着碗里融化的白糖，又看了看昼落认真的侧脸，喉结动了动，接过药碗，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苦涩的药汁里带着一丝甜味，顺着喉咙滑下去，竟不觉得那么难咽了。
喝完药，他重新躺下，或许是药效发作，眼皮渐渐沉重起来。昼落坐在榻边的小板凳上，看着他沉睡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她不知道自己这次能待多久，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那个“缘尽则散”的预言。她只知道，看着这个总是把自己伪装得坚硬无比的少年，此刻脆弱得像片风中的柳叶，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像上次那样，不告而别。
窗外的风越来越大，卷起地上的落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昼落摸了摸怀里那个青碧色的荷包，又看了看甘罗额角渗出的血迹，心里暗暗打定主意。
不管是谁伤了他，这次她都不会让他再一个人扛着。
只是她没发现，在她低头沉思时，原本应该沉睡的少年，缓缓睁开了眼睛，黑眸里映着她的身影，像藏着一片化不开的浓墨，深沉得让人心惊。
他知道她来了。
需要继续写昼落发现甘罗后背的伤口并非刀伤，而是被某种奇特的暗器所伤的后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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